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冬天給晗色的感覺過得十分快,尤其是呆在囂厲的私蛟小寶庫裏,不知道外頭日升月落,隻有洞穴裏的靈珠做星辰,基本不辨天日。

這倆近來寸步不離地處一塊,晗色養著傷,在靈石和雙修的內外治療下,很快又繼續活蹦亂跳了。囂厲美其名曰陪他養,但看上去更像是把他當一個熱烘烘的抱枕,好抱著冬眠。

晗色不讓他舒坦,常常在他快要睡著的時候一串連珠炮彈似地嘮嗑,囂厲便蹙著眉頭訓他聒噪,無可奈何地跟他聊天。

“我發現我身上的傷上完藥之後不疼也不留疤痕誒。”晗色邊說邊去撩他衣襟,好奇不已,“你有這麽好的藥,自己為什麽不用?一身的疤,這得幹多少架才能整出來。以前不是東海的大少爺麽,日常瑣事那麽挑剔金貴,一扒下衣服來,身上卻一點都不細皮嫩肉。”

他們親熱過太多回,但每回晗色都要叫囂厲一身的疤震撼到,什麽奇形怪狀的疤都有,心口還有一枚小銅錢似的舊疤,也不知道是用什麽武器留下的。

“我樂意。”囂厲閉著眼硬邦邦地回複,“細皮嫩肉的是你,經不起半點磕碰,一點也不結實。”

“不結實但是耐/操,有這樣的道理嗎?”

囂厲被懟得啞口無言,裝睡了。

晗色思維跨度大,清醒時幾乎都扒著囂厲嘮嗑個不停,像是要把前段日子躺在床榻上養傷的孤獨空虛補償回來一樣,想到什麽問什麽。嘴上沒邏輯,但他的思維卻是畫了一個圈,結合囂厲各種不耐煩的回答,拚湊了各種信息。

比如他那位口氣很大的老舅名叫久寇,修煉路子修岔了,走火入魔後邪性極其重,對吞噬同族獲得妖丹以促進修為、早日化龍有著莫大執念。囂厲最初離開東海入人世闖**時還是菜蛟一條,沒少吃他的苦頭。

但後來囂厲成功進入天鼎山,數年再出,身已脫胎換骨。老舅則因為受過守山人周倚玉一番狂扁,跑到不知名之地去閉關養傷了。在這段時日,囂厲先是跑回東海整了個天翻地覆,再是遊**世間兩百年,到處打架鬥毆尋釁滋事,最後才來到鳴浮山這兒落腳,安定不到百年。

晗色對他為什麽離開東海、乃至後來決裂,以及進入天鼎山等等事跡都有著莫大的探究興趣。特別是此地這個隱蔽的寶庫,四周牆壁隨意地鑲嵌著數不過來的珍貴靈石,還掛著不少儲物戒乾坤袋,晗色對那柄插在冰裏的靈劍也很有興趣,直覺這裏頭的不少珍稀玩意兒是囂厲從天鼎山裏帶出來的。

可惜這尾臭黑蛟在某些地方守口如瓶,任他怎麽嘰嘰咕咕地掰扯,囂厲愣是沒透露一絲口風。

最有意思的一點是,囂厲不準他提到周倚玉,一點點都不行。晗色中途有次說漏嘴,被這廝綁住眼睛惡狠狠地爆炒了好幾頓,事後扶著直不起的腰、揉著抽筋的腿哎呦叫喚。

好了之後,晗色又無所畏懼地問了另外一位至關重要的人物:“對了對了,周隱仙君的行蹤真的是老舅誆你的嗎?”

此時囂厲正枕晗色腿上環著他腰身打盹,被吵得腦殼疼,麻木地開口敷衍:“對,被誆了。”

晗色一隻手撥著他長發,一隻手輕捏他耳垂輕擼,想來想去,又發現不對,繼續聲如洪鍾地追問他:“對個錘子!我記得臨寒那天說過,你叫了三個兄弟去幫忙,極品鞋子收藏家歧川壓根沒過去幫忙,但是當時現場可是五個大妖一起列陣的,第五個好漢估計就是我從沒見過的蠍子觀濤吧?”

