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晗色等了一個晚上,那大妖怪當真沒有回來。以前隻知道受著操勞時夜晚漫長,如今才發現一個人呆著的長夜更可怕,好似沒有盡頭。

他清洗過一身狼藉,隻覺長夜著實是難捱,隻得搬個軟墊坐到自己養的盆栽前,施著法養這小竹子,算是變相的修煉。

“多汲取點我的靈力,早日修煉出妖體來啊。”晗色戳著竹葉,百無聊賴地和自家盆栽聊天,“我那會機緣巧合得了仙君的一口靈血才化出了人形,你多汲取天地靈氣,多吸收我的靈力,沒準也能早點修煉出人形來,那樣就能陪我說話了。”

盆栽裏的小竹精努力搖搖葉子回應,能和這留守的話嘮掰扯的僅限於此。

晗色等到天亮,此地還是空空****的屋子,往常的每一天都圍著囂厲忙活,如今他不在,反倒覺得無所適從。他一抬頭就看到掛在明堂中央的美人畫,一想到昨夜那傳喚陣裏陌生聲音所說的“周隱”,更是叫人如鯁在喉。

沒一會兒,他實在沒法忍受獨自待在這兒了,嗷了一陣啊啊怪叫,雙手把自己的腦袋揉成一個雞窩頭,風風火火地跑出去了。

冬雪紛紛,他運著靈力飛到一座山峰上,使出了自己的所有靈力,發泄地讓自己的葉子瘋狂地長出來,又對著冬雪裏的日出大吼:“嗷嗚——!”

霎時間,方圓三百餘裏的鳴浮山震**起來,竹上雪霜融成晶瑩淚珠,小溪深潭水麵掠出漣漪,數百山峰把這氣勢磅礴的心碎嗷嗚回**了出去……直接把山裏頭的妖怪們都給吵醒了。

妖怪們紛紛抱怨:

“是哪隻公雞在打鳴?!”

“這聲音是狼吧……月圓之夜已經滿足不了你了嗎兄弟?”

晨練的小草妖不知道打攪了芳鄰,仰頸繼續第二輪嚎:“嗷嗷嗷嗷!”

眾妖怪被這升級為二哈的魔音撅下了熱炕頭,紛紛披上大襖抄上家夥出門去,雄赳赳氣昂昂地跳到自己居住的小山峰頂上比賽大嗓門,各個物種的叫罵此起彼伏地響起來:

“對麵的傻嗶——再嚎你老婆沒了!”

“你寶物沒了!”

“你媳婦跟野男人跑了!”

這群各山頭的二五仔瞎嚷嚷,嚎得跟趕集過年一樣,晗色都沒料到一嚎激起千層浪,整出了這麽大陣仗。他灰溜溜地擦擦眼睛要跑下去,沒撤多遠就給一隻大妖逮住了。

蟾蜍妖臨寒揪住他後頸的衣服,把他拎到半空中晃悠,邊晃他邊笑:“小晗色怎麽回事啊,囂哥一不在就寂寞了?大清早跑出來撒野?”

臨寒的人形相貌十分端正,方洛人形夾雜半獸形態,山陽舉止則有蛇的扭動習慣,相比之下,倒是這蟾蜍妖最像人。放在人群堆裏他最像正人君子,但若不是親眼所見,誰也想不到他背地裏在研究些多駭人的毒。

“我不是……”晗色被抓個正著,晃晃悠悠地在半空中辯解,忽而抓到他言語中的不對,呆毛支棱起來了,“等等!臨寒哥,你怎麽知道囂厲他不在?”

“哦,他估計是遇到了比較棘手的東西,喊我過去搭把手,正好順路過來碰上你。”臨寒說完把他放下地去,拍了拍他後腦勺,“誒,回家去吧,寂寞就泡溫泉。”

大妖怪喊別人幫忙?

