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山葵考察

午間蟬聲鳴鳴, 今年都八月份了還有知了在叫,想是此地沒啥人會在五月份時抓蟬蛹吃。

喬茗茗回到家時已是下工後,寧渝做好了飯菜,時不時站在門口朝著路口張望, 見到喬茗茗向著家走來的那一刻才放下心。

“有啥可擔心的。”喬茗茗笑笑說道, “快進屋, 快進屋!我買了許多東西。”

寧渝把門關著,邊走邊說:“放著就好,快去吃飯吧, 我來整理。”

“衡衡呢?”喬茗茗問。不應該呀,這小孩兒到她的聲音應該會飛奔出來。

寧渝接過她手上的袋子:“在睡覺, 今天早晨我送你回來的時他就醒了, 一個人坐在**抽抽嗒嗒的抹眼淚,鬧著要媽媽。”

小孩倔起來能磨死人,寧渝抱著他吃飯抱著他去上工,幹活時他還非得嗚嗚咽咽的貼著你, 把臉靠在你腿上不放。

不過他精力也有限, 鬧了一上午到十一點多那會兒困得不行了,中午下工都是寧渝扛在肩膀上抱回來的。

回來後給他洗個澡, 直接塞到**去睡,這會兒睡得正香。

喬茗茗心裏頓時軟乎乎的,好孩子呀,媽沒白疼你!

前段時間你爸沒蹤影你沒有鬧媽媽, 今天媽媽就是去趕個集,你卻把你爸爸鬧個精疲力盡。

瞧瞧, 瞧瞧!

寧渝這一臉疲憊的模樣, 知道的曉得他是帶娃帶的,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被哪個妖精吸了精氣呢。

喬茗茗沒忍住跑到床邊,把兒子撈出來猛親好幾口。

“寶貝真棒!”

“啊啊你想著媽媽,媽媽也愛你。”

寧渝:“……”

他絕對是是上輩子積德,這輩子才有了這種媳婦兒和這種兒子。

午飯已經做好,寧渝把放在鍋裏溫著的蛋羹拿出來。配菜是香辣蘿卜幹和幾條被裹了麵粉調了味兒炸得酥酥的小魚。

哎,她是真佩服寧渝的巧手。

蘿卜是隔壁老夫妻種的,寧渝幫人家做事時人家給的。蘿卜是夏蘿卜,吃著味道肯定不如霜凍過後的蘿卜,於是他拿來做蘿卜幹。

喬茗茗口味奇特,寧渝經過研究調製出最適合她口味的蘿卜幹,辣而不燥,香辣中還帶著點甜。

也確實合她口味,醃製過後的蘿卜放到油鍋中炒,炒得油潤油潤嘎吱嘎吱的,每回吃到這一口喬茗茗起碼都能吃兩碗飯,明明不鹹,但卻太下飯了!

寧渝這次醃製了許多,起碼夠他們家吃上一個多月。

而酥脆小魚幹則是寧渝自己帶著簸箕到門口那條小河裏抓的,他在釣魚方麵是個高手。喬茗茗都完全不知道,那條河裏竟然還有魚,而且魚還不少!

“估計不止有魚,還有泥鰍。因為條河的上遊有個水塘,水塘裏有不少泥鰍。”

寧渝的目光透過窗戶,盯著河流看,眉頭微蹙,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想什麽正經問題。

然而,他是在想著該吃泥鰍了。

俗話說:秋風起,泥鰍肥,初冬泥鰍賽人參!

過段時間就是吃泥鰍的最好時候,這時候的泥鰍不但肉質肥美滋味好,蛋白質礦物質等等的營養物質也高。

霎時間,他心裏就計劃好泥鰍的一百零八種釣法和做法。

看他沉思的模樣,喬茗茗忽然有點兒想笑。

說個不恰當的比喻,把寧渝下放到農村簡直就是放虎歸山。

特別是在物產豐富的地方,在他眼裏,他目之所及之處,沒啥不能吃的。

反正喬茗茗昨兒做夢都沒想到,這男人因為要把肉留給她,自己又饞肉了,就偷偷搞個網兜帶著兒子抓麻雀去。

抓就抓吧,怕被喬茗茗罵還瞞著她,抓到後直接帶著調料到山腳下烤完吃完才回來。

被發現後還難得解釋:“麻雀我都是燒得透透的,保證沒有寄生蟲。”

呃,好吧!

