第14章

遊繼鴻皺著眉頭沉默了一下,依然不願相信昔日並肩同行的摯友會成為儈子手,他狐疑地看向溫厚,問道:“原因呢?玉放不會無緣無故動手的。”

遊繼鴻的反應完全在溫厚的預料之中,或者說相比修仙界的其他人來說,遊繼鴻的態度已經算得上公正了,至少還會問原因,其他人隻要一聽到自己說羅禹昉是滅他溫家的仇人,根本就不會相信,還會把罪狀全部推到葉茁的頭上,如果自己堅持為葉茁辯解,在其他人看來,要麽就是自己被葉茁威脅了,出於苟且偷生的需要不得不顛倒黑白,要麽就是自己不光被廢了修為斷了雙腿,還被打壞了腦子,所以才是非不分。

人們大多隻願意相信自己能接受的真相,對於這個道理,溫厚深有體會,但出於對鴻書尊者的尊敬,他還是願意再一次揭開自己的傷疤,攤開血淋淋的真相——

“龍吟鐧,您也見過的,它是我們溫家先祖近千年前傳下來的神兵,隻是我們溫家後輩的實力一代不如一代,懷璧其罪的道理也應在了我們身上,昔日的傳家之寶,到後來卻成了我們被滅家的禍源……”

那時溫厚還是覓辰派一位長老的關門弟子,年紀不大卻已是金丹修為,這樣的天資在覓辰派這樣的中小型門派是頗受重視的,說一句未來可期一點也不誇張。

那天溫厚出門在外,剛剛完成了一個門派的委托任務,回去的路上因為經過粦州,又因為時間還算充裕,便想著回家一趟看看,然後就看見了他有生以來最可怕的噩夢——

溫家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全都倒在血泊當中,溫家家主溫重明首當其衝,溫厚印象中那位老當益壯表麵嚴肅私底下卻很慈祥的爺爺不僅身首異處,他死的時候右手還緊緊握著龍吟鐧,凶手為了奪取龍吟鐧,不得不將老爺子的手指一根根掰斷……

倒在老爺子屍身旁的,是溫厚的父親、叔伯、哥哥、堂兄弟……再往後,溫家的女眷、稚子、仆從也無一幸免。

溫厚當時就失去了理智,根本顧不得對方的修為遠在自己之上,隻想著與對方拚命,他不要命的攻擊確實也讓凶手感到棘手,畢竟屠盡溫家上下一百多口人也花費了不少時間,溫家雖然獨占一片山頭,但並非與世隔絕,隻要天一亮,就難免會被人發現,凶手趁著夜色戴著麵具而來,自然是不希望被太多人看到的。

凶手為了龍吟鐧而來,得手後隻想盡快脫身,但溫厚太瘋了,凶手隻想速戰速決,於是直接下狠手震碎了溫厚的金丹,讓他沒想到的是溫厚竟然不閃不避,反而朝著自己的臉部襲來,因為離得近,凶手臉上的麵具被溫厚打落,露出真容的凶手在溫厚的眼中看見了刹那的驚詫。

那驚詫似乎刺激到了凶手,身披無數讚譽光環的人在麵具掉落之後,竟露出了血腥殘暴的本相,於是他也懶得在溫厚麵前裝了,一腳踩在溫厚的腹部,在他本就破碎的金丹之上用力碾壓。

鮮血不斷從溫厚的嘴角、鼻孔、耳道溢出,凶手猶嫌不夠,他抽出從溫老爺子屍骨上搶來的龍吟鐧,上麵還沾著溫老爺子的血,然後重重敲在溫厚的雙腿之上,將他的膝蓋骨砸得粉碎,而溫厚甚至連痛呼都做不到,隻能從喉嚨裏發出沉悶的低吼,伴隨不斷上湧的血水,像是被打斷全身筋骨又被掐住咽喉的野獸,連掙紮都做不到,唯有充血的雙眼裏還剩最後一絲倔強不甘。

隨後凶手一把火將溫家大院點燃,他當著溫厚的麵撿起掉在地上的麵具,又重新戴在了臉上,就這麽施施然地離去,甚至還悠閑地對依舊躺在地上的溫厚揮了揮手,大概根本不覺得溫厚一個金丹破碎、斷了雙腿、僅剩一口氣的人,還有爬出火海的可能性吧。

……

溫厚在敘述這段往事的時候語氣還算平靜,但是雙眼卻漸漸蔓上了紅血絲,這段回憶曾是他好幾年都走不出來的噩夢,刻進骨子裏的血海深仇即使表麵裝得再雲淡風輕,還是會不經意間泄露。

在那絕望的深淵,在一片漫天火海之間,他被鮮血浸染的視野中模糊地出現了一個玄色的瘦高身影,讓溫厚一度以為那是來接引自己前往地獄的閻羅,然而那閻羅卻漫不經心地用腳踢了踢他的肩膀,用更加漫不經心地語氣道:“喂,還有氣兒嗎?有的話就吱一聲,沒的話我就走了,不然一會兒來人了還以為人是我殺的,我想解釋都解釋不清楚。”

那時大概是極度的仇恨和極度的求生欲支持著溫厚,讓他拚盡所有的力氣才挪動了自己的一隻手,然後用那沾滿鮮血的手抓住了那位閻羅的鞋麵,溫厚最後的意識裏聽見那位閻羅嫌棄地“嘖”了一聲,卻沒有踢開他的手。

再醒來時,他已經身在將夜城,盡管是個修為全無雙腿已斷的廢人,但他終究還是活了下來。

隻是溫厚曾經信仰的正義與光明已經全盤崩塌,如果不是親身經曆,誰能相信呢?

