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委屈

師蘿衣在神殿最偏遠的地方住了幾日,她分配到的宮殿前,長著一棵巨大的神樹,上麵開著火紅的花。

她起初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被欺負了。

作為刀修,難免心大,她期待見到卞翎玉,禁言咒下不能說話,她就四處走動打聽,來選後的女子,談論得最多的,便是卞翎玉。

她偶爾從神花叢中經過,總能聽神族美麗的少女們談起神君。

“聽說神君大人十分英俊,不知是不是真的。”

“幾日前我見過一次,神君封印了神域的邪氣回來,還穿著戰甲,他比以前的夙離大人不知好看多少,是我見過樣貌最出色的男子。”

師蘿衣十分讚同,卞翎玉當然是最好的!

“曆代神君都很寵愛神後,我聽說上一任神君,一直沒有娶妻,直到八千歲才同意選後,最後選了兮窈。雖然那位……”她露出一個隻可意會的眼神,“可是前神主一直對她很好,水伶一族能有今日,也是因為前神主。”

“不過咱們的神君性子淡漠,我們來了這麽多日,後彌大人也沒動靜,不知神君到底喜歡什麽樣的女子。”

“我聽說貢盈也來了,大祭司把她的殿宇安排在離神君最近的地方,神君出門和回來,貢盈都能看見他。近水樓台先得月總有道理的,三百年前,神君從天行澗回來,貢盈還去陪伴過他一段時日,神君大抵也對她有所不同,我們或許就隻是湊個熱鬧。”

師蘿衣:“……”回頭看看自己偏遠的宮殿。

貢盈?她第一次知道,卞翎玉三百年前,還有個神族青梅。這和當初她在樹上,看見阿秀的心情不一樣。

但師蘿衣沒想到,這還剛剛是個開始。

每日神殿的侍女,都會往少女們的住所送神花仙果,她們雖然不會感到饑餓,可是這些好東西,能增長神力,不可多得。這也是神殿的大人們,敬重未來神後的一種方式。

她們不會餓,還是仙體的師蘿衣會餓。

青玹為了讓她能在神域生活,幻境每三月會給她一瓶靈露,而今靈露沒了,那些食物人人都有份,除了師蘿衣。

師蘿衣不得不攔住侍女,比比劃劃,意思是:我可以有一份嗎?

侍女們麵麵相覷,誠實道:“沒有姑娘的。”

“……”他們給她住最差的宮殿,也不給東西吃。大家都有的東西,就師蘿衣沒有。

晚些時候,新的神女服也送了過來。

師蘿衣身上還穿著北域那身粉衫,她終於意識到,自己被發配到角落,像個無人問津的小可憐。

她試圖走出宮殿,去找些吃的,然而神族的守衛武器一橫,逼退她:“還請姑娘回去。”

可是回去等著餓死嗎?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師蘿衣決定去和其他少女換一些吃的,她的乾坤袋還在,至少能換些靈果。

可是沒人願意理她,大家都拉走同伴:“她是赤焚送來的人。”

“叛將青玹的人?她來神殿做什麽,不會有什麽陰謀吧?”

“別和她說話,否則出事了說不清。”

師蘿衣麵無表情,收起乾坤袋,回到自己的宮殿。還不待她執行完別的辦法,後彌觀察她這幾日,發現師蘿衣確實沒有異動,終於讓守衛們執行神君的命令:趕走師蘿衣。

師蘿衣聽到動靜的時候,剛好在那顆火紅的神樹上。

她早就觀察過,從神樹的盡頭,也能到別的宮殿,隻不過宮殿有結界。

她雖然連飯都沒吃飽過,也沒有更換的衣衫,大家都不和她說話,但她沒有放棄,隻想見到卞翎玉。

師蘿衣這幾日餓得手腳發軟,如今又聽到守衛們說,趕走她是卞翎玉的命令。她在樹上發了好一會兒呆,第一次覺得,有點兒委屈。

師蘿衣將乾坤袋中的陶泥兔子拿出來,掛在腰間,她爬到樹的頂端,從空中躍下,師蘿衣第一次用陶泥兔子,此前從不知它的威力,她本來隻想悄無聲音穿過結界,沒想到她剛剛觸碰到結界,結界頃刻破碎。

神域的守衛也發現了結界破碎,威嚴嗬斥:“何人擅闖!”