喬茗茗盛了一碗飯,舀了好幾勺蛋羹放碗裏拌飯吃。

黃澄澄的蛋羹配上白瑩瑩的米飯,再攪和攪和,攪和均勻放上幾筷子的香辣蘿卜,一口飯一口酥脆魚幹,喬茗茗吃得無比滿足。

奇怪,她真覺得這比雞湯好吃啊。

快吃完時,衡衡迷迷蒙蒙轉醒,也不知是被香味兒勾的還是被無良父母吵的。

“媽媽,你回來了呀!”

他翻個身,趴在**,仰頭瞪著圓溜溜的眼睛,奶聲奶氣道,很是驚喜。

喬茗茗心都要化了,母子兩人親香好一會兒,寧渝則孤零零的在一旁整東西。

他有點兒意外,茗茗這回除了蠟燭外,竟然真沒額外買什麽!

“縣城的供銷社裏沒有零嘴兒?”寧渝好奇問。

喬茗茗幽幽歎氣:“有呢,奶糖雞蛋糕果丹皮都有,但是我不敢買呀,也搶不過別人,人好多的。”

寧渝心疼:“沒事兒,我有空給你做。”

喬茗茗期待:“我要沙琪瑪!”

寧渝:“……行。”

茗茗似乎就等著他這句話。

沒多久,寧渝把東西給歸置完了。電池安到兩個手電筒上,試試發現能用便放到書桌的抽屜中。

蠟燭則用白紙包好,正思考還塞到哪裏之時,喬茗茗望著窗外正簌簌作響的竹子,興致來了忽然說:“寧渝,我會做香薰的,你要試試嗎?”

“什麽是香薰?”

“嗯,就是香的蠟燭啦!”

院子裏桂花冒了花芽,再過幾天桂花香便會更加濃鬱,不物盡其用太可惜了。

夜間。

“轟隆轟隆”

大雨傾盆而下。

天已經黑了,家家戶戶都打開電燈村裏已經通電了,但是舊牛棚中還未通,估計得再等個一兩年才能通過去。

香樟樹底下已經沒了往日侃大山的人群,大夥紛紛都呆在家裏躲避大雨。

鄉村雨天的美妙之處就在於雨水落下時敲擊瓦片而發出的清脆悅耳的聲音,這種聲音似是刻在基因裏,總能讓人覺得安心祥和。

然而周蘋果家,此時的氣氛卻有些焦灼。

“你就老實說,到底想要個啥樣的男人,爹就是綁都給你綁來成嗎!”

周誌才氣得直抹臉,他家閨女咋就那麽倔呢,都這個年紀了還挑,他們家是招婿不是娶媳婦啊,你不趁著年齡合適把女婿挑來,萬一被別人家搶了怎麽辦!

周蘋果繃著臉,背對她爹不說話。

“你說你整天神神叨叨的,除了念著掙錢還是掙錢,我就想不通了周蘋果,你爹我是缺你吃還是缺你穿,你怎麽就嫌錢不夠呢?”

周誌才抓破腦袋都不懂啊,自個兒這種有多大能力就捧多大飯碗的老實人,怎麽會生出這種女兒?

“我呸,爹你要點臉!”

周蘋果實在受不了了,猛地站起身:“我想要個男人你都給嗎,你這金線蓮也沒少喝,口氣怎麽還這麽大呢?我想要長得俊的,皮夠嫩的,聲音好聽的,有城裏工作能賺錢的,你綁不幫我綁啊!”

“你,沒羞沒臊……”

“沒有就沒有,有你這種爹,我臉都丟盡了,還羞什麽羞,羞了能多給我兩塊錢嗎!”

周母趕緊出來勸:“你們父女真是三天不吵都不行,上輩子是冤家啊這輩子做了父女。”

周蘋果紅了眼,口不擇言激動道:“媽你當我願意跟他吵呢,他煩死人了,巴不得當年是我死了,救下的是哥!”

