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飲了茶水,她才注意到桌案上放著一大摞卷宗,都快要堆成一座小山了,她輕聲問著,“瞻之哥哥,這些卷宗可是與那對母女有關?”

謝晚亭應聲,對上她那雙如銀河灑星般的眸子,知曉她心中的疑慮,他凝眉問道,“夫人與已故太子妃可相熟?”

楚楚聞言認真瞧著他,此事難道與太子妃還有聯係?

她應聲,“相熟,我從前在宮中無聊時會去找她下棋,她棋藝很好。”

謝晚亭頷首,示意她坐下來。

小公主坐下單手托腮瞧著他,聽他提起太子妃,好奇心越發重了。

“那對母女是順天府太子妃母家的家仆,五年前齊家犯事被抄,太子妃當時就寄宿在上京姑母家,元寧二十年在城外馬場認識了還是皇子的太子殿下,元寧二十一年嫁到東宮,隻一年便因病而亡。”

男人說著,抬眸望了眼堆在桌案上的卷宗,“這些卷宗記載的是五年前齊家被抄之事,齊家是‘帶俸’爵位,早些年又因戰事吃緊被摘掉,家中隻有一對母女為仆。”

“前幾日你見到的那對母女,年輕女子名為許荷,她不止是在齊家做活,也是齊家的鄰居,五年前許荷家入了盜賊,家中僅許荷與婆母二人,她慌亂中喊叫,太子妃的父親齊臻聞聲而去,與盜賊打鬥中傷了盜賊性命。”

“緊接著又有人趕來,許荷見打不過,就拉著齊臻藏了起來,正巧許荷的丈夫趕回家,院中除了躺在那裏的婆母外,再無一人,他又發現了藏在雜物間的齊臻與許荷,當場發怒,將齊臻告上了順天府府衙,說他與自家夫人通奸,被他母親發現遂滅了口。”

“當時的兵馬司指揮因自己夫人也行過此等事,遂一口斷了案,認為齊臻殺了人又搶占民婦。”

小公主目光一寸不錯的瞧著他,聽的極為認真,見他突然沒了話,緊抿的唇張開,好奇的問著,“既有冤屈,為何不去順天府衙伸冤?”

謝晚亭瞧了她一眼,沒有再言語,當時,隻有十五歲的太子妃齊清確實告上了順天府衙,隻是時機不巧,陸老將軍恰帶軍隊從那裏經過,而許荷的丈夫曾是陸老將軍手下的將士,因傷了腿,而回到了平穀老家,不知是何心境緣由,陸老將軍為他做了保,順天府衙便也將此案定下。

這樁案子的關鍵是許荷,可沒人信她的話,事後她丈夫也將她給休了。

小公主輕歎了聲,太子妃雖已離世,齊家也無後人,可若是真的被冤了,清白還是要公諸與眾的,她心底燃起一股凜然之氣,眸光炯炯瞧著眼前的男人,“瞻之哥哥,你可會為他們伸冤?”

“嗯。”謝晚亭應著。

她的語調亦或是神色都在告訴他,若不為他們伸冤,她不但會不滿還會怨他。

小公主頷首,很是滿意,隨後眉眼微蹙了下,又問,“齊家已無後人,將那對母女引來咱們府上的黑衣人又是誰?”

謝晚亭瞧著她布滿疑慮的眼眸,不知如何答她,陸老將軍是太子的人,而此次陸家被炒,太子一黨卻無一人為陸家說話。

他起初以為太子是要棄了陸家來保全自己,後來才知,陸家根本不是太子黨,當初將陸家通敵罪證送往內閣的正是太子。

若他沒猜錯的話,將那對母女引來謝府的人,是陸慎。

太子利用了他。

眼前的小公主給他求來的那條命他本就沒打算再好好活著。

陸慎出了大理寺獄後曾多次去求見過太子,可太子從未見銥嬅過他,陸慎太過相信自己的父親,認為太子是為了太子妃母家故意設局害陸家。

所以,陸慎將那對母女引來,想讓他順著齊家之事為陸家翻案,揪出太子的以權謀私。

他想要與太子魚死網破,可以他的能力又掀不起什麽水花,如今朝中能徹查此事而又無人敢幹涉的隻有他這位首輔大人。

可惜,陸慎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讓陸老將軍死後都不能安生,當年齊家之事,歸根結底就是陸老將軍的偏見造就了一場冤案。

隻是他想不通,元寧二十一年齊清就嫁給了太子,為何太子從未給齊家平反過此事?

