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在烏江的時候,溫斂曾打來電話,他像平常一樣,用著輕懶的語調,問她晚上是否有空。那時遲穗在給奶奶熬藥,中藥苦澀漫長的氣味,即便開了窗,也依舊蔓延了整個房間。

她走到窗邊,聽著溫斂懶洋洋的語調,喉嚨卻幹澀起來。拒絕的話語第一次說出口,顯得異常艱難。可真正說出來,卻帶著遲穗意想不到的平靜。

“今晚……不太方便。”

溫斂在那頭自然地換了一個日期:“那明天?”

遲穗看著陶瓷瓦罐裏冒出來的熱氣,搖搖頭,輕聲道:“明天恐怕也不行。”

電話中靜了幾秒。

遲穗想,這幾秒是不是溫斂在等她解釋原因,可她並不是個容易將自身家庭剝白呈現給他人看的人,更何況那個人,是溫斂。她也不願意隨便找個借口敷衍溫斂,於是連同空氣,就這麽安靜了幾秒。

“我不在平京。”在感覺到溫斂將要說話時,遲穗突然開口,她聲音放輕了,像是怕驚著什麽,又帶有一點這個年紀女孩特有的嬌俏,“等回去了,你帶我去好不好?”

最後一個好字,尾音淺淺上揚。

手機裏傳來一聲輕笑,溫斂的語氣很溫柔,將剛剛那段幾近窒息的安靜緩和柔化。

“怎麽不好。”他說著以假亂真的情話,“多久我都等你。”

遲穗放下手機時還在想,不會隻有她一個人,沉湎於他信手拈來的溫柔中。

請假的最後一日,遲穗檢查過所有,最後還是不放心地拜托劉姨。

“奶奶有點固執,有些時候不肯吃藥,到時候麻煩您多勸勸她。”

劉姨是個熱心腸,鄰居當了十多年,大大小小的忙幫過不少,連遲穗也是她看著長大的。

眼前的女孩已經高了她半個頭,眉眼五官像是春日嫣紅的桃花,盛極而放。

這麽一張漂亮的臉,合該放在電視裏,比那些個什麽明星也不知道要好看多少。

劉姨拍拍遲穗的手:“你奶的性格我還不知道,放心,老人家我會盯著的。”

“穗穗你在平京也要好好念書,你奶奶一個人拉扯你長大不容易,你有出息了,奶奶也能享福了。”

劉姨絮絮叨叨的,盡是來自長輩的關心。

遲穗一句一句聽著,時不時點頭應和,沒有絲毫不耐煩。待劉姨說完,遲穗拿出從平京帶來的特產,執著地一定要劉姨收下。

劉姨心善,她也不能一直心安理得地接受劉姨的幫助,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她也需要付出。

那天回到學校,已經是晚上寢室即將關門的時候。遲穗打開門的時候,聽到室友在練發音,字正腔圓,仿佛誤入新聞聯播,室友看到背著大包的遲穗。下意識地停下。她偏頭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說:“我還以為你今天不回來了。”

遲穗笑了笑,“不回來的話,明天的早課趕不上了。”

室友點點頭,又回身繼續練發音。

遲穗放下手中的包,去看手機,她的微信孤零零躺在聊天框中,沒等來對方的回音。

溫斂的回音,在接下來的一個月,都沒有出現。

遲穗有時在想,她是不是已經變成他過往的一個符號,很快就蒙上塵土,再也想不起來。

所幸,她也沒有太長的時間想他,遲穗又找了一份家教的工作,空閑時間都被兼職與圖書館占滿。一天的二十四個小時,她要將每一秒都塞滿,才算不虧欠自己。

當校園裏的白楊已經見不到一點綠色,那條著名的白楊路上都是黃紅相間的落葉,鋪滿了整條大道。遲穗就是在這時看到了久未聯係的人發來的消息。

他說上課忘帶了電腦,想麻煩遲穗給他送一趟電腦。

她想起他們第二次碰麵,是在A大的校門。那一天的場景無比清晰地跳入遲穗的腦海,連同她身後的那麵廣告牌。

溫斂應該是在A大念MBA,而他,是不是一直以為她是A大的學生。

遲穗沒有回這條消息,也沒有去見溫斂,但她托了卓茵茵去送電腦。

圖書館裏,即便手機是靜音了,但卓茵茵的微信一條一條,接連讓遲穗的手機屏幕亮起。

她問遲穗什麽時候交了男朋友,也不和她說一聲。

遲穗一字一字打下:他不是我男朋友。

卓茵茵似乎是從這短短的幾個字感受到了不一般的隱情,隻又回了一句電腦送到後,再無消息了。

然後下一刻,手機無聲地震動起來。

她看著那兩個熟悉的字,還是站起身,走到外邊。在點到通話鍵時,遲穗竟然覺得自己的手有些顫抖。【看小說加QQ群521721998】

“穗穗。”那人的聲音在手機裏,仿佛帶了溫柔纏綿的味道,他含著笑音,問她,“生氣了?”

