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夏來,五月十日竹醉日,天剛亮,身著淺青衣衫的少年施著法把鳴浮山的一株竹筍移植進屋裏的盆栽,據說今天移竹易活,他想試試看。
種著種著,少年情不自禁地化出原形……把自己也給種進盆栽裏去了。
草根戳進土裏,綠油油的小草躲在了竹筍後,葉尖尖探出一點點,隔著竹影窺探躺在竹塌上安睡的大妖怪。
小草忿忿想,壞妖怪,壞囂厲。
像是聽到了他的腹誹,大妖怪翻了個身起了床。他眯著眼睛盯了窗外天色半晌,隨後語氣不善地使喚起他來:“晗色,端水來。”
小草精把葉尖尖縮回去,假裝聽不見。
一個季度過去,他從一個剛化形的懵懂小妖蹦噠到現在,經受了這尾名為囂厲的黑蛟的日夜調/教,如今已經懂了許多,會辦了很多差事——比如洗衣做飯端茶倒水全天候無休等待差遣。
用虎妖方洛的話來說,他這叫小廝、洗腳婢。不過鳴浮山的另一扛把子,蛇妖山陽有另一說法,他說他是囂厲養的童養媳婦,以後可以熱乎乎地給大妖怪暖/床。
小草精一點也不想給驕奢大少爺似的黑蛟暖榻,那大長蟲渾身涼滋滋,體表溫度太低了,凍得他葉子都要蔫了。
“晗色,”囂厲今天可能起床氣比較大,臉色異常的陰沉,“小東西,你再不過來,本座要彈你了。”
小草精繼續躲在竹筍後,近三個月的和平相處和濕潤厚實的泥土給了他安全感,此時此刻他有些飄飄然,想鼓起勇氣試試看,如果他偷懶不幹活,大妖怪會怎麽待他?
囂厲隻等了片刻,聲音沉了:“晗色。”
葉尖尖動了動,小草精靠著竹筍,小小的慫之餘,心裏頭還悄悄地樂著:再多喊我幾聲哇!
囂厲哪哪都壞,但有一點好,便是給他取了晗色這個名字。世間萬物靈長為人,低等的妖物精怪化成人形須得有凡人取名,方才算是有立足人世間的身份,不然便是無名無姓的野妖。
晗色這名字,是囂厲“請”了山下一個飽腹詩書的書生取的。小草精得到這新鮮出爐的名字後甭提有多高興了,晗色這兩個字念出來,他自己都覺得唇齒留香,旖旎生芳。
他追問過囂厲這個名字的意思,但大妖怪不耐煩地說他沒文化,不曉得。
“晗色?晗色!”
囂厲的聲音好聽,每每喚他的時候,即便語氣不太好,小草精心裏依然像發芽了一樣,說不出的孺慕和美滋滋。
但很快他就美不起來了。
“你在這裏幹什麽?”囂厲把他從盆栽裏拔了出來,毫不客氣地屈指彈他,“睡什麽睡?化形!”
晗色被那鐵手彈得腦殼發疼,隻好趕緊化出了人形,誰知脖子正被囂厲掐著,卡得他呼吸不暢,連忙誒呦誒呦地叫喚起來:“囂厲我錯啦,太勒了……你鬆手好不好?”
囂厲沒有鬆手,反而手臂發力,單手將他提溜了起來,晗色的腳頓時著不了地,懸在空中不住撲騰:“呼、呼——”
“你錯什麽了,嗯?”囂厲個子比他高了大半個頭,此時直接將他拎到視線齊平的位置。他眯著眼打量晗色難受的模樣,看小替身被自己掐得眼角泛淚,越是痛苦不堪,他就越是痛快。
晗色在空中難受得直蹬腿,囂厲一隻手就能將他碾成渣渣,方才的安心感和隱秘欣喜**然無存,他嚇壞了,眼淚珠子不停地掉,上氣不接下氣地認錯:“我不該偷懶……”
就在他兩眼一黑要窒息過去,囂厲終於鬆開了手,晗色跟片落葉似的掉落在地上,嗆得死去活來。一抬頭,模糊的視線裏漲滿了明堂中央掛著的畫像,上頭那與他長著相似麵容的仙君含著淺笑,那麽優雅從容,美麗非凡。
咳嗽間,晗色頭一次感覺到自己是這樣的狼狽。
“還愣著幹什麽?”
