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珠算

◎你低血糖?◎

南街這邊是繁華地帶,三個人到地方的時候已經快中午了,人行道兩邊人流不絕,林羨清怕熱,就躲在綠化帶的樹蔭下乘涼,卻被蚊子叮了一腿的紅疙瘩,她一邊撓著一邊轉換陣地。

招生的小桌子那邊讓溫鬱守著,時不時有幾個家長拉著小孩來要幾張宣傳單看看,林羨清實在熱得不行,就進了一家小賣部買瓶冰鎮的水喝。

結賬時排在她前麵的是個個子矮矮,胖乎乎挺可愛的小姑娘,腦袋上還紮了個巨大的蝴蝶結,她身高不夠,踮著腳把簍子裏的零食往收銀台上放。

掃描儀每掃一次條形碼,顯示屏上會有累計的價格,林羨清一隻胳膊撐在收銀台上,視線恰好落在吐出來的小票上。

收銀員的動作很快,掃完碼就把小票扯了,小姑娘也不太在意,拎著袋子把小票一塞就準備走。

林羨清結完帳後皺著眉追了幾步,她蹲下身子問:“能把你的小票給我看看嗎?就是剛剛收銀阿姨給你的那張小紙片。”

可能也是覺得這張紙不太重要,小姑娘沒什麽防備地把小票給了她。

林羨清拿過小票掃了幾眼,但是因為手頭沒有算盤,她計算速度還是慢了些。

“你等我一下可以嗎?剛剛那個阿姨算錯賬了。”她哄著說,然後拿著小票又進了小賣部。

小孩子一共買了八樣東西,林羨清算了三遍,總價應該是59.6元,可小票的合計總價卻是72.7元,差價13.1元。

她起初跟收銀員陳述這個事實的時候,那人很不服氣,認為她是故意來找茬,撇著嘴叨叨著:“收銀係統算的,計算機怎麽會出錯?”

一邊埋怨著,她又拿手機計算器摁了一遍,答案卻是59.6。

收銀員不信,又摁了一遍,最後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大聲叫店長:“老板,這機子壞了。”

老板從後屋裏匆匆趕來,拿著小票對了下金額,確實合計錯誤。

他跟林羨清賠禮道了歉,把差價補給她,林羨清拿了錢準備還給小姑娘。

她推門走出去,火辣辣的日光像是要把人烤化,林羨清手裏拎著的冰可樂瓶身立馬凝了水珠,她微眯著眼,在小賣部門口看見了溫鬱。

他正靠著牆站著,房子屋簷恰好投下一小片陰涼,溫鬱半張臉在陰影下,另一半暴露在金黃色陽光下。

他額頭沁了些汗,臉頰也有些緋色,但溫鬱好像不太在意的樣子,撩起眼皮盯了她幾秒,然後低下頭用袖子擦了擦汗。

是的,這麽熱的天他還是穿著長袖衛衣,袖子遮過手腕,骨節分明的手指從袖口探出來,像一塊雕刻完美的暖玉。

林羨清有點看不過去,畢竟剛剛自己在樹蔭下乘了半小時的涼,溫鬱卻沒休息過。

“祝元宵在那兒守著嗎?”她問,邊問邊擰開瓶蓋。

溫鬱點了幾下頭,林羨清又問:“你在這兒幹嘛?買東西?”

又是幾次點頭。

林羨清感覺他狀態很差,眼神有點失焦一樣,她把可樂塞進溫鬱手機,眉頭擰成一團,把人扶進小賣部裏坐一會兒。

小賣部裏開了冷氣,比外麵溫度低一些,而且因為剛剛的烏龍事件,老板看見她還覺得有幾分不好意思,就允許他們在這兒歇一會兒。

“你低血糖?”她問。

溫鬱灌了幾口可樂,耷拉著眼睫很悶地發了個鼻音:“嗯。”

林羨清又給他買了糖,各種口味的都有,她隨手挑的,溫鬱也沒怎麽注意,拆了一顆塞進嘴裏,然後眉頭皺了一下,表情很凝滯。

他直接把糖吐在衛生紙上,表情難看得有點生動。

林羨清不解問:“怎麽吃糖還挑呢?”

“沒挑。”他順口回了一句,然後把包裝袋拎起來一看:哈利波特怪味豆。

林羨清也拿了一袋低頭看著介紹,各種亂七八糟的味兒都有,大多不是什麽好味道。

如果她沒看錯的話,溫鬱剛剛吃進嘴裏的那個,應該是……

嘔吐物味。

她沒忍住,很大聲地笑出來,邊笑還邊說:“你也有今天。”

溫鬱沒好氣地側眸看了她一眼,林羨清正笑得蹲在地上,絲毫不注意自己的形象。

小賣部的空調有些舊了,有一搭沒一搭地噴著冷氣,一陣陣打在溫鬱後脖頸上,他又喝了幾口可樂,感覺狀態好一點後就提了個醒:“你再去買幾瓶水吧,給外邊那個捎一瓶。”

“外邊那個”這個描述雖然模糊,但好歹林羨清聽懂了,她臉上還帶著笑,指責道:“人家叫祝元宵,這名字挺好記的啊。”

“記不住。”他直截了當道。

林羨清心想你當初叫我名字,說要不要送我回家的時候怎麽喊得挺順溜呢。

最後在她轉身準備去拿冰水的時候,身後少年突然出了個聲:“看著點兒,別又讓別人算錯賬。”

她腳步頓了下,看來當時他在門外都聽見了,剛覺得自己有了點兒麵子,溫鬱卻又補了一刀:

“畢竟你好像隻有算錢的時候又快又準。”

這算誇獎嗎?

