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沒人種

過了幾天分科表被打印出來貼在教室後麵的黑板上,不少人圍著去看。魏惟一也去湊了個熱鬧,因為是順序按照學號排的,他的目光滑到中間才看到蔣均良的名字。在看到後麵緊挨著的理科兩個字,他莫名鬆了口氣。也許是為蔣均良最終還是選擇了自己喜歡的科目,也許是因為這樣的話未來他們還有可能分在一個班。

下午一放學,魏惟一的眼神就逮住了蔣均良,就和追蹤器一般如影隨形。等出了校門精確地捕捉到人,他和蔡蔡道了聲別就奮起直追早已走出百米遠的蔣均良。

當然,他發出來的聲響似乎太大以至於被追的人明明白白地轉過身站定,等著他過來。

“我和你一起吧。”魏惟一眉飛色舞地攀住蔣均良的肩膀,熱情地招呼,“我看見你選理科了。”

“嗯。”

蔣均良不太習慣地動了動,看了眼放在肩膀上的手,還是忍住了。

“所以說,你和你爸媽抗爭贏了?”魏惟一開起玩笑。

蔣均良臉上沒什麽表情,點點頭:“差不多。”話語也是平淡的。

魏惟一看他這模樣,挑挑眉,猜測道:“怎麽感覺還挺順利的?”

蔣均良良久沒說話,等到魏惟一眼看不妙想轉移話題時,他突然冷笑一聲:“哼,反正他們也管不著。”

這強烈帶有諷刺性意味的話,魏惟一第一次從蔣均良嘴裏聽到,一時有點震驚。現在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和他爸媽關係處於極度的不和諧狀態。

魏惟一不敢再在這個問題上打轉,換了個話題:“你作業寫完了嗎?”

“你要幹嘛?”蔣均良皺眉。

“和我打籃球唄。就你家附近那籃球場,和我比劃比劃。”

蔣均良沒有拒絕。

打到一半下了雨。魏惟一和蔣均良跑到附近的屋簷下躲雨。

好不容易和蔣均良單獨一起玩,天空也不作美,魏惟一在心裏歎了口氣。他悠悠地看向蔣均良,後者發梢被淋濕了一點,半幹的劉海輕飄飄地垂在額頭上,若即若離。棱角分明的臉上露出一些沉思的表情,眼睛望著遠處發起呆來。

“在想什麽?”

“在想怎麽回去。”好樸實的回答。

魏惟一忍不住笑了一下,他提議:“要不我們先跑回你家吧?”

“我們?”蔣均良很不解某人的風情,他直接地告訴魏惟一,“你可以回你自己家,反正也在附近。”

不過這怎麽可能會難倒魏惟一,他可憐兮兮地拉著蔣均良軟磨硬泡,什麽我家沒人在家,回去也沒人和我玩,不如去你家打打遊戲等等諸如此類。蔣均良再冷淡也攔不住被他晃得頭疼,同意了。

兩個人等大雨漸漸變小,最後變成毛毛細雨才冒雨前去蔣均良家。他們在雨中有說有笑,漫不經心地走在路上。

蔣均良用鑰匙打開家門,魏惟一問:“你爸媽不在家?”

蔣均良含糊地應了一聲。

這時對麵的房門也恰到好處地又開了。他咬著牙低聲罵了個髒字,捏起一個合格的笑臉來應和鄰居阿姨那份多餘得無處安放的熱情:“嗯,我同學。”

“是玩得好的朋友吧,好久沒見你帶朋友回家玩了?”女人虛偽的笑令他厭惡。

“沒有,不算朋友,就一認識的同學。”蔣均良維持著假笑,不冷不熱地說。

魏惟一在一旁心裏不是滋味地站著,雖然也沒有奢望從蔣均良嘴裏聽到朋友這兩個字,可是他以為自己在班上算是蔣均良交流最多的人了,今天還一起打籃球,怎麽也算和別人不太一樣,但是聽這語氣,好像生怕和自己扯上什麽關係一樣。他撇了撇嘴,連和阿姨寒暄搞好關係的欲望都沒有,幹脆利落進了屋。

