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二零零七年的秋天,謝尋意和潘寧升上了初三,很快就會麵臨著中考。這是她們人生的第一場大考。
榕城有兩所很不錯有名的高中,一所是公立榕城一高,一所是私立金榕高級中學。公立走讀私立住校軍事化管理。榕城一高的辦學曆史久遠,擁有榕城最好的教育資源,升學率也是榕城最高。但這幾年,金榕高級中學憑借嚴格的教育管理體係,異軍突起,緊追一高,隱隱有超越的勢頭。而很多家長都怕自己孩子高中掉鏈子學習不自覺,住校軍事化管理更能讓他們感到安心,就更偏向選擇金榕這樣的學校。從錄取分數線上來說,金榕高級中學隻比一高低了五分,也是相當難考。
謝家和潘家都在一高和金榕高級中學之間糾結過,聽大人們在討論,謝尋意和潘寧也在討論。潘寧打死不想上金榕高級中學,她聽說那裏的老師都很凶,很會罵學生,每次考試試卷都特別難,幾乎沒有人能及格。她光聽著就已經發抖。
“我聽說他們學校有學生跳樓。”潘寧告訴謝尋意。
而謝尋意的考量則是:“我不要住校,我要每天回家,我不想離開我媽。”
潘寧看著謝尋意,吐了吐舌頭笑道:“我倒想住校離開我媽。”
謝尋意想著這事就有點難過,她拽拽書包帶,下定決心般說道:“我晚上回去就要和我爸媽說,我就要考一高,絕不去金榕!”
“那,那我是不是也要去一高啊?”潘寧問道。
“嗯,我們一起去一高。”謝尋意點點頭。
潘寧被做了決定很高興,她一下不用糾結焦慮了,拉著謝尋意的手高興道:“我們一起加油,都要去一高!”
兩個人很開心回了家,謝尋意進門放下書包就跑到廚房抱著吳新雲說自己的想法:“媽,我要考一高,賀禹哥以前也上一高。”
吳新雲聞言笑道:“晚上和你爸好好說說。”
“爸是不是想讓我去金榕?”謝尋意不滿問道。
“現在大家都說金榕好,你爸和金榕高中的校長認識,說得上話,肯定給你安排最好的班級。一高嘛,一個班級的人太多了,公立學校有些事情不好說。他們分快慢班,要是班級不好,一高考不上大學的學生也不是沒有。”吳新雲語氣緩慢和謝尋意解釋,手上翻炒鍋裏糖醋排骨的速度卻很利索。
“反正我就是要去一高!”謝尋意哼聲,說道,“我不想離開你,媽。”
“你以後總要離開媽的。”吳新雲笑道。
“那以後再說嘛。”謝尋意不滿嘀咕。
晚上,謝秉正回家吃飯已經是八點多,他進門看到謝尋意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吳新雲一邊拖地一邊催她去寫作業,她笑嘻嘻又是撒嬌又是耍賴就是不肯關電視。
謝秉正就笑道:“你這麽不自覺,我看就適合去金榕。”
謝尋意嚇了一跳,在沙發上站起來回身說道:“爸,你回來啦,我不要去金榕,我要去一高。”
“到現在還整天看電視,一高你考得上嗎?”謝秉正笑說道。
“考得上考得上,我馬上就去做作業!”謝尋意立馬關了電視,跳下沙發。
吳新雲放下拖把,起身問謝秉正:“吃飯了嗎?”
“還沒,不是和你說回來吃的嗎?你們吃過了嗎?”謝秉正放下包丟在沙發上,謝尋意撲上來抱了抱他,他摸了摸她的腦袋,說道,“趕緊寫作業去。”
“我要上一高。”謝尋意抬頭又說道。
“知道了,看你自己的本事。”謝秉正笑道。
謝尋意很高興,歡呼著跑回房間。
吳新雲拿過謝秉正的包放在收納的櫃子上,說道:“我們都吃過了,等你誰等得住。給你留了菜,要不要熱一熱?”
“不用了,天氣這麽熱。家裏還有啤酒嗎?”謝秉正一麵摘著腕表一麵往餐桌邊走。
“這秋天也不像秋天。”吳新雲往廚房走,給謝秉正拿了瓶啤酒。
謝秉正喝酒吃飯,吳新雲繼續拖地,拖到餐桌邊時,她停下坐到謝秉正對麵問他:“剛才塵塵說的話,你有認真聽嗎?她是真的想去一高。”
“我知道啊。”謝秉正漫不經心說道。
吳新雲見他根本沒看自己,皺眉說道:“這事你上點心,關係到她的前途未來。你不要像對我一樣,嘴上說一套做又是一套,結果都是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
“你這說的是什麽話?我怎麽說一套做一套了?一高是隨便能考上的嗎?我會鼓勵她去考,她能考上是最好的,考不上我得給她留條後路。我和金榕校長先打關係和她考試有什麽關係?”謝秉正笑說道,他覺得吳新雲有時候很好笑,總是在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你不會找找一高的關係?”吳新雲反問。
謝秉正聞言一下沒說話。吳新雲見狀,冷聲說道:“其實你是打定主意讓她去金榕高中,不是嗎?”