“砰”

周誌才瞪直了眼睛,拍桌而起,哆嗦著唇道:“你沒良心你啊周蘋果,你要是真這麽想,我倒寧願活的是你哥。”

周蘋果忽地沉默。

很久之前的事了,她還有個龍鳳胎哥哥,兩人去河邊玩時溺了水。她爹找來時把她和哥哥都給拉了上來,但卻先把她倒背在後背跑了好幾圈,等到她把水吐出來後才開始救哥哥。

可是呢,人已經救不活了。

想到這兒,周蘋果抹眼淚。她知道自己不能這樣,但她真的很累很累。

爹像嘴上沒把門,心裏不藏事,到處得罪人的老小孩。

媽身上又有慢性病,不能幹重活,營養還得日日跟上。

她也想跟程芸芸一樣,被家裏寵著愛著不需要考慮那麽多,但哪有那條件呢。

爹得罪人了她得去道歉,娘病了她得去買藥,她為啥非想著掙錢,不還是想著她爹以後得罪人得罪狠了,她有錢賠人家。想著她媽身萬一越來越嚴重,能有錢帶她去大城市看病。

但她爹娘怕往後她嫁人了他們沒人伺候,所以心心念念都是給她招贅。

“願意來當上門女婿的是啥好男人啊,你們就不怕我往後被欺負死嗎。”

周蘋果忍著鼻頭酸意,哽咽說。

“我和你娘還沒死呢,少說還能活十幾二十年,能讓你被人欺負?”見她態度軟化,周誌才趕緊苦口婆心勸說,“咱們也不找近處的,找隔壁縣城的成不,這樣他能把咱們這裏當家,能定下心好好過日子。”

唉,愁人啊。

他家香火總不能在自己這裏斷了,無論如何他閨女的孩子總得跟著他們周家姓,上他們周家家譜。

周蘋果不說話了,隻是眼淚依舊流個不停。

雨水劈裏啪啦落下,人間百態仿佛被遮掩在雨水之中。

不遠處,程家也在為著女兒婚事考慮著。

程芸芸不樂意聽,反正這幾年她是不嫁人的,就是把人領上門相看了她都敢關門。

獨自一人躲到房間後,她暫且放下蘑菇啊套種啊那些事兒,專心考慮起周蘋果來。

咋辦?

知道別人未來的感覺其實有點難受,就像她曉得周蘋果沒兩年就要死了,但她此時卻想不出什麽好辦法來拯救人家。

她和周蘋果也不太熟,家裏與周家的關係甚至不太好。

唉!程芸芸煩躁地拍拍腦袋,她是真的不聰明啊。不聰明的人想辦法死活都想不出來,腦殼都要疼了。

該怎麽辦呢,程芸芸使勁撓頭,她想不到辦法,或許別人能想到辦法?

舊牛棚中,寧渝正拿著手電筒,站在屋子裏,望著天花板挨個地方照過去。

雨太大了,程度超過他們的想象,他和喬茗茗都害怕睡到半夜房頂漏了雨。

喬茗茗穿著睡衣跪坐在**,頭發披散蓋住肩膀,全神貫注地盯著手電筒照到的地方看,問:“咋樣,應該都沒漏吧?”

寧渝沒回答,眉頭微皺,檢查完最後一塊地方後鬆口氣:“沒有漏雨跡象。”

今天的雨好似把整個上陽湖的湖水都一口氣倒灌下來似的,著實嚇人。

看完屋裏,寧渝又披上衣服打算去瞧瞧屋後的兩個木棚。

“要不要去上廁所?”他問。

喬茗茗思考幾秒,果斷爬起身。

“要的要的,今天晚上喝了兩杯水,這麽大的雨我害怕。”她身上披著戴帽塑料,緊緊挽著寧渝的胳膊,躲在大傘之下。

大雨已經把院裏的幾叢野花給打淩亂了,喬茗茗小心翼翼升出手掌心向上,雨珠落在掌心之上竟然微微生疼。

她不可置信道:“天呐,該不會是要下冰雹吧?”

黑暗之中寧渝抿著嘴,不管下不下冰雹,秋收馬上要來了,這麽大的雨要是連下幾天對莊稼肯定有點兒影響。

好似不管在什麽時候,農民都是看老天爺的臉色吃飯。一年到頭,隻有大米從地裏被抬到曬穀場上,再從曬穀場上被抬到糧倉裏,農民們才能安心。

傘很大,替夫妻兩人最大程度地隔了雨。

喬茗茗歎氣,心說還好村裏有熟人,能從舅爺那裏借傘。

來到屋後,寧渝先去檢查廁所,沒啥事後喬茗茗就進去,他再去瞧瞧廚房。

幸好,這兩木棚沒倒塌更沒漏雨。可見前幾日挖的深坑和編的蓑衣都是值得的。

雨漸漸又大了。

回屋,喬茗茗站在門口抖落塑料膜上的水珠,糾結說:“也不知道隔壁有沒事,要不去看看?”