戶型和奶奶家差不多,但是擺設裝潢很不一樣,所以看起來就像兩個不相幹的人。簡單的紅木家具,客廳正對的牆上掛著的一幅對聯,幾乎幹幹淨淨空無一物的茶幾,一切都給人一種冷冷清清的感覺。魏惟一心裏隱約升起一個猜想,但是連續而來的幾個噴嚏打斷了他的思緒。

事實證明魏惟一還是小瞧了雨的威力或者說高估了自己的免疫力,他淋濕了半個身體,坐在沙發上冷得發抖。蔣均良晚他幾步進了門,看見他這樣子默不作聲地鑽進衛生間找來幹淨的毛巾給他。

魏惟一被蓋到腦袋上的毛巾弄得有些無所適從,不久前才被潑了冷水的心田裏一瞬間好像被灌注了洪水般洶湧的暖流,嘴角的弧度無可隱藏地上揚。他還以為這家夥壓根不管他死活。蔣均良又去廚房說給他熬薑湯,這一係列動作不可不謂是行雲流水。魏惟一起了好奇心,問他怎麽這麽熟練。

蔣均良的聲音徐徐地響起:“因為我小時候很愛淋雨,我媽媽擔心她不在的時候我生病,所以教我煮薑湯。”

魏惟一靜了半晌,問:“你小時候你媽媽經常不在家嗎?”

那邊好一會兒沒有聲音,隻有煤氣灶打火的動靜。然後是蔣均良平靜的聲音:“我爸媽他們很少回來。”

難怪跟爸媽那麽不對付,魏惟一心想。他現在滿心歡喜,今天能夠讓蔣均良卸下心防和他說了這麽多,也已經足夠,更多的事就留給以後慢慢來吧。現在還是把時間留給享受蔣均良特意為自己做的薑湯吧!

魏惟一捧著熱乎的薑湯不緊不慢地喝著,他注意到陽台外似乎別有洞天,走過去打開門。

外麵有個小院子,院裏滿牆的爬山虎,葉子層層疊疊鋪滿了整個夏天,遠看如同一片沉鬱的湖水。偶爾有風吹過,又像引起了些漣漪,**開好看的波紋。院子中央放了個圓桌和幾個椅子,此時已沾滿了雨水,除此之外院子裏再沒有別的。

外麵不知何時已經停雨,魏惟一走下台階還發現上麵長了密密麻麻的苔蘚,有點滑。他走到廚房的窗戶邊問:“蔣均良,這是你家的院子嗎?”裏麵那個人還在用抹布擦拭灶台。

蔣均良聽到話抬頭看了一眼:“對。”

“怎麽不種花啊?”魏惟一剛剛在屋內欣賞的時候就很納悶,這一院的春色怎麽隻由綠色填充,別的顏色呢?

蔣均良說:“沒人種。”

已經停雨了,魏惟一也不好繼續賴在蔣均良家,最後擦了擦毛巾,狀若無意地問:“這毛巾是新的嗎?”

蔣均良莫名地看他:“難道我還會給你舊的嗎?”

“哦。”魏惟一心裏吐槽,我倒是想要舊的啊,比如——你的。

魏惟一把毛巾還給蔣均良,走到玄關打開門,偏過身和他道別:“再見,下次再一起玩啊!”

蔣均良皺皺眉,沒回話。

等魏惟一走到門外麵要關上門時,蔣均良忽然開口:“你......”

他欲言又止,魏惟一心裏有點期待。

隻是幾秒的沉默,蔣均良末了隻說:“沒事,你走吧。”

“再見。”

他最後的兩個字隨著關門聲一道消失在被門帶上而湧進的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