若有心去查,此事很容易水落石出,而且上京人皆知,太子對太子妃極為寵愛,向來出雙入對,頗為上心。

就連此時,他也並未出麵,而是借用陸慎複仇心切的心思去掀開當年之事。

眼前的小公主根本不記得陸家的事,他凝眉道,“還未查到。”

楚楚手指輕打著桌案,歎了口氣,似是很失望。

謝晚亭又給她添了杯茶,“夫人為他們抱不平?”

“嗯,是啊。”小公主不假思索的應著。

謝晚亭眸色清冷,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世間冤屈之事有太多,隻是都被隱於黑暗中。”

而他,一直在做那個打破黑暗的人。

“普通人的命就如草芥,可被人隨意丟棄,又無反抗的能力。”

楚楚小雞啄米似的點了點頭,她知他是在為普通百姓而慨然,拿起桌上的青玉盞喝了口茶,似是在寬慰他,“瞻之哥哥,沒有誰的命生來卑賤,就算是我父皇,貴為帝王,可若沒有百姓的平凡哪來帝王的尊貴?”她頓了下,眉眼微不可見的蹙起,“就好比沒有石頭的普通也就沒有玉石的珍貴。”

她說的對,所有高高在上的事物,其地位都是由更多低下的物質給予的。

謝晚亭坐在她麵前,骨節分明的手指轉動著雕花杯盞,看她的眼眸透出一絲不解。

“夫人說的對。”他神色穩重的說著。

她本也在等著他的回應。

他瞧的出來。

小公主眉眼含笑,身子向他微傾,扯住他寬大的手掌,“瞻之哥哥,你忙了好幾日了,去歇息吧。”

謝晚亭垂眸,目光落在她蔥白的指上,眸底閃過一絲暗沉。

她似乎很愛扯著他的手。

“我還有些公務處理,夫人先去歇著吧。”說著,他將手從她手中挪開,不去瞧她。

楚楚隻當他是真的有公務要處理,認真同他說著,“我在這陪你,正巧我也許久沒作畫了,瞻之哥哥,你去忙你的,不用管我。”

謝晚亭微不可聞的輕歎了聲,頷首道,“嗯。”

有楚楚在,不過半個時辰,他便放下了手中的公文,吩咐七陌明日一早去一趟刑部後,便去瞧了瞧還在認真作畫的小公主。

她一襲冰藍刺繡羅裙立在那裏,身形窈窕,盯著絹紙的眼睫微微顫動,似是一隻林中迷了方向的鹿,謝晚亭目光從她身上移至桌案,才發現那畫紙裏的人隻有一副身子,卻沒有臉。

看那身形衣著,她畫的人是他。

男人凝眉道,“為何無臉?”

楚楚被他一驚,猛地回過神來,手中的筆一點墨汁正垂著,正巧甩在他衣袖上,她急忙將筆放在硯台上,很是歉疚的說著,“給你弄髒了,我,我太入神了。”

謝晚亭隻怕她上前來要給他換下這身衣裳,淡聲道,“無事。”

她瞥向自己的畫,眸光暗淡了些,似是很憂悶,“我也不知為何,明明是瞧著你的相貌,可卻不知如何落筆,好似心裏的你與眼前的你不是一人。”

小公主說完,仔細將他瞧了又瞧。

很是鬱悶。

他怔了下,“你可是想起什麽了?”