兩位老人家歲數大,又是個不愛麻煩別人的性格,可別出什麽事兒。

“你倒是提醒我了,我得去看看。”寧渝直接把她剛脫下來的塑料膜披在自己身上,換上雨鞋,一手撐著雨傘一手拿著手電筒,往黑暗中一頭紮進去。

喬茗茗關緊門,屋內雨聲頓時減弱,她現在窗戶邊緊緊看著,時不時還能聽到兒子睡夢中的囈語聲。

小孩兒累了,已經睡了。吃過晚飯後他被他爹拉著去做手工,做啥呢?做小孩衣裳。

鄉村晚上能幹的事很少,寧渝倒是想看看書,奈何因為光線昏暗喬茗茗不允許父子倆在晚上看。

無奈之下,就做針線活吧。

衡衡當年的小衣裳沒帶來,肚子裏這個孩子就得重新做。

索性空間裏頭棉布多,省著點用存量足夠小嬰兒用到衡衡這麽大。

有人就說了,針線活也對光線有要求對不對,但寧渝是個狠人,他能閉眼縫線!

是的,閉眼縫線!

喬茗茗真的被震撼到,以至於她今晚浪費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就坐在他旁邊瞧著他縫線。

看到一半好無聊哦,喬茗茗幹脆用蓋木棚時剩下的幹稻草編出一麵窗簾來,把窗簾安到床邊的窗戶上後發現還別有一番趣味。

最關鍵的是,衡衡似乎安心了。

奇怪的,莫名其妙的就安心了。

他小小聲聲說:“媽媽,簾子蓋住,狼外婆就進不來啦。”

說完,還警惕地看了眼窗戶,甜甜一笑,然後迅速把被子一拉,頭埋在了被子中。

“……”

不是,小屁孩從哪裏聽說狼外婆的?

前陣子聽他姥姥說的?

小孩的內心實在搞不懂,仿佛加個稻草窗簾,就加了個安全鎖。

“唉!”

她又歎聲氣,止不住地往外望,怎麽還沒回來呀。

喬茗茗緊張的時候就喜歡在腦袋裏想七想八轉移注意力,這會兒邊緊張跺腳,邊強迫自己去想明天要不要再做幾個稻草窗簾,把幾個窗戶都安上窗簾的事情。

終於!

她在黑暗中看到一抹亮光。

寧渝一路小跑回到家裏,喬茗茗趕緊給他開門,遞給他一杯熱水。

“咋樣了?那邊沒事吧?”喬茗茗問他,“前天楊醫生的腳好像還有點扭到了,我看她貼了藥膏來著。”

寧渝放下傘脫下塑料膜,喝口熱水道:“沒事,就是柴火被打濕了好多,改天太陽出來曬曬就好。”

喬茗茗放下心,趿拉著拖鞋上床,舒舒服服地躺下。

別說,躺到**後才曉得有窗簾和沒窗簾差距還是蠻大的。

若沒窗簾,此時窗外就是黑黢黢的,仿佛能把人吸到裏頭的黑洞,恐怖算不上,卻有一種壓抑感。

寧渝也躺上床,摟著喬茗茗,沒啥困意,夫妻倆幹脆聊起天來。

喬茗茗翻個身麵對他:“哎對了,咱們這兒竟然有山葵,還是水生的。我記得我在你的書上看過,山葵喜濕還喜陰涼,溫度得在八到十八度之間,水源和土壤最好沒被汙染,咱們這裏的山上估計有些地方能滿足這個條件。”

寧渝親親她嘴角:“對的,你想要嗎,那我改天上山了去找找。”

喬茗茗眼眸亮晶晶,絞動他的衣服:“能不能帶我去呀?”

寧渝嗬嗬笑,隨即把表情收好,沒有任何商量餘地:“不能。”

“嗷,親愛的,darling~~~”

喬茗茗使出撒嬌大法,兩條白嫩的手臂摟住他的脖子,纏著人家不放。

寧渝臉紅,順勢抱住,但依舊不改主意:“叫啥也沒用,這種地方必定是在山林裏,難走的程度和山腳不能比,你懷著身孕去不了的,乖。”

喬茗茗扁扁嘴。

“我想去看看嘛!”喬茗茗悶聲說,“山葵價格不低,要是那裏能種植,村裏沒準能多一條致富之路。”

寧渝神色意外,捧著她的臉:“你竟然想到這麽遠啦?”

喬茗茗可憐兮兮:“咱家蓋衛生間太顯眼,大家都蓋,咱們不就‘泯然眾人矣’了嗎?”

