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有愛可圖

蔣勤明打電話過來的時候,蔣均良還在回程的地鐵上。

一接通,他言簡意賅道:“幹嘛?”

那頭的人聽到這話,似乎本來洶湧的熱情硬生生阻隔在大壩下,不尷不尬地笑了兩聲,“剛剛惟一把東西給我了,說是你送的,沒想到你還記得爸爸的生日啊!”

蔣均良不太想聽蔣勤明抒**感,反應給得尤其平淡。

對方顯然也意識到了,默了默又說:“其實你媽媽以前常跟我說我們兒子是個心地很好的孩子,我都知道的,你心裏雖然不說,但是......”

“行了。你打電話過來就為了這事?”蔣均良打斷他。

蔣勤明竟然遲疑了片刻,沒講說教的囉嗦話也沒把他罵個狗血淋頭,蔣均良想自從媽媽生病後,他的父親可真是變了不少。

草草說了幾句,一通還不到一分鍾的電話結束了。

魏惟一的消息適時地發過來:我到宿舍了。

蔣均良想了想,還是問:你告訴他那是我買的了?

魏惟一:你買了還不讓說啊,愛是要表達的!!

蔣均良忍不住懟他:你哪隻眼睛看出來我愛他?

魏惟一:兩隻。

蔣均良盯著屏幕看了一會兒,關掉手機。

周五上午,蔣均良和蔣勤明一道回了南城,按照蔣母生前的意願簡單地舉辦了告別式。隻有母親生前關係好的朋友和一些親戚,零零總總也有十來個人。魏惟一本來也想來,奈何工作實在抽不開時間,還是作罷,一直和蔣均良說要幫他多和阿姨說幾句啊。蔣均良一句句地應著,那邊才心滿意足地掛了電話。

出發前蔣勤明看了看掛在牆上的黃曆,說今日宜下葬。蔣均良在旁邊嗤之以鼻,“你一個自詡新時代領導的人還信這個?”

蔣勤明轉身看他,“我已經和上麵遞交退休申請了。”

蔣均良有點驚訝,但他沒有讓自己表現出來。

“經曆了你媽媽這一出,我忽然覺得別的事都沒那麽重要了,年輕的時候想著一定在自己的事業上做一番成就出來,為國效力;到了這個年紀,我才發現家庭比什麽都重要。”蔣勤明長籲了一口氣,深深地看著蔣均良。

後者心裏冷笑了一下,不置一詞,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雲淡風清的天,連落葉都靜悄悄地跌落。蔣均良出門前踩了一腳泥巴,白帆布鞋擦上了一點髒汙,他低著頭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蔣勤明遠遠地催他。

等到他走近,蔣勤明看了一眼弄髒的鞋子,有點疑惑,“這雙看你穿過很多次,這麽喜歡?”

蔣均良瞥他一眼,也不回答。

兩個人就這麽冷冷淡淡地上了車,進了殯儀館再去到墓地。

流程比想象中的漫長,蔣均良不知道為什麽自己這麽不耐煩,在原地踱步了幾個來回,連蔣勤明都問他:“你要不要先去歇歇?”

蔣均良拒絕了,等待土壤翻飛的過程慢慢結束。這種心底一刀一剮被挖空的感覺非常不好受,像是本來屬於自己的一部分被別人拿走了,拚命想找東西填滿,可惜不是補牙,沒法複舊如初,哪怕有朝一日幸得圓滿,也是以次充好。

一切結束後,蔣均良一個人落在最後。墓園裏沒有什麽人,從高處的山坡往下看隻有冷清的墓碑,蔣均良慢慢從山頂往山腳走,忽然覺得那麽孤單。

手機忽然震動了幾下,蔣均良不太想理,無聲地走到了墓園的門口。再過幾步就是煙火十足的人間,那樣鼎沸的人聲隔著一堵厚厚的牆都能聽到,卻第一次讓他覺得那樣抗拒。如果世界上隻有他一個人就好了,蔣均良終於難以忍受斷續不停的振動聲,點亮屏幕。