囂厲長眉一挑,但還是懶到沒睜開眼睛:“喲,你腦子現在靈光了不少。”

晗色樂得嘬出牙花,指尖纏著囂厲柔順的長發打卷:“可我回山裏來之後沒看見他,也沒聽山陽說起過,他是不是還在外頭?是真遊曆還是幫你追查小仙君的下落啊?”

囂厲假睡。

晗色也不著急,還皮了一把,不擼這黑蛟了,兩手悄悄去捋他長發,指尖靈動地飛快編起來。

沒了揉耳朵揉腦袋,囂厲反倒沒法入睡,他皺著眉閉著眼睛,不滿地伸手去捉回晗色的手,放回自己耳畔示意不要停下來。

“嘿,不聊天,不給摸!”

囂厲煩躁地念了一句“不是個東西”,翻個身把臉埋進晗色腰間,隨即悶悶不樂、氣衝衝地解答:“對對對!你聰明!你猜的對!那老東西的確是找到了周隱,拿他挖了個坑,觀濤找到他的足跡第一時間告訴我,我原本是要去把周隱抓回來的,一尾巴掉進了坑!後來我再去找,周隱又跑沒影了,觀濤蠍不停蹄,繼續找他去了。”

晗色尋思著,囂厲等了片刻又悶聲吼:“聊都聊了,手還愣著幹什麽,快摸本座!”

晗色被惹得樂不可支,繼續擼又倦又懶的黑蛟,明知故問:“話說,你幹嘛一直找周隱小仙君?”

囂厲被擼得嗯哼兩聲,默了一會,坦誠了:“我的劫還沒有破。他是那誰的轉世,也許能解我的困。”

“怎麽解?”

“不告訴你。”

晗色立馬轉變思路:“不解又如何?”

囂厲這回沒好氣地直接續上:“會被劈成外焦裏嫩的死蛟,能不自救嗎?再者,正因為他是那家夥的轉世,無數妖魔鬼怪都想憑借他進天鼎山去,我答應過他,絕不——”

他估計是說到了不想說的,刹車般地閉嘴了。

晗色聽了五味具雜,既對不破情劫就會狗帶的奇怪宿命感到疑惑,也深覺黑蛟心,海底針,心口不一老進坑。

想了又想,晗色壯起膽子,勉強彎下腰,貼著他耳邊,輕聲問了關於他們之間的最後一個問題:“嘿,要不你看看我有沒有幫你破劫的資質?”

囂厲環著他腰身的手錮緊了,條件反射地否決:“你配嗎?”

晗色耳邊洪鍾一敲,識趣地直回腰,摸摸碰了灰的鼻子:“也是,我畢竟是妖嘛,也不姓周,自然是不配的。”

哼≧皿≦!

囂厲睡不下去了,但他還是不想爬起來,自閉似地抱著晗色的腰不吭聲。

這時手邊又有傳喚陣響起來,他騰出手,在晗色眼皮子底下點開。本以為很有可能是周隱的下落,卻沒想到一打開,傳來一串不爭氣的哭腔。

“二哥!這麽快接我的傳喚陣你應該沒睡覺吧?方不方便救一下小弟我啊?我們這兒這回遇到了一群凶神惡煞的的鯊妖,宮殿頂都要被他們啃爛了!再沒人來救我們,底褲都要被他們搶了!”

這聲音著實是慘,但不知道為什麽,晗色聽了莫名想笑。

囂厲估計也是無語:“你好歹也是龍子,這麽多年過去了,為什麽還一點長進都沒有?”

傳喚陣的另一頭哭唧唧:“我保證!這回扛過去,我就全心修煉,再也不混吃等死左擁右抱了!二哥,你快來救一救我嘛,我這邊順便找到了好東西,你來我順便可以塞給你啊!”

囂厲頓住,隨即嗤了一聲,扔下一句“等著”,直接關了傳喚陣。

然後他環著晗色繼續躺屍。

晗色等了一會,忍不住問:“不去救這個叫你哥的倒黴蛋嗎?”

囂厲繼續埋在他腰裏:“那蠢貨住在環冰的東海邊緣,冷,困,懶。”

晗色哇哦:“這就是兄友弟恭?愛了愛了!”