嗯,出發點是幹淨整潔的衛生間,但過程和結果可都能實實在在惠及村民的!

寧渝思考幾秒,還是搖頭:“我去就行,我去了後再告訴你。”

雖說兩年前公社有請周圍駐紮的軍隊來山上打獵,但沒準就有漏網之魚呢?

他說完又安慰:“如果有離山腳比較近的地方,我走熟後再帶你去,成不?”

成唄,不成也得成。

老公太有原則有時也挺苦惱的。

第二天,雨慢慢轉小。

喬茗茗想的冰雹並未出現,暴雨也沒持續很久,村裏人皆鬆了口氣。

隻是這雨淅淅淋淋下了三四天,搞得衣服總是晾不幹,幹了也是潮乎乎的。

要是還繼續這樣下,喬茗茗都要考慮要不要去找蘋果,找她進修一下竹編技術,用竹子編個烤火爐出來了。

索性,在第五天,太陽終於出現,村裏空氣本濕蒙蒙的,被太陽照射半個小時,水汽立即消散。

暴雨過後,村裏變化也有點大。

此時,不管是村裏田地還是河流的水量都充足得可以。所以寧渝得加班加點的在太陽升起之前挖坑防水,喬茗茗也得找到幾個水源,用更多的石頭去堵水。

稻田裏,陽光破雲而出,寧渝彎著腰,拿著一株稻穗細細端詳。

周隊長不知何時走到他的身邊,問:“怎麽樣,我們今年用的是新種,說是產量會高些,口感也會更好些。”

寧渝搖搖頭:“現在還看不出來,不過叔你們當時種的時候是有特意加深了,以後的抗伏應該會好些。咱們這塊地處在風口位置,往後要是有條件,在那條壩上種一排樹,可以遮點風。”

“是嘞!是加深了。”周隊長眉毛皺起,“樹呢,也該種。但我就苦惱啊,現在產量大不大都是看化肥有沒有用足,唉,你做死了都比不上人家用過化肥的。”

寧渝笑笑:“您還想著化肥呢。”

“嘿你小子這話說的,你叔我做夢都在想化肥。現在誰能給我一車化肥,我給他當孫子都行!”

“叔,要不你有話直說。”

周隊長笑著搖了搖頭,“成,我也不跟你繞彎子了,你的情況叔知道,沒那麽壞對不?要說天底下誰伸手就能拿到化肥,必是你們那個院。哎呀小寧啊,你瞅瞅咱們村,我是生怕大家哪天又吃不飽。”

當年天天啃紅薯的日子太苦了,周隊長後來做出了個挖溝渠的決定,把村中河水引到田地裏,減去大家的農事負擔,村裏這片稻田好似才徹底盤活。

如今填飽了肚子,周隊長就開始期待高質量填飽肚子,展望填飽肚子的同時還能增加收入。

其中,化肥很重要。

寧渝思忖片刻,隻說:“我們單位如今的狀況我也不大知曉,這樣吧叔,我給你一個聯係地址,你寫信去問問他。”

周隊長點頭:“你下工後去我那兒。”

說完,他便滿意離開了。

他還得去廣撒網,給各地的戰友們寫寫信,沒有化肥的話有拖拉機不,牛馬也行啊。

不過化肥沒來,拖拉機沒來,牛馬沒來,前段時間購買的幾頭蠢驢倒是來了。

村口,兩排樹影搖晃。

老周頭一口氣趕著三頭驢,噠噠噠噠地進村。

此時已經下工,經過村裏時大夥紛紛跑出來看,有人驚喜說:“這下好了,村北那塊荒地可以開了!”

村北那塊荒地是預留著種棉花的,因為驢沒到一直沒開,村民們都翹首以盼呢。

不但如此,村裏還打算建個豆腐磨坊。

這會兒整個公社隻有一家豆腐磨坊,每次豆腐剛端出來時便被搶光,可見收入還是挺可觀的。

再者,村裏很多人也愛去買豆腐,但因為離得遠,去三回許是隻有一回才能買得到,那還不如他們自己開一個。畢竟他們村也有種黃豆,產量還不算小。

周隊長像撫摸孩子般,溫柔地撫摸著三頭驢,先是檢查口腔鼻子驢蹄等等,看看有沒有潰爛之處。再檢查附送的藥粉,瞧瞧有沒有附送足量。

老周頭沒眼看:“我滴娘嘞,對你兒子都沒這麽親的。快些送到牛棚去吧,這三頭驢就讓那小兩口看著!”

