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新學期

蔣均良擰開宿舍門,將書包扔到書桌上。程帆從**探出頭,“你那朋友走了?”

“嗯。”

“你那朋友開學第一周就從北京到上海來看你,應該和你關係很好吧?”

“差不多。”蔣均良拉開椅子坐下,仰頭看著天花板,心不在焉地答。

程帆跳下來,問:“你怎麽不多陪他玩一會兒,盡到自己的地主之誼啊?”

“他明天還要上課。”

程帆沒有多問,走到飲水機前又想起什麽道:“你女朋友今天衝進宿舍,嚇我一跳,老子還在**。”他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我都不知道她怎麽進來的,真服了,態度還挺傲。你喜歡這種?”

蔣均良說:“不,我喜歡......”頓了頓,眼神在床鋪間遊移,“也不算討厭。”

電話響起,蔣均良看一眼手機,接通電話,媽媽柔和的語氣裏似乎還有溫柔的餘溫貼近耳畔,“你現在在哪?”

“宿舍。”

“吃飯了嗎?”

“還沒有。”蔣均良簡短地回。

“照顧好自己,當然,你一向很獨立,不需要我們操心。”媽媽微笑道,“還有,有時間給你爸爸打個電話道個歉......”

“我不會打電話給他的。”蔣均良斷然拒絕,上次他染頭發被爸爸罵了一頓,本來稍微期待的家庭聚會也因此泡湯,他沒有做錯什麽,也決不會為此道歉。

媽媽似乎是無奈地歎口氣,“你們倆父子,真是一個比一個倔。”

蔣均良冷笑道:“別,高攀不上我們鼎鼎有名的市長。”

那邊陷入一陣沉默,半晌,媽媽又開始嘮叨:“上了大學最好不要談戀愛,會對學業有影響,知道嗎?如果要談,也別跟上海的姑娘談,找本地的才方便點。還有,別跟一些亂七八糟的人打交道,對你爸爸也有影響......”

又來了,從小到大就一直在說這種話,中學生時說要謹慎和別人交朋友,不要和家裏不幹淨的人往來,上了大學果然也不例外,那自己什麽時候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過自己的生活?蔣均良頂了頂腮幫子,退出了通話頁麵,點開微信和學長對接作業,時不時敷衍地應答兩聲肯定的回複。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擺脫這種無形鐐銬一般的束縛?難道一定要等到工作穩定之後才有安寧的一天嗎,還是說永遠也沒有這一天?

就像被關在鳥籠裏的鳥,鐵鏈關住了它的身體,卻關不住它向往自由的心。

蔣均良關掉對話框,點進最上麵的一條新信息:你有東西落我這裏了。

他有所感覺,往耳垂下摸去,空無一物,麵色不變,直接敲了幾個字:你什麽時候拿走的?

夏燕瑾:你說話怎麽這麽武斷?

夏燕瑾:說不定是你不小心掉的呢?

蔣均良懶得和她扯淡,隻說:暫時放你那裏吧,下次記得帶給我。

那邊大約過了半個小時才慢吞吞地回:要不送給我吧?

蔣均良也不著急,他幾乎能想象出對麵那人不緊不慢塗完指甲再拿出手機發微信的模樣,洗完澡才打開手機回道:隨你。

兩分鍾後,夏燕瑾的電話準時地打過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傳開。蔣均良翻開筆記本,把手機放到書櫃上,打開免提,漫不經心地聽著她說話:“蔣均良,想我嗎?”

“今天上午來找我了?”

“對呀,雖然你不想我,但我可想你了呀。”女生故意凹出甜膩膩的聲音,蔣均良把手機拿遠了一點,“你知道我今天看到了什麽嗎?”

夏燕瑾有意賣關子,然而蔣均良並不想配合她,仍由沉默的獨角戲悄然上演。她有點怒意,“你就不能給點反應嗎?”

“什麽?”蔣均良問。

“我看到你和魏惟一,在樹林那塊。”夏燕瑾笑嘻嘻的,變臉極快,“我聽到他說喜歡你了。”

“原來魏惟一那家夥喜歡你啊,難怪他老是黏著你不放。”夏燕瑾語帶嘲諷。

蔣均良手停了一下,淡淡說:“你也差不多,而且不知好歹。”

“那他就知好歹了,還跟你告白呢?”夏燕瑾聲音騰地變大,像是被蜜蜂蟄了一樣變得更尖更刺耳,“沒想到他是個同性戀!”