囂厲:“……你好煩。”

晗色笑著又去編他的頭發,心裏默數著,數到第十三,躺在他大腿上的黑蛟果然支棱起來了。

“算了。”囂厲一臉冷酷,“我去看他的笑話。”

晗色心道果然如此,指尖催出一縷草,給他滿頭的麻花辮紮上一個蝴蝶結:“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要不也帶我去遛一遛?”

囂厲嘲弄:“帶上你?讓你再去拖後腿嗎?”

*

半刻鍾後——

“那囂哥你早去早回喲,都宅這麽久了,你那點屁大的傷應該早好了。水上是你的地盤,東海是你的老家,我們幾個就不用瞎幫忙了吧?”

山陽摟著水陰打哈欠如是說,這兩隻蛇妖看了一眼囂厲,彼此眼裏憋著笑意。方洛則是一臉魂不守舍,傻不拉幾地沒反應。

臨寒則一臉彬彬有禮的微笑:“我倒是很閑,要不我跟你們一塊去?”

囂厲麵無表情:“沒事,不用,我一個人就可以,來跟你們說一聲而已。”

“那一路順風,這回可要照顧好小晗色喲。”

囂厲麵無表情地站起來,背上掛著一隻晗色牌八爪魚,累他隻能僵硬地走路。

他出了主峰,拍了背上小八爪魚的屁股,臭著臉道:“本座要化形了。”

晗色歡快地夾緊他:“好嘚!”

囂厲又拍了他一下,冷哼:“行,你既然非要跟著,待會別後悔。”

砰的一聲,他迅速變成一尾威風凜凜的大黑蛟,飛上半空去了。

晗色扒拉著大黑蛟的脖子,隨著它三百六度的騰轉直衝雲霄,禁不住在加速升空的刺激裏嗷嗷大叫。

黑蛟的惡劣捉弄還不止如此,它飛上蒼穹之後,周身爆出一陣強烈的靈力,直接將七葷八素的晗色甩飛出去。

晗色和紙做的風箏一樣在雲層裏漂移下墜,他到底是一株從土地裏長出來的枸杞草,從來沒遇上過這樣的陣仗,什麽修煉,什麽靈力,通通全都忘了。

下墜的一瞬間將恐懼拉成永恒,他在高空的亂流中大叫,而後被黑蛟的爪子抓住,懸空在高空中。

晗色隻能抓緊黑蛟粗糙的爪子,對著腳下的萬丈高空頭暈目眩。

然後黑蛟沒停下,揚起爪子將他向上又拋了出去。

晗色:“……”

如此幾番,黑蛟才把他丟回背上去。

小草妖奄奄一息,臉色煞白,眼淚流進了它鱗片的縫裏。

黑蛟疾飛的速度極快,趕路時間短,很快就帶著他趕到了案發現場,龐大的黑蛟俯衝墜下去,差點讓晗色飛出去。

腳下大海廣袤,怒濤拍打冰川,黑蛟停在離海麵不遠的高度,金色的瞳孔豎成一線。

晗色虛弱地睜開眼睛,在斑駁水麵上看見自己和它的模糊倒影。

看倒影,的確不怎麽般配。

他太弱了,這不能夠。

海麵下暗潮洶湧,黑蛟巡視了片刻,直接落在海麵上,爪子刺入冰冷的海水,洶湧的靈力化成澎湃的潮浪,在這一片海域上激起狂瀾。

晗色毫無心理準備,半死不活地趴它背上喘息,突然就看到了無數水柱拔地而起,尖銳難聽的吼叫和海浪聲融成一體,震得他耳膜險些炸裂。

他忍住嘔吐感艱難地運起靈力,下一秒就被化回人形的囂厲抱在了懷裏。

“都說沒用了,不知死活偏要跟過來。”囂厲嘴上擠兌他,手指則伸到他額間按住,不由分說地渡了靈力給他。

晗色心想我這副鬼樣子還不是你半路玩出來的,眯著眼緩了好一陣,視線才變清晰。

待看清楚,他第一眼望到藍得發慌的蒼穹,第二眼看到囂厲戲謔的眼睛,第三眼看清了海麵上無數的水柱,那些水柱頂端都叉著嗷嗷直鳴的鯊妖。

“我了個大草……”晗色懵了,“你幹的?”

“不然呢。”

“這就解決了?”