晗色心裏頭咯噔一敲:“那我、我找方洛山陽他們玩去。”

臨寒擺了手:“他們也過去了,現在家裏空著的,你找其他小妖怪玩吧。”

好家夥,找了一個幫手都不夠,還找了其他的五毒大妖?這太不尋常了,那黑蛟遇上的麻煩肯定不小。

臨寒已經轉身要走,晗色抓住他袖子假裝不滿:“臨寒哥,要不你帶上我好不?我還是想找囂厲玩,別人沒意思……”

臨寒訝然,抽出袖子拒絕:“不好,你修為淺,誰知道囂哥那邊是個什麽情況?好啦,聽話,快回去。”

這鳴浮山裏,大家似乎還把他當個天真癡傻不靠譜的孩子看待。晗色聽了這話越發心急如焚,但臨寒壓根不帶他,他隻得假意後退答應。

等臨寒轉身飛上半空去,他立即收斂氣息變回小草樣,發力飄上去鑽進他的袖子。

小草妖扒著臨寒的袖子想,當我這將近百日的熱炕頭是白熱的嗎?

臨寒的確沒發現他,主要是壓根沒把他當回事兒,他直接扣開鳴浮山的結界,向著西方直去了。

晗色潛藏在他的袖子裏偷偷俯瞰著中洲大地,心底一半是對大妖怪安危的擔憂,另一方麵已被外頭廣袤的天地震撼。

沒化形之前,他的故土在山旮旯角落裏,安全卻狹窄。那時他隱隱綽綽的心願便是化為人後出去看看偌大的天地,可現實是,他一變成人,就叫囂厲揣回鳴浮山,關在裏頭不曾出來。

也許……不必去找那大妖怪了,現在是最好的時機,他隻需要從臨寒的袖子裏飄出來,飄向蒼茫大地,人間熙熙攘攘,囂厲不一定能找到他。

隻需要伸出jiojio……自由唾手可及。

小草妖俯瞰著大地,感到頭暈目眩。

踟躕了許久,他終究沒有邁出一步,焦躁不安地把自己團緊了。

臨寒飛了半天功夫才停下,晗色趁機從他的袖子裏瞬移出來,貼在地上觀察周遭。

這地方也是塊山旮旯,地形曲折複雜,積雪比鳴浮山厚重許多,遠遠一看便覺得冷。扁草晗色掃了一下這地形擔憂加重,囂厲那大長蟲,天氣一便顯得困倦,這樣的溫度於他最不利。

更令他奇怪的是,臨寒落了地後也沒去找人,隻是半蹲在地上鼓搗著什麽陣法,晗色隻得祈禱他是在畫陣感應囂厲的氣息。

他悄悄地貼著地兒想去找囂厲,挪了一會,猛然聞到了囂厲的血味。

這氣息太凜冽和熟悉了——他在榻上偷偷啾過多少口,決計不會認錯。

那家夥就在這兒,定是負傷了!他身上的傷疤本來就多,沒準……

晗色焦急地揣測著,忽然感覺到周遭一陣地動山搖,前方的山腰出現了兩尾相似的大黑蛟。

鱗片更黑亮的那尾應當更年輕些,叫另一尾年長的咬住了頸項,血珠灑在雪地上觸目驚心。長風一刮,血的氣息湧進鼻腔,濃重得晗色又驚又懼。

當下什麽危險,什麽自由,通通都不重要了。

這頭一次麵對大妖幹架的小草妖又勇又莽地化出人形,一股腦瞬移上前去,兩手結印施法,伴隨著嗷嗷叫,瘋狂生長的草葉蔓延了整個山旮旯,盡數衝那兩尾纏鬥的黑蛟衝去。

小草妖熱血上頭,施著法嗷嗷道:“臭妖怪!放開他!”

伴隨著這一聲嚎,四方也響起了他熟悉的芳鄰們的聲音:“成了。”

晗色什麽都來不及反應,眼裏隻看著那尾落於下風的黑蛟,試圖想用催生出的草葉拉開那尾咬人的。誰知伴著那齊聲的“成了”,剛才還被咬得難以動彈的黑蛟猛然反彈,尾巴對準對方又穩又狠一抽,抽得對方腦殼震**,蛟頭晃了晃。

晗色趁此用草葉把那蛟五花大綁,逼迫它鬆開了獠牙:“囂厲!”