魏惟一給他發了個很短的視頻,說北京今天下雪了。

蔣均良轉過那道牆,人聲像猛然卸掉屏障一樣潮水般湧來,衝刷進他的耳朵。而他的眼睛放進白茫茫的世界裏,沿著地平線狂奔而去。

一句話還不夠發,後麵刷屏似的又發了許多亂七八糟的話。蔣均良一條一條看過去,身體裏有一個聲音跨過無數人潮在說,如果多一個魏惟一也不是不可以。

從園地出來還有一條石板小路,縫隙長滿了綠綠的青苔,一到雨天,就滑溜溜的。兩旁種了高大蔥鬱的樟樹,約莫有很大的年頭,一棵棵都像保護傘一樣。

僅有的長凳上坐著個看起來高中生年紀的年輕人,全神貫注地打著遊戲機。

蔣均良一眼捕捉到他,直到走近才語氣不良地開口:“你怎麽來了?”

“你以為我想來啊!”王尚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要不是我媽非拉著我來,我壓根不想來。”

“你媽呢?”

“在外麵和你爸感物懷人呢。”

蔣均良一腳踩在長凳邊緣,揚揚下巴,“坐過去點。”

王尚掃了一眼,“這雙鞋誰送的啊,我都看你穿過好幾回了。”他放下二郎腿,挪了挪身子,讓出一半的位置。

“我媽。”

王尚怔住,閉口不再說話。

霧氣蒙蒙,濕潤的土地芬芳馥鬱撲鼻。蔣均良輕輕吸了一口,問王尚:“有煙嗎?”

王尚嫌棄地看他,“你出門不帶煙的啊?”然而把東西掏出來扔給他的動作一點不含糊。

“我爸也在,不好當著他麵拿。”蔣均良吸了口煙,緩緩吐出煙霧,看著它和周圍的霧氣混合在一起。

“我去,你爸媽還不知道啊?瞞得夠深啊,劉欣都懶得管我了。”王尚說,他接過煙盒將其放進口袋,剛剛蔣均良沒有注意,這一次倒是看得清清楚楚——他的手指上都是淩亂的紋身。

他沒說話,就著王尚的遊戲機聲抽完了一根煙。

等到聲音漸歇,蔣均良才忽然問:“怎麽又紋身了?”

王尚頓了頓,沒說話。

蔣均良了然,“你又失戀了?”

“既然知道就不必說出口了。”王尚狠狠瞪他一眼,“我還沒揭你傷疤呢。”

蔣均良簡單地笑了一下,在長凳的一側站起身。王尚也跟著站起來,“你最近行情怎麽樣,用不用我來幫你治愈一下?”

蔣均良搖搖頭,他很快想到遠在北京的他名義上的那位男朋友,剛剛還給他發雪花的魏惟一。

王尚笑眯眯地湊過來,“用不著我也可以,其實我的本意是我可以幫你介紹一個暫時的消遣。”

“你什麽時候拉起皮條了?”蔣均良皺起眉頭。

“也不算拉皮條。”王尚舉手叫冤,“我隻是個中間商而已啊!”

蔣均良哼笑一聲,也不深究,隻說:“我最近和一個男的交往了。”

“什麽?”話音未落,王尚瞪著雙眼睛幾乎要撲到蔣均良身上來,就差沒揪他領子問個是非好歹了。

蔣均良退後一步,問:“你覺得我這麽做是因為什麽?”

王尚看著他,不假思索道:“你挖人家祖墳了還是你欠了人百萬錢債?”

平常的蔣均良大概會用一副看白癡的目光看他,今天卻一反常態,轉頭思考了起來,“是嗎,我確實欠了人家錢,但也沒有這麽多。”

王尚瞠目結舌,“蔣均良你認真的嗎?”

“嗯,你說說看還有沒有什麽別的理由。”

王尚又想了想,“你是自願的嗎?”

“嗯。”蔣均良說,“而且是我主動提出來的。”

好一陣沒人說話。王尚不可思議地注視著蔣均良的眼睛,發現對方好像確實是認真的,忍不住掐出甜甜的尾音,“那就是你喜歡上他了?”

蔣均良一口否決,“不可能。”

“那我就不知道了,你也很奇怪哎,不喜歡他幹嘛和他在一起,還是個男的?你圖他什麽啊?”王尚從蔣均良手裏奪過煙,眯起眼睛吸了一口,“像我啊,就圖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