林羨清緩了口氣,告訴自己不要跟病秧子計較,哼了一聲就跑去冰櫃那邊了。

因為溫鬱狀態不太好,林羨清沒讓他拎水,自己一個人哼哧哼哧地把一袋子水拎回去,還很嚴肅地要求溫鬱必須坐在樹蔭下休息,等培訓班派大巴來接。

兩人回到小攤的時候,林羨清又看見了那個胖胖的小姑娘,她左手牽著自己的媽媽,很興奮地跟她招手。

林羨清走到桌子旁邊,聽見小姑娘指著她說:“就是這個姐姐,她算數好快好快的!”

她這人不經誇,一誇就會害羞,耳朵都紅起來,客氣說:“一般一般吧。”

可能林羨清也沒想到,自己無意之舉,招攬來今天第一個客戶,小姑娘歪歪扭扭地在報名表上填下名字。

在南街這裏駐守大半天,終於填完第一張表,林羨清很珍視地把表格收進文件夾裏,連個角都不舍得弄折。

溫鬱不知道什麽時候從樹蔭下移步過來了,看著她做賊似的裝報名表,略有些無語:“……你在幹嘛?”

林羨清手上動作沒停,老神在在地說:“這都是人家的夢想,很珍貴的。”

她揚了眼打量一下溫鬱,又歎口氣:“現在學珠算的本來就少,能找著一個已經很珍貴了。”

溫鬱垂眼看著她,沒搭腔,唇色紅了些,沒有恰才那樣蒼白。

但林羨清還是不放心,催著他去陰涼地坐著:“你別管了,去休息,沒事兒就多吃幾顆糖。”

祝元宵也在這兒扛了挺久的太陽了,他去休息的時候林羨清就得頂上,整個人暴露在太陽底下,連桌上擱著的小風扇吹出來的風都是滾燙的,空氣裏哪哪兒都像剛煮沸的開水一樣,疊著一百攝氏度的蒸汽,悶得人要窒息。

林羨清熱得快受不了了,大喘了幾口氣,她給劉老師撥了個電話過去,嗓子有點啞澀:“我們什麽時候可以回去啊,太熱了。”

劉老師回複說大巴馬上就到,林羨清實在頂不住了,就撐著桌子站起來想要去陰涼點兒的地方坐著,結果一站起來眼前就發綠,她身子晃了幾下,撞倒了桌子上堆著的礦泉水瓶子。

那一刻,林羨清感覺自己身子輕飄飄的,在她最後模糊的視線裏,有個穿長袖衛衣的人從樹蔭底下跑向她。

在她尚有意識的最後一刻,林羨清想的是:

溫鬱自己還沒休息好呢,最後不會兩個人都被抬進醫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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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刺鼻的消毒水味。

林羨清在醫院的小板**醒過來,眨了好幾下眼睛才使視線變清晰。

剛看清頭頂破了一塊兒的天花板,一張嚴肅的老頭臉又戳進她眼睛裏。

她無言,林老爺就很粗魯地把一塊浸了涼水的毛巾蓋在她臉上。

林羨清被悶了一陣兒,突然聽見林老爺大著嗓門打電話:“現在就來裝一下空調呀,這個天兒,不裝是要把人熱死啦!”

林老爺夏天再熱也是搖扇子,他才不怕熱。

怕熱的是林羨清。

嘴硬心軟這個詞算是被林老爺踐行到了極致,林羨清很輕地歎了一口氣,用沒紮針的手扯下臉上的毛巾。

她隻是有點輕微中暑,但還是要在醫院裏躺一會兒把幾瓶葡萄糖給打完,而林老爺要去處理空調的事,來換崗的是林柏樹。

但是林柏樹來的時機有點不巧,溫鬱剛給她捎了些吃的過來,兩隻腳踏進門檻還不到兩分鍾,他哥就緊接著來了。

奇怪的是,當林柏樹看見溫鬱的時候,表情突然變得很冷漠。

雖說他哥一貫沒什麽表情,但還算是平和的,而現在這種冷漠的神色更尖銳一點,有很明顯的敵意。

林柏樹走過來時,溫鬱也會自動往邊上退一段距離,禮貌地垂眸避開他。

“你倆認識?”她問。

溫鬱沒說話,林柏樹倒是很快回答:“不認識。”

他應該是不可能認識溫鬱的,畢竟溫鬱才搬到這裏沒多久,而且年齡上也存在一定差距,兩人不在同一個圈子裏,幾乎是沒有認識的可能性的。

那麽,現在這種劍拔弩張的氛圍是什麽情況?

溫鬱剛把飯盒放下,林柏樹看都沒看他,背著身子跟林羨清說:“他是你的同學嗎?送完東西該走了。”

林羨清不能理解,好歹是溫鬱把她送來醫院的,還給她買了飯吃,怎麽用完就扔呢?

她偏要跟林柏樹唱反調:“為什麽要趕他走?”

林柏樹蹙著眉,看了她好久,好像想說些什麽,最後又沒能說出口,半晌隻憋出一句:“男女有別。”

林羨清被他這四個字給噎住了,“那你也是男的,你怎麽不走?”

林柏樹眉頭擰得更緊了,他幾乎是下命令一樣:“我是你哥,你聽我的就行了。”

看吧,這套說辭又拿出來了。

好像隻有這個時候他才能想起來,他還有個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