他衝那血滴滴答答的黑蛟飛去,那負傷的大家夥恐怕是沒有聽見,直接抽身而出,風馳電掣地遊走了。

晗色追不上,飛到途中遭襲來的狂風攔下腳步,沾血的風雪遮擋了視線。以此同時,腳下的大地泛起了激**的靈力軌跡。

晗色在風雪裏睜開眼,身後響起了那尾老蛟的怒吼,而身前遠處,化為人形的囂厲手中握了一把寒光凜冽的熟悉神兵,握劍入地,周遭湧起洶湧的靈力。

以這立足之地為中心,方圓四個方向都浮現出了蓄力已久的陣法,而他握的劍,應當就是啟動這四方連環陣的陣眼。

晗色腳被定在原地不得動彈,他感受著四周強勢靈力的威壓,聽著身後大蛟的怒吼,明白過來了。

他搞錯了。囂厲沒落於下風,他才是那個獵殺的獵人。

“囂厲。”

晗色頂著風雪努力睜著眼,心裏頭湧起一陣又一陣的放心和憂心,他想著囂厲沒事,也想著自己跑過來添亂真是對不住。

還想著……自己是不是要掛了。

腳下的陣法流轉得更猛烈了,身後的老蛟吃痛地大吼,晗色沒吭聲,就是覺得風刀如割,五感模糊。

最後的視線中,他看見囂厲終於抬眼朝這邊望過來。那浴血之後依舊俊美的大妖怪好像沒什麽反應,他兩手握在寒劍的柄上,在發力地將劍往地上刺得更深點。

於是陣法越發暴虐,站在這甕中的鱉,感覺到了更深刻的撕裂之痛。

卷碎的草葉鋪天蓋地飛舞,晗色再看不見那啟動陣法的身影,閉上眼了。

想來,他應該不會停下。

*

閉眼之後,晗色以為自己死定了。

意識飄飄忽忽,漫無目的地遊**,最後還是逐漸回了籠。他最先感覺到的是手腕的劇痛,呻/吟著睜開眼來,第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床邊的黑蛟。

囂厲正攥著他纏著紗布的手,紗布透了紅,難怪那麽疼。

兩人相對無言,晗色呆了好一陣,目光向四周掃去,又回到了竹屋,狹窄且不一定安全。

晗色目光回到他身上,視線停在他纏著繃帶的脖頸上,笑了:“你脖子……怎麽樣啊?”

囂厲沉沉地看著他,反問:“你為什麽會跑出去?”

晗色動了動半邊身體,頓覺無一處不難受,不過沒被絞成渣渣,真是太榮幸了。

“對不起。”他小聲笑了笑,“給你添亂了。”

囂厲皺著眉:“你知道那陣法裏多危險麽?再遲一分,你就被撕碎了——”

晗色乖順地聽他解釋,想聽他說一說自己是怎麽被撈出來的,但囂厲話鋒一轉,解釋了別的:“那老蛟論血緣是我舅,他為修成真龍走火入魔,從前想吞我母親,後來想吞我。這回是他設局在先,我反擊在後,如果不是你,他定然已被撕碎。這本來就與你無關,也不是你能插手解決的,你為什麽要不自量力地跑出來?”

晗色迷糊地想著,為什麽來著呢。

他不想說,隻衝他笑:“原來是這樣,你真聰明,我就知道你厲害。”

囂厲語塞,似乎不想再和他說話,看了幾眼他的傷勢,便出去了。

晗色躺在榻上望竹屋的頂,靜默了半晌,這小話嘮自言自語:“哦,笨蛋和菜鳥都是我嘛。”

作者有話要說:

小草:看我來英雄救美!啊,噗嗤,我癟了。

黑椒:你個傻缺!!

隔壁劇組的八嘰:英雄救美得看我!

七崽怨念:然後你噗地吐血,然後我肝膽俱裂。

最後,日常掄起鍋蓋朝黑椒身上呼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