他們聲如古鍾。

師蘿衣被迫開始在神殿逃命,她如今就隻是個小啞巴,被逮到說不定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就會在此殞命。

她在心裏一邊暗罵青玹,一邊慌不擇路逃竄。

守衛們在身後追她。

師蘿衣不知道自己穿過了多少座宮殿,眼見前麵沒路,她隻能從一棵茂盛的神樹爬上去,逃向另一座宮殿。

這一幕實在荒誕,她小時候都沒這樣做過。

身後的守衛追到這裏,麵色也變了變:“不可!”

“趕緊下來!不能去另一邊。”

師蘿衣有些困惑,他們如此忌憚,另一邊有什麽?

另一邊,貢盈用玉盤端著一個金色的瓷瓶,那是她爺爺晨間囑咐她送給神君的。

魔氣入體會疼痛不堪,而瓶子裏的東西,能一定程度緩解這樣的痛苦。貢盈早早就在這裏等著,卞翎玉檢查完墮魔池,會從這裏路過。

貢盈已經來了好幾日,她住在離卞翎玉神殿最近的地方,但她並非神後的人選,爺爺已經衰弱,她是來接替大祭司之位的。

她今日沒站多久,卞翎玉就從外麵回來了。

卞翎玉穿過殿宇,神域巍峨聖潔,卞翎玉的神珠雖然被魔氣籠罩,但最純淨的神力,仍源自於他的身上。

卞翎玉身著銀色戰甲,身後跟著後彌,後彌絮絮叨叨,在和他說著什麽。

卞翎玉神色冷淡,時不時應聲。

貢盈迎上去,她雙手舉起玉盤,恭敬道:“神君大人,這是爺爺讓我帶給您的羲和霜霧。”

她臻首,態度恭敬,並無半分逾矩。貢盈比卞翎玉大幾百歲,少時就見過卞翎玉,三百年前,卞翎玉從天行澗回來,那時候貢盈不論怎麽和殿下說話,他都不應聲。他全身的傷,沒有麒麟一族的尊貴,也是最狼狽的時候。

爺爺說,若是神君真的喜歡她,她也不妨做神後,好好陪著神君祛除魔氣。但是貢盈在心裏搖了搖頭,她已經來了幾日,神君冷冷淡淡,並沒有喜歡她的意思。

貢盈心裏,也更願意恪盡職守當好大祭司。

卞翎玉的目光落在玉盤上,他長眸冷涼,頷首道謝。

後彌頓了頓,也笑道:“貢盈有心了。”

幾人剛說了一句話,另一頭傳來吵鬧聲,後彌蹙眉:“有人擅闖神殿。”

順著聲音,幾人都朝那一棵古老的神木看過去。

那是一棵“梧桐木”,並非凡間的梧桐木,而是“鳳凰非梧桐不棲”的梧桐。

上古時,麒麟與鳳凰通婚,麒麟主就為愛妻親自種下神木。神殿人人都很敬重這古老的神木,說起來,這也算是神域的曆史,是卞翎玉祖輩種下的神木。

後彌一看樹幹上坐著的少女,臉色變了變:“大膽。”

卞翎玉抬眸,也一眼看見了她。

神域並無朝陽,師蘿衣坐在樹幹上,樹下一群守衛嗬斥她,她垂著眼眸,也有幾分生氣的模樣。她的裙擺被神域的柔和的風吹得飄飛,纏繞著梧桐木,她握著樹幹,有幾片樹葉落在她發間。