這話一出,圍在一起熱鬧的村民們哈哈大笑。

周誌才捧著碗蹲在自家門口:“隊長啊,你再這麽看下去,你家平安就得冒醋勁兒啦!”

“去去去!”周隊長笑著趕人,“都吃飯去,這幾日大夥加把勁,田裏活幹完趁手把豆腐坊給蓋起來!”

“行嘞!我家妞妞和狗子昨兒就說想吃豆腐了……”

大夥頓時幹勁十足,勞碌一生不就是為了吃穿二字嗎。

老周頭布滿皺紋的臉上也舒展出笑容來,趕著三頭驢往舊牛棚而去。

“哼哼哼~”

他小聲的哼著曲兒,心說還是他這頭老薑辣。

剛剛大家夥都把注意力集中到豆腐坊上了,半點沒注意到他後頭還有半句話。

三頭驢就讓小兩口照顧了,別的不說,往後豬圈活不重的時候,小喬就可以留在家裏上工。

幾分鍾後。

喬茗茗也是這麽想的!

她驚喜地看著這三頭溫順的驢,眼中的溫情與剛剛的周隊長不相上下!

“快進來快進來,驢棚早就修好了!”喬茗茗摸摸驢頭,拉著其中的一頭往裏頭走。

翻修過後的驢棚不算寬敞,但住下三頭驢卻是綽綽有餘。

喬茗茗拍著胸脯保證:“舅爺你放心,我會喂驢,保準把這三頭驢給喂好!”

自從知道自己這兒要來三頭驢後,她就做了許多功課,毫不客氣的說,她現在絕對算半個養驢專家……吧。

寧渝“噗嗤”一聲忍不住笑出聲,沒意外地收到喬茗茗的一記白眼。

老周頭不信小年輕的這些話,隻說:“千萬別逞能,有任何問題來找我就成。”

喬茗茗:“……好吧。”

她的那些熬了好幾天,列出來的科學喂養計劃通通沒派上用場,因為老周頭自有自己的喂法。

老周頭說:“喂多少精料草料你得聽我的,這個藥放多少千萬不能馬虎。這頭一個星期,你還得注意三頭驢吃不吃,吃了多少,拉出來的大便怎麽樣,還有沒有咳嗽流眼淚流鼻涕。哦對了,還有精氣神兒方麵也得觀察。”

喬茗茗點頭,拿著紙筆一一記下。

隔壁的楊希仁被吸引過來,瞧了一會兒笑笑說:“看這樣子,得加點黃芪和刺五加,磨成粉了摻著飼料一起喂給它們吃。”

話音剛落,老周頭立刻對喬茗茗說:“聽楊大夫的,往後要是出了什麽事我又不在村裏,你就聽楊大夫她的。”

喬茗茗:“行吧。”

老周頭見她聽話,放心離開。

這年代的許多大夫似乎都是全能的,楊希仁對獸醫方麵也頗有涉獵,她很喜歡這對小兩口,於是便幫著喬茗茗,把三頭驢檢查一番再走。

她邊走邊說:“這三頭驢還不錯,平常多留意點,不會有啥事的。好好養著吧,不過你得當心它們的蹄子,進驢棚時得讓寧渝陪著你。”

驢發起瘋來也是危險的,特別是這姑娘身上還懷著孕。

喬茗茗送她出門:“謝謝楊大夫,我曉得了。”

等楊希仁走遠後,喬茗茗才回屋。

隻見她端著飯碗,搬把竹椅,“哐”一聲放在離驢棚五米遠開外的桂花樹底下,邊吃飯,邊盯著三頭驢吃飯。

寧渝:“……”

“媽媽在幹嘛呀?”

他抽抽嘴角:“媽媽她在做一件神奇的事情。”

“神奇的事兒?”小孩兒眼睛亮起,“哇塞,是和驢一起用餐嗎?”

“……倒也沒那麽誇張。”

自從有了這三頭驢,喬茗茗每天不需要再定點去豬圈上班了。

她清晨六點半起來,自己還沒吃早飯,就先給驢吃早飯。

驢能吃啥?

