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珠算

◎你給了我你的百分之百。◎

聲音落地後,林羨清久久回不過神來,她僵了有半分鍾,突如其來一陣風更是吹得她有點迷亂。

良久,她聽見自己的聲音無比艱澀:“你訛我?”

第二次了。

暮光晃得她視線有些模糊,林羨清眯了眼,才清楚地看到溫鬱臉上平靜無波的神色。

他開口:“我沒訛你,確實是這個價。”

“……用什麽東西修算盤要這麽貴?金子嗎?”

“嗯。”

林羨清:“?”

她的眼裏滿是不可思議,嘴巴開開合合半天,差點兒連話都不會說了,好半晌後才把舌頭捋直了說:“你要用金子修我的算盤?”

溫鬱沉沉看她,還補了一句:“不是‘要用’,是‘已經用’。”

“你的算盤年代挺久遠的,老算盤價值很高,如果用別的材料修會讓它貶值的。”他繼續解釋,“所以我讓工匠用金水補在裂縫裏,描了花。”

事到如今,就算溫鬱再舌燦蓮花也無法掩蓋一個事實——她沒有錢。

“能賒賬嗎?”林羨清歎氣。

“不。”溫鬱嘴裏蹦出一個字來。

林羨清訝異地看著他,然後癟了癟嘴,正埋怨他呢,溫鬱又說了下一句話:“不用你給錢。”

“我的貓把你撓傷了,這算我賠你的精神損失費。”

……

等等,你不是應該很窮嗎?

林羨清更迷亂了,但她也說不出“你家裏是不是很有錢”這樣的話來,莫名其妙的物質攀比會使她心痛。

她把被風吹亂的劉海抓順,咕噥著說:“雖然但是……要不我付一半吧,畢竟醫藥費也是你墊的。”

溫鬱雙手插在兜裏,兩指夾出她皺皺巴巴的二十塊大鈔,嗓音清朗好聽:“截止目前,你給了我三十三塊七,”他停了一秒,聲音變得很輕,“夠了,不要多給了。”

“哪裏夠?”她不解,這明明就隻抵得上個零頭。

溫鬱不鹹不淡看了她一眼,黑漆漆的眸子映了些河麵上的粼光,碎閃在裏麵**漾,發著光一樣。

“不一定要從數額上計算。三十三塊七是你能給的所有,你付給了我你的百分百。”

他說著,嗓音閑散起來:“感受到你的真誠了,剩下的算我晚送的見麵禮。”

林羨清聽進去了,卻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好像既被溫暖到了,又被人在心口紮了一刀。

所以,三十三塊七就是她的所有?

她突然覺得更難過了,而溫鬱挑著眸子瞄了她一眼,然後隨意又散漫地衝她擺了幾下手,跟她道了別:“回家了,明天見。”

天色沉得嚇人,林羨清還留在這片河岸,她又蹲下身子,重新把散亂的石子鋪整齊,她用這個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算盤,算了一道很簡單的題。

2326-33.7。

等於2292.3。

小姑娘下巴壓在膝蓋上,壓出一道紅印,她很小聲地喃喃自語:“算得真快啊。”

聲音散在晚風裏。

後來從河岸上邊傳來老人的叫喊聲,大聲喊著她的名字,林羨清驚得回了神,一下子抬頭,頂著下巴上一圈紅印就往上跑,因為腿麻了還跑得踉蹌。

她一邊小聲“哎呦”著,一邊應著林老爺的話:“我在這兒呢!”

溫鬱還沒走出這片原野,聽見有人叫著林羨清的名字,他突然頓住腳步,順著聲音看過去,眯著眼看見了那個穿白汗衫的老頭。

他看了很久,才默默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眼裏的情緒很複雜。

林羨清往上跑了幾步,林老爺穿著個白汗衫,眼皮鬆鬆垂著,嚴肅地訓斥她:“多大人了,還像個小孩子一樣亂跑,讓人找半天!”

林羨清走到他眼前後,才歎著氣建議:“您出門兒把手機撈上唄,找不著了給我打個電話。”

老人重重“哼”了一聲,不耐煩道:“帶什麽帶,麻煩。”

林羨清無奈,知道他就是怕磕壞了,平時不知道多寶貝他那老人機,還用個鐵皮盒子把手機裝著。

這河兩邊的草長得雜,而且不整齊,有的高有的矮,還硬得很,林羨清從裏麵走了一遭被刮蹭了無數下,她揮手趕走飛舞的蚊蟲,催著道:“快回去吧,腿上好癢啊。”

小三輪坑坑巴巴地往前行進著,林羨清坐在後座舔著冰棒,身上雖然汗涔涔的很難受,但她莫名覺得,這就是最好的生活。

大概過了個三五天的樣子,林柏樹終於湊足了五百塊現金,他把錢推到林羨清麵前,惜字如金:“交易。”

林羨清笑納五百塊,利落地答應了。

她計劃是明天再展開策略,結果晚上她出門買個夜宵的功夫,回來就看到他哥曲著兩條大長腿坐在門口的台階上,表情有點憋屈。

她剛掏了鑰匙出來,問著:“這是什麽情況?”