似乎意識到神木的重要性,在眾人快要氣得暈厥的場景中,少女卻含著幾分報仇的爽快,唇角還淺淺揚了揚。

卞翎玉盯著她看。

後彌氣得抬手,神力化作繩索,把師蘿衣從神木上拽了下來。

師蘿衣也沒想到有人會生生把自己拽下來,她驚呼了一聲,發現自己根本沒法掙脫這股滂沱的神力。

後彌還要拽,神力卻被無聲切斷了,他驚訝看去,發現他家那個冷冷淡淡的神君,遲疑地蹙了蹙眉,最後還是接住了從梧桐木上落下的師蘿衣。

金紅的梧桐木落葉裹了她一身,最後盡數也落到卞翎玉身上。

師蘿衣沒想到有人會接住自己,本來不抱期待,可下一刻,在觸到地麵前,她落入另一個冰冷的、寬闊的懷抱。

師蘿衣驚訝抬眸,看見了卞翎玉的臉。他的模樣似乎沒有太大變化,但是氣質更陌生冷硬一些,卞翎玉也在低眸看她,長眉微微蹙著,似乎不太理解他自己的舉動。

他不僅打斷了後彌的術法,還親自接住了在神殿搗亂的人。

他們身後,梧桐木落葉被她亂糟糟帶落了一地。妄渡海一別,於卞翎玉、於師蘿衣,都仿佛已經過了許久。

她終於再次見到了卞翎玉。

師蘿衣想哭又想笑,她第一次發現,自己原來也會這樣思念一個人,思念這個久違的懷抱,她用力抱緊他,幾乎撞進他的懷裏。

卞翎玉抿了抿唇,站在原地,動作有些僵硬,但沒有鬆開師蘿衣,也沒有出聲斥責,隻是垂眸看她。

後彌已經不明白這是什麽情況,他張了張嘴,懷疑自己在做夢。昔日神君誅殺叛將,哪怕對方表現得再可憐懊悔,也不見神君生出絲毫憐憫之心。

可這來曆不明的少女,被守衛追得狼狽至極,她渾身髒兮兮,卞翎玉卻任由她把自己銀色戰甲也弄髒。

還是貢盈沒忍住,不解地出聲:“神君?”

這一聲,不僅驚醒了後彌,也驚醒了師蘿衣。她抬眸,看見了一旁恭謹溫婉的貢盈。

貢盈也穿著神女裝,師蘿衣自知狼狽,她的衣衫逃跑時被勾破了,也很久沒有吃過飯。

她望著貢盈,近水樓台的青梅?

心裏的驚喜就像被潑了一盆涼水,那股屬於少女的委屈,和這幾日的冷待被欺負,鋪天蓋地燃燒。她伸手推了推卞翎玉,觸手是冷冰冰的戰甲,師蘿衣發現沒推動。

卞翎玉感受到她的抗拒,蹙了蹙眉,難得不知為何一個人翻臉能這麽快。

明明前一刻,她看見他,眼眸明亮,像墜入了漫天繁星,還緊緊抱著他,讓他心裏生出幾分陌生的無措。

可是這一瞬,見他還沒鬆手,她惱怒地拍他肩膀,劈啪劈啪——

她在無聲說:鬆開我!

師蘿衣的力度並不重,或許是因為不能說話,她隻能用這種方式表達生氣,卞翎玉沉默了片刻,隻能放開這個翻臉的“天降反賊”,讓她下去。

他和貢盈都不知道,這個時候,其餘人已經把貢盈當成神後內定的人選了。

追過來的守衛,不敢踏進宮殿,本以為讓師蘿衣上到梧桐木,已經很嚴重,沒想到進來就看見師蘿衣拍打神君這一幕。

就算是兮窈,也沒在這麽多人麵前和上任神主動過手。兮窈不敢這麽幹,其他人也不敢看這種畫麵。

眾人腿軟。

後彌一張老臉氣得發木,你竟敢這麽對神君!你怎麽敢!

眾人都等著卞翎玉發火,可卞翎玉並沒有生氣,他看看麵前的少女,半晌才低聲開口,問她:“禁言咒?我幫你解開?”

他嗓音低沉,或許是因為拿回了神魂,比以前還要好聽。

師蘿衣眨眼看他,繃著的臉,險些沒繃住。你這樣讓人怎麽生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