吃玉米秸稈,大豆秸稈,苜蓿青草,豆渣豆餅,甚至還吃蘆葦秸稈。

它們吃的東西很省心,驢棚中隔離出一個小間來,放的都是他們的飼料。

接著喂水,每天隻要喂三四回,天熱的時候多喂一回。

這些事幹完,便把驢放出去,開始整理驢棚。喬茗茗受不了家裏有異味,所以回回整的格外幹淨。

驢屬於馴化動物,一般情況下很溫順,隻會在家附近溜達溜達。

當太陽升起,陽光照耀到院子中時,她便把三頭驢挨個趕回驢棚,舅爺在幾分鍾後會來牽驢去幹活。

而她呢,收拾收拾去豬圈。

豬圈中也有活幹啊,她得做豬飯。

陽光灼灼,豬圈處於風口,周邊又有河水流動,溫度還算涼快。

最近幾日周蘋果的情緒不大好,一整天下來就沒見她怎麽笑過。

特別是今日,笑沒有話還少。

喬茗茗思慮片刻,走到她身邊,低聲問:“你咋啦,發生啥事了嗎?”

周蘋果搖搖頭,勉強一笑:“沒啥事啊。”

說完她迅速轉移話題,“對了,你昨天問我的事兒我回家問了我爹,他說我們這裏的山上有三條溪,龍虎窟裏一條,竹山邊一條,山神廟邊上也有一條。源頭都一樣,分成三岔了。”

喬茗茗確實被吸引了注意力,忙問:“三條小溪離得遠嗎?”

周蘋果琢磨片刻:“好像,不大遠,我記得我兩年前還去過山神廟邊上的那條,離龍虎窟還挺近的。”

她怪好奇:“你問這個幹啥?”

“呃……”喬茗茗咬著嘴唇,有些糾結,思量幾秒,道,“你還記得咱們趕集那天,有個嬸子說發現了水生山葵嗎?”

“想起來了,你想去挖?這會兒估計晚了,那玉蘭嬸子保準剛回家就跑山上去了。”

“不不不,我是想說,有那個條件,能不能自己種幾個吃呢?”

“種!”周蘋果忽然大聲,緊接著趕緊左看右看,捂住嘴巴,把喬茗茗拉到一個視野開闊之處,小聲問,“小喬,你是不是有啥種山葵的辦法。”

不等喬茗茗回答,她又驚奇地自言自語說:“是了是了,我給忘了。隊長好像提過,說你家那位是種地專家!”

喬茗茗尷尬笑笑:“也不算是……”

“哎,那都不重要!”

周蘋果在這瞬間仿佛又“活”了,意興盎然說:“我們真沒試過水裏種呢,也不要種幾個吃了,咱們合夥好不好,都說人多力量大,你出法子,我出力氣,然後我再拿去賣,錢咱們一塊兒分!”

她心裏頓時樂起來,嘿!要是真能種成,少說也能掙個幾十塊吧。

喬茗茗就等她這句話:“好。”

老周頭大老遠的,見這兩姑娘湊在一起嘀嘀咕咕,像是怕被人聽到一樣,見到他來竟然還停下來,一個望天一個看地,指著花邊的牛糞說好看……

他用犀利的眼神盯著她們看了一會兒,差點讓喬茗茗夢回高中窗外趴著的班主任。

見他一走遠,兩人又頭湊著頭,熱火朝天的討論著種種細節。

喬茗茗:“肯定是要把溪流用石頭壘成一級一級的,最好搞成梯田的樣子。”

“這有什麽說法不?”

“……因為溪流不夠平緩吧?”喬茗茗哪裏曉得,她記憶中,日本優質山葵就是這樣種的呀。

“嗯,你說的有道理。”

喬茗茗赧然:“算了,還是考察過地形再說吧,我讓寧渝去瞧瞧。”

蘋果這麽相信她,她反而不大好意思。

“成!啥時候去,我喊我爹給你家那位帶路!”

啥時候去?

明兒就去!

月亮久違的從雲層中出現,皎潔明亮,仿佛給地麵蓋上一層銀紗。

昨兒是公社集會,喬茗茗托舅爺買了兩個水壺,今兒把其中一個洗洗給寧渝明天用。

她叮囑:“你別要強,山裏頭周三叔肯定比你熟,你要聽人家的。”

寧渝無奈:“放心吧,什麽山頭唱什麽歌,我知道。”

喬茗茗幽幽歎氣:“可惜了,我不能去。”

“沒事,回來我給你畫圖好不好,山葵要是不能種,咱就試試別的,總之肯定給你摸索出一條致富大路來,給你蓋上衝水衛生間。”寧渝安慰她。

“呸呸呸。”喬茗茗趕快捂住他的嘴,“你別說喪氣話,肯定行!野生的都出現了,種植絕對沒問題。”

這又不是沒有先例的東西,人小……日本那兒種得挺好的。

同一時間,周家。

周蘋果在給她爹做思想工作,她是好說歹說,甚至拿入贅事情逼著說,她爹終於同意。

“我就想不明白了,”周蘋果嗓子冒煙,喝口水道,“賺錢的道擺在你麵前,你非不走,非要苦著過一輩子。”

“胡說,我不苦!”