“耶。”

囂厲把他放下來,讓他自己在海麵上試著站著,見他不行就一隻手攬著,然後用另一隻手一揮,海麵上的水柱長短不一地互相交錯起來,讓那群被叉著的鯊妖互相拍打同族。

一時間,海麵上妖聲鼎沸,場麵滑稽又壯觀。

晗色看傻了:“啊這……”

囂厲一個人玩兒似的操控無數水柱,愉悅地聽著鯊妖們此起彼伏的慘叫和求饒,眼裏湧起嗜血的顏色。

鯊妖們被整得頭破血流,部分零件嘩啦啦地掉了,晗色從心驚膽戰變成於心不忍,扭頭拽住他衣袖大喝:“囂厲!”

囂厲眨一下眼,瞳孔恢複如常,神情卻還是很危險:“嗯?”

晗色讓他這愉悅的模樣愣到,果斷使軟不使硬,放軟語氣作害怕狀:“你折騰夠了沒啊?這場麵太血腥了,我有點怕,能不能別玩了?”

囂厲定定地注視了他一會兒,神情驟然柔和,痛快地點了頭。他抬手一攏,靈力在海麵上聚起,將那些水柱合攏成一個巨大無比的水球,那些缺胳膊斷腿的鯊妖泡在水裏,呻/吟聲不停。

晗色心裏頭才舒服了些,接踵而來的便是後怕和抵觸。打架可以,但把打架當遊戲,怎麽看怎麽不舒服。

囂厲單手攬著他,自顧自地說話:“如今在東海,沒有人能淩駕於我,隻有我淩駕他人的份。”

“真狂妄,這口氣遺傳的嗎?”晗色咿了一聲,半開玩笑道:“說得還好像被東海的誰欺負過似的。”

囂厲輕笑,摟緊他驟然往海水裏紮,又把晗色整得夠嗆。

他先是飽受溺水之苦,嗆了一番死去活來才學會在水裏呼吸自如,隨即看到了海水裏一座破破爛爛的壯觀水晶宮。

水晶宮前站著個提著褲子的狼狽小青年,遠遠看見他們,十分興奮地抬手直揮,然後又趕緊提緊褲子,聲音傳出百裏:“二哥!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的,你比我親爹還親!!”

囂厲環著晗色掠到那水晶宮前,陰陽怪氣道:“不敢當,我不過是你後娘的兒子,跟你們龍族挨不上親。”

“這話說的!咱們隔著肚皮比同一個肚皮出來的還親!”小青年提著褲子向他跑過來,抑揚頓挫地熱情謳歌,“再說要不是出意外,你早就化龍啦——”

囂厲的氣壓忽然變得更低了,小青年一哆嗦,趕緊刹車停在他們麵前,眼珠子滴溜溜一轉,賊眉鼠眼地瞟到晗色身上,誇張地繼續謳歌:“唉呀二哥你這是從哪找來的絕色美人?美人配英雄,太養眼了你們倆!這是我親親二嫂嗎?”

“不是,少見風就是雨。”囂厲揩了下晗色的臉,舉止親昵,卻又不說是什麽人。

小青年反應相當之快,笑得就像一朵向日葵,左手提著褲子右手朝晗色伸出手:“不是更好啊,美人,我叫少睢,東海已故龍王第五子,一位妥妥的龍二代!你呢你呢?”

“……我叫晗色。”

“晗色你好!”少睢緊緊地握著晗色的爪子,眉眼天然風流,當著剛挽救了他底褲的二哥的麵,色咪咪地就開始準備撬牆角。

“你是二哥的下屬還是小奴啊?噯我這人平生最欣賞美人,論憐香惜玉,東海裏我認第二沒人敢說第一!我一見你就覺得親近,二哥是個莽漢子,哪裏懂得活色生香的好處,不介意的話來我的龍宮好不好啊……”

這小青年吧啦吧啦了老久,晗色一臉懵逼地叫他攥著手,終於知道囂厲最開始幹嘛那麽不情願跑來搭救他了。

“我說,好弟弟。”

半晌,擱一旁的囂厲終於開口了,他陰惻惻地盯著好弟弟拉著晗色的手。

“你當哥哥我是死人嗎?”

作者有話要說:

好弟弟,雖遲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