林柏樹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然後冷淡地說:“被趕出來了。”

這一塊兒都是老巷子,住戶年紀都偏大,夜裏的蟬叫嚷得最凶,門口的道上不時有幾個出來遛彎兒的老太太老大爺,反正路過了都會看一眼林柏樹,他扯了扯嘴角,無語地低下頭,胳膊搭在脖頸上。

林羨清倒不怕被別人看,她捏著鑰匙跟她哥並排作者,很八卦地問:“為什麽啊?你惹他了?”

林柏樹捏了下眉心,“趕代碼的時候被爺爺看到了,他發了通脾氣。”

微風輕掠,夜裏多了些寒氣,林柏樹隻穿了件薄短袖,冷風一吹,精瘦白皙的小臂上隱隱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林羨清皺著眉,嘴上說著“活該”,卻還是起了身用鑰匙打開門,“進來吧。”

她這句話剛落音,屋內就傳來鏗鏘的一聲:“不行,不能讓他進來。”

林老爺正坐在他那修理了無數次的小板凳上,守著門口,吹胡子瞪眼地說:“沒地方去就讓他回林誌斌那兒。”

林羨清好歹收了她哥五百塊錢,想著要為她哥說點兒好話:“爺爺,我哥——”

“關門。”林老爺打斷她,下了命令。

林羨清乖乖轉身,把門推到隻剩一個縫時,跟她哥無聲做了個口型:“我會搞定。”

屋裏隻開了一盞燈,燈泡用了太久已經不怎麽亮了,林羨清脫了鞋子,見老頭還是正襟危坐,兩個胳膊交叉著擱在胸口,一點兒沒有要離開小板凳的趨勢。

她狀似無意地開口:“爺爺,您還不睡嗎?”

林老爺揚了眉,“我睡了你好給你哥開門?”

林羨清被他噎了一下,訕笑著打了個哈哈:“怎麽可能,我肯定聽您的啊。”

她拎起手裏的夜宵,“我買了吃的,咱別坐在這兒了,去客廳吃夜宵。”

林老爺不為所動,為了長遠大計考慮,林羨清轉身把門反鎖,然後輕推著林老爺的肩膀:“行了他進不來的,我們去吃點兒,咱倆還沒吃晚飯呢。”

客廳裏燈火熹微,林羨清把窗簾拉開,讓月光透一點兒進來,涼氣也順勢鑽進屋子裏。

她把飯盒一個個打開,低頭直接問了出來:“爺爺,您對我哥是不是也太狠了點兒?”

她把椅子拉開坐下,兩隻胳膊撐在桌麵上,掌心托著臉,“就因為他沒去學珠算嗎?”

想了想,林羨清還是輕皺著眉說:“可是爺爺,你不能強行要求他的意願為你而改變,那是他的人生,他要做他認為有意義的事。”

她能堅持到現在,是因為漸漸真的喜歡上珠算了,但林柏樹不行,因為他不喜歡。

林羨清也不知道林老爺聽進去沒,他隻是吃了一大口菜,皺著鼻子冷哼,“我們林家,林誌斌不聽勸跑去經商,現在就傳到你們孫子輩,你們都不學,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怎麽辦?”

他說得起勁兒,用筷子敲著桌麵,聲音響如雷鳴,老頭氣得漲紅了臉:“我們林家,祖上就是管賬的,不會用算盤,就別進我林家門!”

“林誌斌也好,林柏樹也好,都別來我這兒!”

林羨清嚼東西的動作都停滯了,耳朵裏嗡嗡作響。

作為現在唯一能進林老爺家門的,她可真是榮幸。

看來第一階段說服計劃宣告失敗。

一直到大半夜,林羨清輕手輕腳跑到林老爺房門口貼耳聽著,屋內鼾聲如雷,她才籲出一口氣,躡手躡腳地踱到大門口把林柏樹放進來。

彼時林柏樹還坐在門口的台階上,兩條腿伸得老長,神色懨懨。

林羨清推出一道門縫,舉著手電筒,光從門縫裏鑽出來呈一條直線,映在他哥清瘦的背上。

她用氣聲小聲說:“你偷偷進來,別被老頭發現。”

林柏樹轉頭瞭了她一眼,複而輕垂著眸子站起身來。

這門也用了挺多年了,合頁有些生鏽,開關門的時候有不小的吱呀聲,於是兩個人一邊聽著門吱呀作響,一邊膽戰心驚地看林老爺的屋子有沒有亮燈。

完事兒後才鬆了一口氣。

第二天她很早就溜出門,害怕林老爺逮著她問為什麽要把她哥放進來。

這還是破天荒第一次,她跟開大門的劉老師一起進了培訓班,結果她一進去就被叫到辦公室,說讓她跟溫鬱、祝元宵一起去南街坐鎮,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