“咳、咳……我這就去……”他隻得馬上爬起來,忍著不適出門去打水。
竹屋外不遠處鑿了一處溫泉,常年泛著活水,溫度十分適宜。晗色踉蹌著跑到溫泉前,拿盆裝了熱水,又急忙擇摘了剛盛開的時令鮮花撒在水上,試過溫度後再喘著氣端回竹屋裏。
簷下風鈴叮當,他跨過門檻進屋內,黑蛟囂厲已經做回了床榻邊上,一副等著人伺候的大爺模樣。晗色再不敢試他的底線,連忙垂著腦袋把水端到他麵前去,同時心裏不住地唧唧歪歪,罵罵咧咧。
你這尾臭長蟲!講究這麽多幹什麽?大壞妖,麻煩精!
囂厲撥著熱水上麵的花洗手,又伸手把晗色腦袋上不自覺長出的草葉子硬生生地拔了下來:“又長葉子,心裏在罵我什麽?”
“嗷!”晗色跟被薅下了一縷頭發一樣疼,眼角更紅了,但又不敢抗議,隻憋屈地小聲哼唧:“沒有的事兒,我是在想別的……”
壞長蟲,咒你放屁砸腳後跟!
囂厲又拔下了他頭頂的一根葉子,疼得晗色端水的手一抖,傾倒出了盆裏的水。
囂厲看著自己被潑濕的衣袖,不知怎的又發了脾氣,直接屈膝把水盆頂開了,打濕的花瓣和熱水倒了滿地,晗色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大妖怪壓到地板上欺負。
他的腰身叫囂厲鐵鉗一般的手掐著,那力氣大得像是要把他的腰給掐斷,疼得他不住蹬腿:“囂厲!囂厲!你幹什麽啊?”
囂厲猩紅著眼睛盯著他的臉,目光浸透了恨,掐著他壓了許久才鬆開,寒聲道:“我當初就該在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把你吞了。”
晗色疼得直吸氣,聽到這話更疼了,茫然無措地吧嗒吧嗒掉眼淚:“真的假的?”
囂厲臉色陰鷙,晦暗地盯了他一會,轉身直接走了。
晗色揉著腰從地上坐起來,後背和長發都讓灑在地上的水打濕了,惹得他心有餘悸。相處了這一季的時間,這是他頭一次領教到黑蛟的喜怒無常,先是掐他脖子,再是掐他腰,還放言要吃了他,當真是有多可怕就有多可怕。
他緩了一會就起身出竹屋,生怕待會囂厲要使喚他,結果他沒有及時到又惹那黑蛟抽風。誰知剛捂著腰沒走出多遠,晗色就聽見雷鳴似的一聲巨響,接著便是一尾威風凜凜的黑色巨蛟飛上天空,騰雲駕霧地遊走了。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囂厲的原形,著實巨大和壯觀,看得他都癡怔了。
不愧是大妖怪,那般自由和肆意。
正羨慕和憧憬之間,方洛急匆匆地跑來了:“啊呀,小枸杞你還活著嗎?”
晗色回過神,不解地反問:“我怎麽啦?”
方洛不安地搓了搓他的虎爪,虎臉上一片愧疚:“我昨天忘記提醒你了,每年的這一天,囂哥他心情都會不好,一定要找個什麽東西來出晦氣,對了你沒事吧?”
“差點讓他吞進肚子裏去了!”晗色一手揉著腰一手揮舞著拳頭,“他為什麽心情不好啊?”
