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薄荷糖清涼,確實能壓下那陣翻江倒海的感受。到第二顆薄荷糖含在嘴裏時,大巴終於到了香葉山腳下。
這個時節早沒有了如火的楓葉,也沒有了那些網頁上漫山遍野似火燒的模樣,在此時看來,整座香葉山欠缺了太多熱烈。上山的路鋪了平整的石板,一層層堆疊,這座不到千米的山峰,現在遙望起來也是高聳的,看不到盡頭。
山間總比市區要冷許多,站在山腳下,就能感覺到林間有無窮的冷意,四麵八方地朝人群湧來。遲穗摘了一片楓葉,是褪下來的紅,她順手別在發間。
這趟來不單單是爬山,香葉山端還有溫泉,紀林深拿了溫泉山莊豪華團購票做彩頭,以寢室為單位的隊伍,誰能最先到山頂,就能拿到這個團購票。所以在山腳下時,同學的氣氛還是熱烈的。
隻那位墊衛生巾的室友愁眉,害怕腳下不爭氣,冒出水泡拖整個寢室的後腿。
待走進山中,才發覺春時的香葉山也同樣有看頭。這座山不單單隻種植了楓葉,還有別的品種的樹木夾雜在其中,綠葉蔥翠,苔痕青綠,在一個轉角,竟然還見到一樹野櫻花。在人體感受尚覺得冷的時候,它竟開了幾點粉白。
滿目青黃交接時,看到這不同的色彩,總叫人驚奇。所以使得他們放棄前進的步伐,拍照與自拍,將這野櫻花收入鏡頭。
遲穗在想,如果叫溫斂也能見到這樣的景色就好了,照片上所拍的,與實物相比總少了許多味道。
初時還覺得冷,可越爬到高處越覺得身上熱起來。她們的速度比之前要慢上許多,室友走得一瘸一拐,懷疑腳下遍布水泡。遲穗喘氣的頻率也高上許多,仿佛身上的力氣都隨著呼吸流出體外。
她扶著室友,看一隊隊路過她們的隊伍,想著第一名也不需要再爭奪了。
寢室內其他人都是這個想法,索性慢慢走,欣賞景色,或許能再看見一樹野櫻花,也不枉來一趟香葉山。
這麽慢下來,就覺得身旁的一亭一樹都是有趣的,藏在香葉山火紅楓葉下的景物,是不輸於楓葉的秀麗奇峻。於是手機裏相冊的一整麵,都被景物占領了。
拿到第一的是住在她們樓下的一個女生寢室,幾個姑娘帶著遮陽帽,歡笑著看後麵登上山頂的隊伍,等待班長爬上後,從他手中拿走豪華團購票。遲穗隊伍居然也不是最後一個到達,這點足可以當做心理安慰。
第一名有豪華團購,剩下票就都是普通的了。但當遲穗全身浸入到溫泉時,覺得這普通的票價也物超所值了,周身的疲憊被這溫泉水一衝刷,仿佛都從毛孔中流淌出去,讓身體也輕盈了幾分。
身邊的室友長長歎了一口氣,說或許一月來泡一次溫泉是不錯的選擇。
遲穗趴在岸邊,在微信界麵上翻來覆去。朋友圈裏大多數都是同學分享的照片,香葉山美景一覽無餘。她無意將照片貢獻給朋友圈,增加重複的景色,她想發給溫斂。
隻是遲穗對待他總是過於小心翼翼,像教徒對待神像,每一次對話都是深思熟慮,小心翼翼。
所以這一次她也隻是發了一張照片,那樹偶然發現的野櫻花,期待他看見時的心情也能同她看見花時的心情一樣,是歡欣的。
這次的票價裏還包含了食宿,晚餐相比較於溫泉要差一點,遲穗隻覺得其中的時蔬炒麵是最得味蕾喜歡的。單純的晚餐是調動不來氣氛的,於是就有了各種遊戲。
遲穗在中途就覺得疲憊了,這一天幾乎都在奔波,上午做家教,下午爬山,全身的精力都揮毫殆盡,如果此時給她一張床,她可以馬上躺上去。
她同旁邊還能興奮的室友說了一聲,準備回房間休息,可在門口遇到了拿著飲料回來的紀林深。他同遲穗打了聲招呼,問是否要回去了。
遲穗點點頭。
紀林深似乎想勸她什麽,或許是繼續回到餐桌,不過他下一秒,卻說了外麵的夜景。
“今天外麵的夜空很漂亮,能看到許多星星。”不知是不是為了著急回去,還是別的原因,他的語速很快,落到最後一句,才變輕變慢了一些,“你要不要去看看?”
