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皇宮。

武台殿前。

女子一襲淡紫錦裙跪在高台之下,青絲如瀑垂散在肩,春日尚寒,纖薄的身姿如將要墜落的霜花在風中輕微顫動。

她麵色燦白,沒有一絲血色,朱唇染上了寒氣,發著青紫,立春已有一月,昨日才過驚蟄,晨起天光微亮,繚繞白霧中透著寒氣,身旁的秋嬤嬤瞧著她神色堅毅,嘴唇翕動許久才心疼的勸慰著,“小公主,您快起來吧,再這麽跪下去,身子哪受得了啊。”

見她似是充耳不聞,又苦口婆心的說著,“陛下這個時候興許還歇著呢,您在這跪著也沒用啊……”

小公主麵色不改,未有絲毫動容,一雙泛著疲色的眸子隔著淡淡薄霧望著麵前的冰涼石階,父皇是疼愛她的,她從寅時跪到現在,他又豈會安眠?

她知跪在這裏求父皇饒陸慎一命是無理行為,可她沒有辦法了,陸慎今日午後就要同他的家人一同被問斬,她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去死,陸家勾結敵寇,那是陸老將軍所為,與陸慎無關。

她信陸慎不會做這種事,也信他根本不知曉此事。

可父皇已下令,陸家成年男子一律論斬,女眷尚在閨中者淪為官妓,其餘之人流放三千裏。

昨日一直有人瞞著她,她趁著夜深讓貼身宮女去打探,知曉了此事後,偷偷從月星殿跑來這裏為他求情。

幾個時辰已過去,她從夜色昏暗跪到此時天光微亮,武帝卻不願見她。

此時,武台殿內。

宜貴妃屈身跪在榻上給武帝捏著肩,一雙鳳眼時不時的瞧著武帝的神色,手上的力度也因心事時而輕盈時而沉重,她故意輕歎了口氣,向殿外張望了眼,“陛下,這一大早的,她都在那跪了兩個多時辰了,您就不心疼?”

武帝依舊閉眸不語,麵色黯然,濃眉微微蹙了蹙,略顯粗獷的嗓音很是不滿,“平日裏可以慣著她,朝政之事豈有她一個公主幹涉的道理。”

說完,武帝側首瞧了眼身後的宜貴妃,“都是你這個做母妃的慣出來的。”

宜貴妃是個心思敞明的人兒,自是知曉她女兒這麽做是不對的,武帝責怪她這個做母妃的她也認,依舊滿眼笑意,柔聲道,“她去歲才及笄,年紀尚小,能有多懂事?”

“再說了,您又不是不知道,那陸慎與她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她哪接受的了?”

說完,宜貴妃又道,“楚楚這點是隨了我,重情。”

武帝將她正在捏肩的手給挪開,神色凝重,淡聲道,“去……讓楚楚回她的月星殿去,若是不聽勸,就禁足一月。”

宜貴妃聽到此言,臉色一沉,隨即又恢複平和,拉著武帝的手故作慍惱道,“我可勸不了她,她那性子是隨了你……不如就讓她跪著,什麽時候支撐不住暈倒了,自然就不在陛下眼皮子底下礙眼了?”

宜貴妃慣會軟硬兼施,幾句話說的武帝心中一顫,楚楚的性子確實隨他,認準了的事誓不罷休,為了一個陸慎,真讓她昏倒在殿前,再傷了身子倒也是不值當的。

他粗重的嗓音喊著,“劉序。”

外殿的劉公公聽到喊聲,急忙小跑進來,他正在外殿發愁著呢,這小公主向來待他們這些個下人極為寬厚,都在外麵跪了幾個時辰了,再跪下去可如何是好?

聽到喊聲,他以為是武帝心軟了,抬步小跑進來,“陛下,您吩咐。”

“去傳謝首輔來。”

劉公公微怔了下,傳謝首輔來?他應道,“是。”

劉公公離開後,宜貴妃心裏鬆了口氣,陛下十有八九是要放了陸慎,此次陸家勾結敵寇之事是謝首輔負責的,如今傳他來是要問些究竟。

不過,既然陛下先提了謝首輔,正好也省的她再繞一番口舌,十幾年來她雖深得武帝歡心,向來獨寵,可卻並無誕下皇子,隻有楚楚這一個公主,無論宮中的太醫還是皇宮外的大夫,但凡有些名頭的,都尋了個遍,愣是這肚子沒一點動靜。

近來這幾年,武帝身體也不似從前那般健朗,漸漸的,她也放棄了,甘心認命。

說是認命,也還有一絲掙紮,皇後與她向來不合,如今武帝在呢,自是不能拿她怎麽樣,可日後武帝不在了,她總要為她與楚楚著想。

她早就盯上了一個人,想把楚楚嫁過去,這樣日後就有了依仗,隻可惜她那小公主一心隻想要嫁給陸老將軍的二公子陸慎,雖說陸家也是戰功赫赫,世代為朝廷效力,可終是不如她看上的那位。

如今,陸家落敗了,她要抓住機會在武帝麵前提上一提,不然這麽一棵大樹,可就要被別人給挖走了。

上京城裏盯著的小姐郡主,可多著呢。

她輕聲道,“陛下,楚楚也已過及笄之年,如今她與陸家二公子之間是徹底斷了,您不考慮給她賜婚?”