“八鷂子”之一的羅禹昉竟然是殺他全家奪取龍吟鐧的強盜劊子手,被人人憎惡的閻羅大魔頭葉茁卻將他從地獄帶回了人間。

從溫厚的口中確認了他與葉茁並沒有任何的曖昧關係,遊繼鴻想了想又問道:“那那什麽紅雪呢?聽說她是戒妄那個老匹夫的徒弟?為什麽會來將夜城?她跟葉茁是什麽關係?”

聽到遊繼鴻轉移了話題,溫厚的心情也跟著輕鬆了一些,聞言不由得輕笑了一下,“您都叫老匹夫了,怕是對戒妄的品行也有所耳聞,他對外宣稱紅雪是他的徒弟,但紅雪自己可不這麽認為。

戒妄收養的十幾名徒弟中絕大部分都是爐鼎之體,而且基本都是年輕貌美的女子,出於什麽目的可想而知,那個不要臉的老匹夫也不想想自己都多大年紀了——當然,我並不是在影射您,您比戒妄年輕多了,至少您的外表看著就跟城主差不多年紀,不像戒妄,胡子都白了還老不正經。”

遊繼鴻:“……”你不解釋還好點。

溫厚訕訕地繼續道:“紅雪也不是自願成為戒妄的徒弟的,而是被戒妄那老匹夫威逼利誘的,她逃了好幾次,不過前幾次都沒有成功,最後一次恰好遇到城主,才被城主帶回了將夜城,所以外麵傳紅雪是被城主擄回來的,但實際上根本不是如此。”

大概猜到遊繼鴻的心結所在,溫厚又補充道:“就我在城主身邊的這些年裏,並沒有見到他與任何人有親近的關係,唯有您是例外,盡管城主大概已經不記得您了,但他對您的看重絕對是無人能比的!”

遊繼鴻心說這不是廢話麽,自己跟葉茁的羈絆這麽深,哪裏是旁人能比的,但既然說到這個,“你可知道葉茁為何會失憶?”

溫厚搖頭:“我來到將夜城的時候,他便已經不記得以前在修仙界發生的事情了,更甚至,他那時就跟個蒙學初開的孩童一樣,在很多尋常事情上都顯得很懵懂無知,大概是一並都忘了。”

聞言,遊繼鴻沉默了好一會兒,盡管這兩天他已經試探過葉茁,知道他確實不記得自己為何失憶又為何身體重塑了,卻不知道他竟失憶得如此徹底。

遊繼鴻跟溫厚就葉茁的情況又聊了一會兒,直到葉茁傳音問他在哪兒,遊繼鴻才起身告辭,不過在臨走前,他瞥了一眼溫厚的雙腿,道:“我觀你的雙腿雖然筋骨受損,但生機並未完全斷絕,如果你想要重新站起來也不是沒有可能。”

溫厚聞言一愣,接著又笑著搖搖頭,“暫時不用,我這樣也是為了時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記仇恨。”

遊繼鴻沒有多說,隻是深深地看了溫厚一眼,然後轉身離開。

葉茁這幾天心情一直不錯,出門工作都帶著師尊的鳥兒——自從上次遊繼鴻泡完澡說走就走,第二次忘記了385之後,385便果斷棄暗投明改為跟著“媽媽”葉茁了,雖然葉茁聽不懂它在說什麽,但葉茁和他的那些屬下們時不時就喂它些小點心什麽的,甚得鳥心啊!

公務一忙完,葉茁就迫不及待地回房了,如今他房間裏的香爐茶盞熏香擺設等等都已經被遊繼鴻換成了他帶來的,就連葉茁現在身上穿的衣服也是遊繼鴻的——

以前葉茁是比遊繼鴻要稍微矮些的,如今大概是身體重塑的過程中稍微作了點弊,身量倒是與遊繼鴻一般高了,就是略微清瘦一些,因此遊繼鴻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有些寬鬆,就盼著有人問他“最近是不是瘦了?衣服好像有點大”什麽的,然後他就可以略顯“矜持”地回答:“哦,這是我師尊的衣服,他非讓我穿的。”

但可惜的是葉茁的這些屬下們一個比一個心大,光顧著逗葉茁肩頭蹲著的鳥了,根本就沒人在意他穿了什麽,讓葉茁那顆忍不住想炫耀的心都無處安放。

咳~扯遠了。

總之,葉茁如今一回屋,就覺得自己仿佛被師尊的氣息給包圍了,如果師尊不是天天要求自己先洗澡再上床睡覺就更好了(雖然師尊自己根本不上床也不睡覺)。

跟遊繼鴻交換了神念之後,葉茁在忙於公務的間隙總要偷偷傳音給他,就怕他無聊或者著急,聽到師尊的回音就覺得心情雀躍,然後就想立馬完成手上的工作回家去陪他,葉茁有時候自己都在想:大概新婚燕爾放不下家中小嬌妻的心情也莫過於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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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後來——

葉茁:嬌妻竟是我自己?

感謝餛飩一口一個、聽雨吹風、闊闊耐耐謝鳳西孤枕一燈秋、幾位寶子的營養液~謝謝寶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