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珠算

◎“別抓著我。”◎

大巴在培訓班門口停住,此時正值暑假,珠算班裏小孩子很多,個個抻長了脖子從窗戶裏看她。

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

林羨清雖然也不算什麽天花板級的人物,但在這麽個小培訓班裏也能稱得上是個小霸王了,時常會受到小孩子們的觀摩。

她剛拎著背包推門而入,從樓上忽地跑下來個小女孩抱住她的腿追問:“姐姐你這次成功了嗎?”

她有些羞愧地搖搖頭,還不知怎麽跟小孩子解釋,就見小女孩突然撒開她的腿,一手捂住嘴巴一手指著溫鬱,兩個豆豆眼睜得大大的,驚呼著:“我認識你!”

溫鬱半挑著眉低頭瞄了一眼,沒搭腔。

小女孩一副迷妹樣:“你是上上個月在電視上跟計算機pk的那個哥哥!”

她這樣一提醒,林羨清才想起來自己前一陣子陪爺爺看電視時確實有見過他。

那是一場挑戰賽,珠心算一級的少年對陣計算機,六位一百筆,極限心算,是令人瞠目結舌的程度。

但是她記得那場比賽的結果是……

“我是,但我輸了。”溫鬱斂下長睫回答那個小女孩。

是的,那場挑戰以計算機的勝利而告終,溫鬱的最終結果是正確的,但比計算機慢了一拍。

“沒關係啊,下次再努力就可以了。”小女孩眨巴眨巴眼睛。

實際上隻有大人會把輸贏看得特別重要,在不諳世事的孩童心裏,做一切事情都是為了快樂,如果這一次我失敗了,那麽我下次再努力就行了,下次如果成功了我還是會很自豪。

橘貓舔舔爪子逃離了溫鬱的桎梏,像個巡城的皇帝一樣慢悠悠地四下閑逛,小孩子們的注意力頃刻間都被轉移了過去,一個個小豆丁排著隊蹲在橘貓屁股後麵亦步亦趨,竊竊私語。

這家“唯心珠算班”已經開了快十五年了,林羨清來這裏還是因為她爺爺跟這裏的老板有點情分,可以減學費。

這兒地方小,生源也不多,大都是街坊鄰居嘴傳嘴介紹來的,尤以剛上小學的新生代小學雞為主,跟林羨清差不多大的學生寥寥無幾,溫鬱也算一朵奇葩了,既然都到珠心算一級了還來這個破地方重新撿起算盤學珠算幹嘛?

她倆都在劉老師帶的進階珠算班裏,這個班在筒子樓最頂層,樓裏也沒安電梯,得生生爬樓梯上去。

樓梯間的過道也窄,兩人並肩走不成,肩膀蹭肩膀,溫鬱便主動給她退了位,讓林羨清走前麵。

唯心珠算班的教室都不大,幾乎是桌子邊挨著桌子邊,教室裏的人本來都低著頭撥算盤,沒人注意到又進來了兩個人。

林羨清今天沒有課程,回教室匆匆收了東西就拎著包準備回家,而溫鬱是第一次來這裏,一上樓就被劉老師給拉到辦公室裏了。

臨走前他倆對視一眼,少年眸色漆黑,眼簾低垂著沒什麽情緒,僅僅一秒,眼神剛打了個照麵就掠過去了。

走到樓下時,那群小豆丁還圍著溫鬱的貓嘰嘰喳喳地吵個不停,他們極為大方地獻出自己珍藏多年的小零食,橘貓心安理得地張了嘴準備叼過來,林羨清跑過去貓口奪食,順帶著拍了下貓腦袋。

“不可以一直喂它零食吃,會把貓養嬌的。”她把玉米棒咬在嘴裏,理直氣壯地說。

橘貓惱了,喵喵叫著,用爪子扒她的腿,林羨清便低頭衝它做了個鬼臉。

下一秒。

她的腿上多了一道血淋淋的抓痕。

林羨清驚得忘記了呼痛,臉上的鬼臉表情凝滯了幾秒,然後皺成一團。

她彈簧般往後跳了幾步,皺著眉說:“你這貓怎麽這樣啊。”

因為天氣熱,林羨清穿的短褲,小腿全露在外麵,被撓了個正著。

小豆丁都往外退了幾步,圍成個半圓,個個瞪著眼睛用小手捂著嘴,有幾個反應快的啪嗒啪嗒跑上樓去叫人。

林羨清拖著腿移到一旁的小沙發上坐下,低頭查看傷口。

大概五分鍾以後,從樓上下來兩個人——溫鬱跟在劉老師身後一起下來了,兩個人一起蹲在她跟前看了眼那幾道抓痕。

溫鬱眉頭微皺,從劉老師手裏接過碘酒和紗布,略低了頭湊近,垂眸為她處理傷口。

樓裏吵吵嚷嚷的,小孩子們圍坐一片,還有幾個忿忿不平地把所有的玉米棒都往她懷裏塞,用稚嫩的聲音抱怨:“那貓好壞!玉米棒都給你不給它了!”

林羨清摟著一堆玉米棒哭笑不得,失笑著把零食退了回去。

蘸了碘酒的棉簽蹭上她的小腿,帶來冰涼又酥麻的戰栗感,林羨清倒吸一口冷氣,腿抖了一下。

溫鬱捏著棉簽的手頓了一下,少年抬睫看著她,聲調輕緩:“疼?”