“沒有。”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平平,對溫斂說。

溫斂的聲音還是溫柔的,像是哄著不聽話的小姑娘,“那怎麽讓別人給我送電腦?”

他溫聲細語說話,遲穗心裏就算是堵著偌大的一口氣,也不好意思再硬邦邦同他說了。

“A大的經管樓離我太遠了。”遲穗的聲音也軟下了,“我怕送過去時間太長,耽誤你上課。”

溫斂聽出她話語中的含義,於是也學她此時說話的音調,輕聲反問:“A大的經管樓?”

很少有學生這麽稱呼自己母校的教學樓,他們慣常會自然地去掉前綴,除非是在同他人介紹。

遲穗捂著手機,背靠著圖書館暖色的牆,聲音更低了一些。

“我在圖書館,S大的圖書館,是不是離你很遠。”

她這麽說,也算是解釋。

“不遠。”溫斂似乎笑了一聲,那邊有風,將他的聲音吹得更柔和了一些,“最多十分鍾,我就到了。”

遲穗靜了兩秒,唇角淺淺揚起弧度,對他說好。

回到座位整理書時,她想,怎麽就那麽容易滿足呢,甚至不需要對方說一句抱歉,兩句和軟的話語,就將她的氣性消磨幹淨。可是,若真的細究起來,她和溫斂到底算什麽呢?經常一起去吃飯的飯搭子,還是曖昧不明的情人。

她理不清,想必溫斂也不想理清。

溫斂難得那麽守時,說好的十分鍾,沒到點就到了他們圖書館樓下。還是那輛車,車身低調,那上麵的車牌卻一點也不低調。遲穗從圖書館裏出來,看到那輛車降下車窗,寒風進來,好像將溫斂的側臉吹成一片冷白,像多年積雪的山巔,從不會融化。

她坐進車裏,自然地車窗升上。

“冷不冷啊。”遲穗說。

而溫斂側過頭,揚起眼笑,那片冰雪融化了,他五官本來就生得極好,精致漂亮得不應該出現在這裏,而是應該端到大熒幕上,才能顯出萬種風光。

“穗穗冷嗎?”他輕笑著,“那讓黃師傅開暖氣。”

遲穗搖搖頭,說不了,還不到開暖氣的時候,隻是她比較不耐冷,烏江這個時候,還是暖和的。

每次做溫斂的車,她都有些拘謹,要抓著書包,才算有安全感。過後想想,她對溫斂其實總缺乏認同感,這段關係也不會長遠,所以那拘謹就如跗骨之俎,怎麽也消散不掉。

風景在眼邊一寸一寸略過,遲穗問溫斂,要去什麽地方。

溫斂看了一眼她一直抓著的包,裏頭鼓鼓囊囊的,還露出一角書籍。

“學習太辛苦,帶你去放鬆一下。”他順手從遲穗手裏抽出那本書,封皮上明明白白印著五個字,傳播學概論。

溫斂用那本書挑起遲穗的下頷,看她細白的一張臉,卻有那麽明媚的顏色點綴在五官上,像一枝桃花橫斜在枯燥無味的書上。

“瞧我的眼神,把S大的小黃鶯看成A大的學生。”

他說這話是也是笑著的,語氣卻仿佛真情實感的遺憾。

-

溫斂說的放鬆,是真切的放鬆,遲穗再一次踏上那個會所,這一次,她終於能看清裏頭的布置,像是個酒吧,但比酒吧安靜許多。沒有燈紅酒綠,人潮擁擠,這裏清幽得幾乎能栽上幾從竹子。

直到進到包間,才算有了點人氣。

溫斂推開門的時候,遲穗能感覺到,裏麵的人都靜了一瞬,連台上唱歌的人,那略帶沙啞的歌聲也停下了。

然後,包間正中的那個人站起來,叫了一聲溫斂哥。

這一聲叫完後,那種陡然停止的安靜沒有了,音樂聲還在流淌,台上的歌者繼續下一句,似乎從未停過。

胡振文迎上來,他眉間眼上都滿載著笑意,對溫斂道:“溫斂哥你要來怎麽也不和我說一聲——”

他還未說完,溫斂就抬起眼,淡聲回了一句:“提前和你說怎麽樣?”

“我好把亂七八糟的人清一清,免得你看了鬧心。”胡振文笑容不減。

“得了吧。”溫斂揚眉,眼角也帶了點笑,仿若春意停在枝頭,“你的人,什麽時候不鬧心。”

遲穗有種隱約的感覺,溫斂的這句話說出後,那個五官斯文的男人臉上的笑意才真實了點。

就像,終於放下緊繃的心髒,不必擔心背後什麽時候捅過來的刀槍,可以呼吸一口正常空氣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