隻是沒等到遲穗的回答,已經有同學來拉他,抱怨他拿個飲料怎麽這麽慢。
遲穗在出門時,到底想著紀林深的話,腳步一轉,到了外麵。
夜間的香葉山更是冷,需要穿上羽絨或者棉衣,再在脖間圍上一條圍巾來抵禦寒冷。可是如紀林深所說,外麵的夜空實在很美,不像在平京所見,隻灰蒙蒙一層黑。香葉山上的夜空像一塊黑寶石,上麵的繁星是點綴寶石的光芒。能看到這樣的夜空,外麵的寒冷倒是可以忍受。
手機震動了一下,發來的消息可以算作錦上添花。
溫斂沒有在意那張照片,他更在意的,應該是遲穗此時的地點。
遲穗坐在屋簷下,發了一個地址給他。
下一刻他的回複是好遠。這兩個字,讓遲穗無端想象溫斂的語氣,是她瘋了嗎,居然覺得這應該是撒嬌的語氣。
所以為了求證,遲穗撥通了電話。
接通的第一句,她說:“開車不到一小時的距離,不算遠的。”
他笑了一聲,聲音懶洋洋的,問她:“你的意思是,要我過去看你?”
如果遲穗現在在他麵前,一定會了紅了臉,不知道說什麽才好。隻是單純的一句話,怎麽會讓他聯想到這裏。但是隔著一個手機,就憑空給她增添了無數膽量。
夜晚的風也不覺得冷了,吹過臉側隻覺得涼爽。遲穗捏著圍巾垂下來的穗條,也笑著,語調輕快地說:“那你來嗎?”
“這裏晚上的夜空很漂亮,能數得清星星。”
這樣說著,遲穗放下耳邊的手機,調到相機模式,想拍一下今天的夜空。可是相機裏呈現的夜空,又高又遠,模糊不清。
她失落地說:“可惜我拍不好,不能給你看了。”
溫斂也許沒有聽到她的失落,可依舊慣常地在哄她:“這有什麽,我過來陪你看,不就可以看到了。”
即使是不過心的情話,也足以讓遲穗開心。不過她還是搖搖頭,“太晚了。”已經能看到星星的夜空,如果真的過來,到時怕是在淩晨了。
溫斂逗她:“開車一個小時的路程,不算遠。”
將遲穗前麵說的話,全都還給她。
她唇角彎著,也開始小小反擊:“那你過來。”然後聽到手機裏的笑聲,輕輕的。
“小黃鶯會啄人了。”他說,然後輕飄飄應了一聲好,輕的如果沒有認真聽,就會忽略過去。
不過遲穗沒有將這句話當真,隨口而說的玩笑話,沒有誰會當真。
溫斂也沒有當真,隻是那天晚上,他又接到了奚嘉嵐的電話。幼時很期盼能與她說話,相處幾分鍾也開心,現在隻剩下滿心厭煩。
人是淺薄的生物,往往一加重外界的砝碼,就能將所有都獻出去,自然也包括自己的孩子。
他在窗前抽了根煙,然後到車庫,開了一輛車出去。本是漫無目的的,在深夜的平京裏漫遊,隻是這個時候的平京也是霓虹遍地,吵得令人煩悶。他忽然就想到了小姑娘和他說的夜空。
遲穗是在淩晨五點接到溫斂電話的,房間的同學還在睡,她把被子蒙到頭頂,在被窩裏接起電話。太早了,遲穗意識隻清醒了一半,卻還記得放輕聲音,用被子做隔檔,希望不要吵到同住的同學。
“怎麽這麽早呀。”她的聲音迷糊,還帶有濃重的睡意。
那邊溫斂的聲音卻很清晰,他問:“看日出嗎?”
遲穗恍然驚醒過來,她坐起來,看了下時間,又轉頭往窗外看去,很黑,依稀隻有山莊外的燈在亮著。她清醒過來,輕聲走出去,在屋外對溫斂說:“你過來了?”
屋外沒有了室內的暖氣,遲穗蹲下來,用胳膊環住自己的雙膝,徒勞地希望給自己添加一點暖意。
溫斂的聲音似乎被風吹著一樣,飄忽不定,但是聽在遲穗耳裏卻像是重擊。
“要陪你看星星,忘了?”
“雖然現在時間有點晚,但是你出來可以趕得上看日出。”他笑了一聲,“算不算功過相抵。”
遲穗吸了一口氣,將過度的震驚和驚喜壓下。心髒可以不可以別跳得那麽酸澀,至少能讓她將話完整地講出。
“你稍微等我一下,等我五分鍾。”
她回到房間,急急忙忙穿衣服,洗漱也洗得迅速。看著鏡子素麵朝天的自己,遲穗有猶豫過一秒是不是要再上個妝,可終究還是怕溫斂多等,小跑著出了門。
說好的五分鍾還是超時了,現在已經有熹微的亮光,和山莊外的燈光一起交相輝映。遲穗看到了在前麵等著的人,像山間一棵顏色寡淡的竹,可是她知道,他轉過身來的麵容,是最昳麗的朝霞。
這一刻所有的小心翼翼都拋在腦後,遲穗跑過去,在溫斂懷裏,抱住了他的腰。等抬起頭時,臉上的諸多神色還沒有褪去,驚喜與感動,全在她眼底匯集。
“我沒想到你回來。”遲穗這麽說著,臉埋在他的衣服裏,不想讓溫斂看到自己的表情,一定很不好看。
在她撲過來時。溫斂就順勢抱住了她。素淨的一張臉,不能用白梔來形容,因為她有明豔的五官,倒是很像她昨天拍的那樹野櫻花,是清晨迎著朝陽生長的那一樹。
他屈指,輕輕彈了彈她的額頭,唇邊弧度淺淺。
“怎麽,不想見到我?”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