“是是是,你每天有白米飯配鹹菜就不苦了,你曉得人家有錢人過的是啥日子嗎?”

周蘋果掰著手指頭:“白米飯也就算了,人家那是隔三差五的吃肉,天天得喝牛奶,房間裏有廁所,廁所裏沒有屎!”

“噗!”

周誌才把嘴裏的飯噴了出來,咳幾下,瞪大眼睛驚訝說:“這種好日子是老爺過的吧,咱們村當年的地主,就是田大洪他爺爺,他們家都沒這樣嘞!”

“所以說爹啊,咱們眼界放寬點,長遠點好不好呀。你要是沒這個誌向,都乖乖聽我的成不成。放心啊,往後有錢了,咱家炒鹹菜時我頓頓給你放肉沫。”

“……”

“你爹我不是蠢貨,到那時,我要吃梅菜扣肉了。我跟周隊長去辦事時吃過一回,那味兒我忘不了。”

“行行行,頓頓梅菜扣肉!”

周誌才滿足了。

特別是第二天,他親親閨女兒給他的鹹菜裏加了點肉沫,他就更滿足了。

他來到山腳,嘴裏叼著狗尾巴草,坐在石頭上等著那位小寧。

別說,他看著小子怪親近的,特別是人家碰上你時還跟你笑笑點頭,然後一口一個三叔吃飯沒,周誌才打心裏覺得爽氣!

被尊重嘛,當然爽啦。

他心裏就想啊,要是他能給閨女招個這樣的女婿,真真就死而無憾了。

大約等了三四分鍾,寧渝終於到來。

他抱歉說:“不好意思,家裏有些事,讓三叔你久等了。”

“沒啥,我來的早。”

周誌才說著從石頭上跳下來,開始爬山,隨便撿個棍子在前邊開路。

寧渝跟在後頭,越往山裏走,就越感受到山路的崎嶇。

但這座山,著實是個好地方。

“當年呢,我們可不敢來這麽深。”周誌才感慨道,“部隊前前後後來了三回,把山裏那些吃人玩意兒獵得差不多了,咱們村裏人才好進來。”

寧渝:“難怪咱們這裏的莊稼不怕被野豬謔謔。”

“是嘞,前兩年可是打下十幾頭的大野豬啊,那些漏下來的都跑到深深的地方去了,它們山裏東西夠吃,還不樂意來山下呢!我們現在下套子獵野豬都得去再深些的地方下,要不然獵不到。”

兩個男人的腳程快,一路壓根沒停,半個多小時後竟然就到達目的地龍虎窟。

寧渝望著眼前波光粼粼,被交錯縱橫的樹枝樹葉籠蓋著的溪流,心中震撼無比。

太美了,茗茗肯定會喜歡上這的。

他拄著木棍開始觀察,短短幾分鍾,他便能得出這個地方肯定適合種植山葵的結論。

這裏氣溫足夠低,即使現在是夏天,但在這兒也能感受到絲絲涼意。這裏的水流土壤最後幹淨,一瞧便知道它們從未被汙染過。而溪流中有些隱蔽之處還生長的山葵,這代表著山葵生長所需的物質水裏土裏都有。

真被茗茗說中了!

關鍵是,這條小溪足夠均勻。

沒有深不見底的水洞,沒有**在空氣中的河床,溪水緩緩流動,深度恰好適合山葵的生長。

他放下背包,拿出紙筆尺子等等,記錄著各項數據。

周誌才則脫下鞋子跑到溪裏去,邊挖邊說:“這玩意兒,真能賣上錢?”

今日沒有上工,趁著空閑,從龍虎窟到山神廟,從山神廟到竹林,一整個上午,兩人都在走動忙碌。

午間,他們下山。

喬茗茗翹首以望,就等寧渝到來。

“咋樣咋樣?”

她迎出去,迫不及待問。

寧渝用本子敲敲她腦袋:“恭喜你喬茗茗,你的衛生間在朝你招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