第二次對視。

林羨清覺得他瞳色實在是黑,幾乎跟長長的睫毛融為一體了,她猜想這人是不是小時候誤用墨水滴了眼。

她思緒正四處飛著,外麵有下午來上課的學生撩開遮陽的簾子進來,一縷縷耍滑頭的陽光見縫插針,擋在二人交織的眼神之間,襯得溫鬱整個人像是鍍了一層金光,冷白骨感的下頜更為清晰。

林羨清眼睛被日光晃了一下,生理性地閉了眼,再睜開的時候溫鬱已經撇開眼睛了。

一旁的劉老師催她道:“人家問你疼不疼,怎麽一直發怔呢?”

林羨清僵著背“啊”了聲,然後生硬地把頭轉過九十度,小聲說:“還好,不太疼。”

碘酒的氣味散在悶熱的空氣裏,林羨清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覺得這味道實在是難聞。

包好紗布後,溫鬱站起身,正經地背上書包,一隻手搭上她的胳膊,把人拉了起來。

他說:“去醫院,看要不要打疫苗。”

林羨清聽見“疫苗”兩個字就害怕,她縮了縮肩膀,“沒那麽嚴重吧?”

溫鬱撇頭看向她,神情很認真:“有。”

林羨清悶著聲音答了個“哦”。

她不敢太使勁兒,隻能小心翼翼地拖著左腿走路,剛走到門口還沒撩開簾子,突然想起什麽就回了頭,溫鬱就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眼神清冷得跟現在撲在她腳踝的冷氣沒什麽區別。

林羨清從上到下掃了他一眼,詢問:“貓呢?不帶上嗎?”

溫鬱步子沒停,“今天就讓她自己在這兒餓著吧,我不會帶她回家。”

剛說完這句,他回頭叮囑那群小朋友:“都不要喂她吃東西了。”

想了想,他又補充:“小心她用爪子撓你們。”

一群小孩子立馬被唬住了,小雞啄米般點頭。

然後溫鬱就抬手抓起她一隻胳膊,力道不輕不重。

他瞥了她一眼,“我扶著你走。”

疼是有點疼,但林羨清也沒那麽矯情,一點小傷還不至於這樣小題大做,“就破了點兒皮,我又沒瘸,能自己走。”

說著,她抬起胳膊掙開溫鬱的手,自個兒往前跳了幾步,還不忘回頭嘚瑟,挑著眉的表情好像在說:看吧,都說了我可以。

溫鬱沒怎麽搭理她,低頭叫了車。

林羨清蹦躂著上了出租車,然後自食其力地進了醫院大門,醫院大門有幾道坎,溫鬱本想攙著她,但還是被林羨清拒絕了。

看診的醫生還是建議她打個疫苗,錢是溫鬱付的,當時護士舉著針頭靠近的時候,林羨清本能地咽了下口水,緊緊拽著旁邊溫鬱的袖子,眼都不敢眨。

溫鬱眼睜睜看著自己原本整齊挽上去的袖口頓時變得皺巴巴的,他輕歎了口氣,抬手拍了下林羨清的後腦勺,叫她:“喂,我說——”

鼻腔裏充斥著消毒水味,林羨清眼睛還瞪得大大的,被溫鬱一叫,下意識回頭盯著他,眉頭擰著。

溫鬱看著她,半晌沒說話,長睫掩住眼瞳,指尖冰涼的溫度蹭上她手腕——他把她的手給拽開了。

“別抓我。”他麵不改色說。

林羨清:“?”

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癟了下嘴,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自己膝蓋上,心下有點擔心溫鬱是不是生氣了。

給她打針的護士叫了她一聲:“自己摁著棉簽。”

林羨清慌忙騰出一隻手摁在手臂上,思緒空了幾秒,溫鬱已經背著單肩包站起身來了。

他看都不看她,隻是說:“針打完了,要我送你回家嗎?”

她仰頭,客氣了一句:“……不用了。”

少年從善如流:“哦,那再見。”

林羨清:……

你還能再幹脆一點嗎?

溫鬱抬著大步走了,頭也不回,一點兒都不拖泥帶水。

剛打完針的針口突然發疼,林羨清摁著棉簽歎了口氣,好像也不是突然發疼,從溫鬱跟她搭腔的那一瞬間開始,她注意力就全轉移了,完全沒注意到針頭已經紮進了她胳膊。

連疼都忘記感受了。

真是神奇。

下午回到家裏時,爺爺正在院子裏修板凳,鐵錘敲得凳腿吭吭作響,他敲幾下就停下來抬抬老花鏡,所以敲擊聲總是一陣兒一陣兒的。

林羨清從包裏撈出自己已經被砸得稀爛的算盤,小步踱到院子門口,歪頭探出半個腦袋,眼睛滴溜溜地跟著爺爺轉。

林老爺拎著鐵錘起身,瞅見她畏畏縮縮的身影,大著嗓子叫她:“你躲那兒幹嘛?考試考了沒啊?”

“……考了。”她也確實沒撒謊,考試是考完了,隻是過不了而已。

林羨清鼓起勇氣走進院子裏,眼神躲閃地清了幾下嗓子。

她把算盤背在身後,問道:“我有兩個消息要說。”

“什麽消息?”林老爺抬著老花鏡瞅她。

林羨清繃了繃嘴角,聲音從齒縫裏飄出來:

“一個是壞消息,另一個也是壞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