“去哪個高中不一樣?老陳家元恒去了三高,不也一樣讀書?金榕也很好。要不是大家都讀書,我覺得塵塵讀不讀書都無所謂,你看看我們自己哪個讀了書上了大學的?不一樣創業賺錢?你就不要給孩子壓力考什麽好高中,順其自然就好了。”謝秉正喝了口酒,不緊不慢說道。
“你這話說得真難聽,怎麽就莫名其妙變成我給孩子壓力了?”吳新雲皺起秀眉。
“我的意思是你也給塵塵做做思想工作,她盡力了就可以,一高也好金榕也好,都是很好的高中嘛。不要她想要什麽你就答應什麽。她要是考得上一高就進一高,考不上就去金榕唄,哪有什麽事想怎麽樣就怎麽樣的?”謝秉正解釋道。
吳新雲這下是完全明白謝秉正的態度了,她站起身冷哼道:“看來靠你不如求菩薩。”
“你以為金榕很好進,是想進就能進的?你看看明年中考後,不知道有多少人擠破腦袋想進金榕進不去。”謝秉正端起酒杯又重重放下,失去了耐心生氣說道。
“你女兒就是想去一高,她不喜歡金榕。”吳新雲一字一頓說道。
“我說了看她自己的本事!”謝秉正提高了聲音。
“就算不是一高也不能是金榕。”吳新雲氣道。
“金榕怎麽了?要吃苦要成才就是去金榕。”謝秉正嚴肅說道。
“那你早說就是了,你告訴她就是隻能去金榕,也省得她以後希望落空。”吳新雲冷哼。
“我是這個意思嗎?”謝秉正否認吳新雲的話。
吳新雲沒搭腔,憤憤拿過拖把往陽台走。
謝秉正莫名受一肚子氣,他感到自己很委屈,因為一直到夜裏,吳新雲都沒有搭理他正眼看他。他晚上洗了澡走進臥室,尋話和看書的吳新雲說道:“塵塵這麽散漫去金榕管管是好事,你現在連她初中的作業都輔導不了了,更別說高中了。而且她去上寄宿了,你不多一點你自己的時間?你不是天天說沒時間嗎?”
“我從來沒有覺得女兒累贅,是你想要多一點時間吧?”吳新雲一聽謝秉正說的話更來氣了,她將書丟在床頭,坐起身說道,“我告訴你,她不喜歡金榕,要讓她去金榕,她一定會哭會傷心。”
“你看她就是給你寵的,要是事情沒有達到她的預期,她就會傷心就會哭。都多大的孩子了,要學會接受現實了。”謝秉正說道。
“你說話有點良心好不好,謝秉正?我什麽時候寵她了?誰給她塞零食,誰放縱她為所欲為?我以前管管她,你就說我規矩多,對孩子束手束腳!”吳新雲火氣一下被徹底點燃。
“你有些規矩是沒有必要,什麽進門第一件事情一定要洗手,這個能吃那個不能吃,這些有什麽必要?大事上怎麽能由著她自己?你要在大事上管管她。”謝秉正氣道。
“大事?什麽大事?這家裏有我什麽大事?所有大事不你說了算嗎?我就是個保姆,洗碗做飯拖地帶孩子,什麽事輪得到我開口了?我配管你女兒的大事?連換窗簾也要你的同意吧?”吳新雲冷笑不已。
“你看看你,這邊天天說在家帶孩子不開心,那就讓她去上寄宿學校!我看你是要有點其他時間,出去工作工作,省得你一天到晚胡思亂想。”
“工作?你想我去做什麽工作?”
“你想做什麽工作?不就是來公司當出納管管錢就好了!這有什麽難度?”
“你把塵塵送去寄宿學校,說是讓我空出時間,實際上隻是想讓我去你公司幫忙而已。你自己想送塵塵去寄宿學校,卻說是我帶孩子不開心,怎麽什麽事都是我的問題?”吳新雲氣得指著謝秉正。
謝秉正見狀感覺是談不下去了,他憤憤轉身開門離開。夜裏,他才敢摸回房間爬上了床,他摟住吳新雲想親熱,吵架的火氣在他這是已經過去了。但吳新雲不耐煩一把推開了他。
“你還生氣呢?”謝秉正扯了扯吳新雲的睡裙。
“誰跟你生氣?你少給我來這套!”吳新雲冷哼。
“行了行了,都依你,我明天去找找一高的關係,不管你女兒考沒考上,都保證她上一高,行了吧?”謝秉正討好笑說道。
而謝秉正的這句話讓吳新雲莫名更反感了,她掙開他的手掀開被子坐起來說道:“什麽我女兒?她也是你的女兒!你色急就把她推出來,隨口決定她的未來,你這算什麽事?你給我滾出去,晚上別睡我邊上!”
謝秉正覺得吳新雲的話很重,使得他麵紅耳赤,一下被澆滅了欲火。他渾身很不舒服,惱羞成怒也掀開被子下了床說道:“不知道你發什麽神經!”他憤憤摔門而出,打算睡沙發。
“你摔什麽門?不知道孩子在睡覺?”吳新雲氣急卻不敢大聲喊,她一把拉起被子蒙起頭忍不住想哭。這幾年吳新雲一直有離婚的念頭,她和謝秉正之間還不到愛不愛的問題,而是他們之間永遠想不到一塊去。謝秉正不是個壞人,他們的婚姻也不是不可挽救,但她就是感覺價值和自我在一點點消磨,她想要的東西,她的婚姻和丈夫永遠給不了。
但離婚需要極大的勇氣,第二天,她的眼皮微腫起來做飯,謝尋意小心打量她和她說:“媽,你和爸吵架,我永遠站你這邊。”
她的心一下就軟了,笑摸了摸謝尋意的腦袋說道:“我們沒吵架。”
謝尋意半信半疑,伸手安慰抱了抱她。
吳新雲長長歎了口氣,隻感覺年歲漫長卻沒有什麽值得期待的事。她的一生那麽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