“嗯?”小公主一臉茫然的瞧著他,不知他所言何意。

謝晚亭已從她無措的眼眸中知曉答案,“走吧,去歇息。”

“嗯。”

白蘇提著燈走在前麵,她與謝晚亭並肩而行,過了月洞門,雲緲院外院裏燭火通明,格外亮堂,她隨口說著,“瞻之哥哥,你陪我下局棋吧。”

謝晚亭向不遠處的那張矮桌處瞧去,他第一次看到那棋盤時,就知曉這小公主很愛下棋,想是在雲緲院裏無人陪她,才會讓他來陪她下一局。

他應了她。

夜色昏沉,好在院中燭火通明。

二人剛落了座,當真是天公不作美,淅淅瀝瀝的雨飄灑下來,帶著一股夜間的寒涼。

白蘇急忙撐傘過來,適才她就想提醒公主來著,這烏雲將月亮遮得密密實實的,怕是有雨,可公主滿眼歡喜她又不忍打斷,誰知這還沒下一局呢,就落了雨。

楚楚微揚下顎,緊咬下唇,“今日算了,改日再下吧。”

其實,她有些困了。

謝晚亭卻從她說話的語氣裏感受到了一絲可憐兮兮,他脫口而出,“去屋裏下吧。”

小公主搖頭,“不了,瞻之哥哥你累了一日了,去沐浴歇息吧,日後有的是時間下棋,”說著,她又微微仰頭,瞧了眼今日的夜空,“今日著實不適宜下棋,待哪日月明,瞻之哥哥再來與我下棋吧。”

謝晚亭頷首,沒有言語。

楚楚隻當他是應下了。

此時雖已入了夏,可天氣還是涼的,秋嬤嬤她們將外院遮雨的絲絹都給蓋好,隻聽雨聲似是越來越急,敲打著屋簷,發出叮當的響聲。

少了月光,透過窗牖望去,院內黑漆漆一片。

小公主立在窗邊瞧著,身子不禁一顫,急忙收回了眼,這夜色中,還真是一團一團的,如一隻隻遊走於夜間的黃皮子還在四處走動似的,真真是瞧哪裏都覺著詭異。

她提步回到床榻上,一雙小手不停擺弄著衣角,心中隻想著,改日得讓父皇給她派幾個護衛來。

瞻之哥哥談詩作畫,論學問還行,若真是要與人打鬥,那是萬萬不行的,這府中除了七陌與看門的吳伯外,她也沒見到過還有其他男子,想到這裏她深深吸了口氣,又歎了聲,越發覺得恐懼。

好似床榻上就有暗影似的。

謝晚亭身上隻著一件中衣從淨室走出,夾雜著窗外的雨聲聽到了她這聲歎息,凝眉問她,“夫人在歎息什麽?可還是因著下棋。”

她眉眼輕蹙,一副嚴肅的模樣,“不是,我在想著府中人丁稀少,又都是……吳伯年紀大了,七陌又生的瘦削,我與嬤嬤她們又都是女子,瞻之哥哥你又是手無縛雞之力,若遇到了危險,可如何是好。”

“我得讓父皇給我派幾個武藝高強的護衛才是。”

她憂心的說著,極為認真。

謝晚亭抬眉,嗤笑了聲,雖是聲音極低,小公主卻是聽到了,挪動了下身子不滿的瞧著他,“你笑什麽?聽了你說順天府的事我現在瞧著窗外處處都像藏著人似的。”

謝晚亭走至床榻前,沉穩的嗓音落在她耳畔,“放心,有我在,沒人傷得了你。”

這下輪到楚楚笑了。

“瞻之哥哥,你說什麽大話呢,我還不知道你,你雖生的高大,卻是連秋嬤嬤的力氣都沒有。”

說著,她烏黑的眸子落在謝晚亭身上,漸漸收回了笑意。

瞻之哥哥好似和之前不一樣了,雖是從前沒見過他隻穿一件中衣的模樣,可如今瞧著,他的肩膀似乎更寬了,腰腹瞧著也挺有力量的,而且,身形似乎也更高大了。

她一時間瞧的怔了神。

起了想窺見中衣下那副健碩身姿的心思。

謝晚亭見眼前的女子一雙烏黑明亮的眸子盯著自己瞧,目光炯炯就落在他腰腹處,似乎還咽了咽口水。

作者有話說:

楚楚:看得見摸不著~

謝晚亭:以後讓你摸個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