武帝深出了口氣,睨眼瞧她,“急什麽?剛才不還說剛過及笄之年。”

“可……可那德才兼備的公子豈是說有就有的,得把婚賜了,至於什麽時候成婚再說。”

武帝聽出了她的心思,把她拉到自己一旁坐下,認真的問著,“你這是給她看上哪家公子了?如此心急。”

宜貴妃衝他嬌態輕哼,“陛下,您覺著……謝首輔如何?”

宜貴妃的話一說出,武帝倒是愣了下神,過了片刻,他輕點了點頭,“朕早該想到你打的是誰的主意。”

“不過,楚楚嫁給他未必是件好事,上京誰人不知,那就是個冷骨頭,心都是冰塊做的,遠遠瞧著就夠了,若真嫁給他,”武帝說著,又搖了下頭,“不合適。”

宜貴妃下定了心,“有什麽不合適的,他再清高自傲,跟自己的夫人還能也冷冰冰的不成?”

武帝眼皮微抬,冷笑了聲,“那可說不準,不然你以為他為何到現在還沒娶妻?”

“而且,你想想,謝晚亭一個月說的話都沒楚楚一天的話多,你想讓她嫁過去悶著啊,回頭再悶出個毛病來。”

“還有,年紀也不合適,他大了楚楚五歲了。”

宜貴妃反駁著武帝,“他比楚楚大了五歲,也不過才二十二歲的年紀,男子一心在功名利祿上再正常不過。”

武帝見她執著,輕歎了聲,他倒是想過給楚楚尋個什麽樣的駙馬,不過從前有陸慎在,他便也沒細想,如今看來,謝晚亭自然是配得上他的小公主的,他道,“朕也隻是有顧慮,許給謝晚亭也不是不行,隻是,楚楚她能同意嗎?”

“楚楚若是願意嫁,朕自然有辦法讓謝晚亭娶。”

宜貴妃瞬時露出笑意,她知武帝這是同意了,她身子立起,在武帝臉上親了一口,讓武帝不禁一驚,撤了撤身子,“你啊……”

宜貴妃正欲站起身,又眉眼含笑的問了句,“陛下,您可得饒陸慎一命,不然臣妾可如何說服楚楚。”

武帝淩厲的眼眸瞧著她,冷笑了聲。

她這麽多年沒有誕下皇子,沒有庇護,年歲大了也不能隨著子嗣去封地,想讓楚楚嫁給謝晚亭也是情理之中,至少可以一生無虞,平穩生活。

宜貴妃放快步子向殿外行去,孩子是娘的心頭肉,在殿內待著的時候心裏何嚐不是憂心著她,她以為她父皇疼愛她,就來跟他硬碰硬?

真是心性純真,那是帝王,豈是硬碰硬就能將事情解決的。

高台之下跪著的人兒瞧見母妃行來,眸中透著委屈瞧了一眼,她知母妃向來會權衡利弊,自是不會為她說什麽。

宜貴妃瞥了眼一旁的秋嬤嬤,“還不將公主扶起來,這地上寒涼,回頭再傷著膝蓋了。”

秋嬤嬤彎身去攙扶,還沒等她的手觸到小公主,就聽到她嗓音暗啞的說著,“我不起來。”

宜貴妃行至跟前,輕歎了聲,低聲勸慰道,“聽母妃的,快起來,母妃有好消息與你說。”

“母妃,我跪在這裏也可以聽。”

宜貴妃見她一張小臉如玉石冷白,神色鬱鬱的,也不跟她計較,湊在她身旁,輕聲說著,“母妃這次幫了你,你父皇願意饒陸慎一命。”

“真的?”小公主暗淡的眼眸瞬時亮如星辰,染著薄薄一層水汽,期盼的欣喜還未在臉頰漾開,聽得宜貴妃又說著,“不過,有件事你得答應。”

她隱隱感到不安,如同渴極了的人好不容易瞧見了清水,而清水後卻有一隻獵豹在直直的盯著,她嗓音極低狐疑的問著,“什麽事?”

“你父皇給你賜婚首輔謝晚亭,你得嫁。”

作者有話說:

開新文了~請多多關照,後麵會越來越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