方洛撚了撚他的虎須:“還有什麽啊,跟那姓周的小仙君有關吧。”
說著他便用那種奇奇怪怪的眼神看晗色,很是同情:“囂哥他脾氣又臭又硬,時不時還要瘋一瘋,但這鳴浮山裏他就是老大,你要是受了他的糟/蹋……我也幫不了什麽,頂多就是、就是事後整點跌打損傷的藥給你什麽的。”
“哦。”晗色大喇喇伸手,“現在就給我好不好?他剛才差點把我的腰給捏斷了!話說我剛才看見一坨黑色的東西飛上了天,他出去了嗎?”
“是,估計又是跑到東海那邊去找晦氣了……”
“囂厲走了……還有這等好事!”晗色喜形於色,也不管方洛要藥酒了,撒著蹄子就往大山裏跑,“我要找個靈氣充足陽光明媚的好地方好好休息!”
方洛喊都喊不住,隻好作罷。他看看天色,趁著還早,準備再次下山去偷偷瞧他那剛烈的心上人。
晗色東挑西撿地在鳴浮山的山嶺裏找了一個旮旯角落,剛想紮進泥土去,卻意外地聽見了一陣嗯嗯啊啊的奇怪聲音。
晗色覺得那聲音叫得怪好聽的,便循聲找了去,在隱隱綽綽的草木裏看到了抱在一塊的蛇妖兄弟,大個的就是那個說他是童養媳婦的山陽,小的是他弟弟,名喚水陰。
水陰背對著他坐在山陽懷中,隻露出了半個汗流浹背的背影。
山陽先發現了晗色,愣完眼睛一彎:“小枸杞,你怎麽跑到這來了?”
“哥!”水陰聽見有人,別扭地動了動,但叫山陽抱住往下一按,又軟軟地動彈不了了,隻會細密抖著嘶氣。
晗色摸摸腦殼:“我就是隨便走走,想找個地方休息。山陽,你們在幹嘛呀?”
山陽笑出了聲,側過臉親了水陰淌著汗的側頸,不懷好意地告訴他:“我們在交/尾呢。你要是好奇,等囂哥回來了,叫他教教你就好了,這事可舒服了。啊,不過他遲早會教你的,放心吧。”
晗色:“?”
不過既然舒服,那就不應該打擾別人。晗色轉頭找了個別的地方休息,帶著困惑睡了飽飽的一覺,直到天黑才磨磨蹭蹭地回了竹屋。
燈火未明,囂厲還沒有回來,他既鬆口氣又說不出的失落,跑進屋裏去團團轉了幾圈,最後到了桌案前攤開一個小本本,準備記錄他這一天的所見所聞和感受。最後他捏著筆,在畫紙上畫了一坨黑乎乎的東西。
畫到第三坨時,囂厲回來了。
他擦走唇角的血絲,氣場沒早上那麽暴虐,神情可稱得上是平靜祥和。他也沒使喚小草精,徑直走到桌前去倒水喝。
晗色察言觀色,從桌案前站起來打招呼:“你回來啦。”
“嗯。”
小草精憋了一下午的求知欲爆發了:“囂厲,交/尾是什麽?”
囂厲一口水差點沒噴出來:“你……你聽誰說的?!”
“山陽。”晗色抬手交代,神情無辜,“他說這個事特別舒服,還說你早晚會教我的,真的嗎?”
囂厲嗆起來,眼睛一掃,極其生硬地轉了話題:“你在畫什麽?你今天出門踩到屎了嗎?畫的挺像的。”
晗色頭頂蹭地長出了葉子,一張漂亮的小臉憋得通紅:“嗯,嗯!我畫了三坨黑黑的……”
“行了。”那黑黑的翔轉身揮手,“本座累了,睡覺。”
晗色憋著笑去熄滅燭火,白天受的氣輕而易舉地被這個小插曲掩蓋過去。黑暗中囂厲睡在床榻上,而他睡在地板上,傻笑得不住翻身扭動。
“對了囂厲,交……”
尾字還沒說出,那大妖怪就枕著手臂打斷他了。
“閉、嘴。”
作者有話要說:
小草(哇哈哈哈):翔!
黑椒:……過來,教你個新東西。
圍觀群眾(瞳孔地震):你居然讓媳婦睡地板?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