蔣均良終於徹底停住寫字的動作,關閉了免提,“我發現你好像很喜歡說他壞話?”

那邊冷哼一聲,“我不喜歡他,說說壞話怎麽了,而且,你高高在上個什麽勁兒,不還和我混在一塊。”

蔣均良笑起來,眼裏浮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下次來我學校的話先和我說一聲吧。”

夏燕瑾熟練地道:“晚安,蔣均良。說好的,那耳釘就送我了啊!”

“晚安。”蔣均良掛斷電話。

窗外已是深夜,幾顆黯淡星子在天上發著微弱的光。

回到北京後,魏惟一在宿舍喝了一瓶啤酒,倒頭就睡,睡著前也沒忘拉黑掉夏燕瑾的微信。

他睡得昏天暗地,蔣均良送他的花束從**滾落,柔軟的花瓣跌出一大半在地板上,零散地鋪成一片,似乎是埋葬了什麽。

舍友從門口進來,踩在上麵差點滑倒。他仔細辨認,大叫道:“魏惟一,這誰送的迷迭香啊,你怎麽亂扔啊?”

當時魏惟一還在睡夢中,迷迷糊糊隻聽見了舍友的聲音,說了什麽完全沒記住,等他早上醒過來,地板上幹幹淨淨,什麽也沒有。他問了單耀一句花呢,後者埋怨了他幾句,說已經幫他清理掉了。

於是魏惟一有點遺憾——蔣均良送他的東西他都想好好保存,但事情已經過去了,無法挽回,所以他到底也沒有舍友問那束花是什麽花。

大一上學期他正常地上課,正常地參加社團,然後交遍全學校的朋友,就像以前一樣。除了晚上睡覺時,他一天幾乎沒在宿舍裏呆過超出五分鍾。

睡他鄰床的單耀——外號山藥,頗為震撼,問他是不是沒有精力不充沛的時候?

魏惟一就笑,也不回答。他覺得忙起來才好,才不會動不動就想到遠隔千裏的某個人,想起他的笑,想起他的冷酷和偶爾的溫柔。

他學的專業是金融係,對於魏惟一這個在數學上偏科嚴重的人來說十分愜意,至少他是這樣覺得。然而,他潛意識裏不願意承認這是適合他的好選擇,於是每每和父母談及自己的學業往往顧左右而言他。

伊偲雖然被他糊弄過去,但是也有所感地疑心問:“怎麽一談到專業你就老是轉移話題,你是學得很爛嗎?”

魏惟一的目的就達成了。

他們宿舍在四樓最左側,因此比正常的房間多出一寸空間,那一塊也被各種行李占據。除了魏惟一和山藥之外的兩人都有女朋友,是他們專業少見的脫單率如此之高的宿舍。一到晚上常常煲電話粥,說的話更是肉麻不已。單耀邊打鬥地主邊不忍直聽道:“受不了了,天天被人喂狗糧。”

魏惟一在他對麵淡定地出牌,“別聽了,再聽你也沒有女朋友。”

“你找揍嗎?”單耀瞪他,“你怎麽一點也不著急,你不想談戀愛啊?”

談戀愛?想啊,問題是他喜歡的人也得這麽想才行啊。

另一個非單身的舍友笑眯眯地接話:“魏惟一應該不愁找不到女朋友,山藥你還是為自己擔心一下吧。”

單耀丟了牌,翻身抓住撓他癢癢。兩個人笑著打成一團,魏惟一默默地把手裏的牌一招招出完,轉告他們自己贏了然後溜之大吉。

單耀罵他一聲,在一旁賊心不死道:“晚上你們社團是不是有活動,帶我去唄?”自從偶然去過活動一次,就他一直心心念念吉他社的漂亮學姐們,在魏惟一耳邊念叨了好幾回,一有機會從不放過。

魏惟一著實受不了這哥的死纏爛打,連聲道:“好好好,今晚就帶你去。”

半天的時間一閃而過,再出宿舍已經是傍晚,魏惟一拿了吉他帶著單耀在教學樓裏轉了幾圈,進了活動室。

教室裏麵人不少,大概有十幾個人抱著自己的樂器,女生更多一些。其中一個位於人群中心,看上去相當苗條的女生走過來說話:“你今天怎麽來這麽早,平時不是不到最後一刻堅決不出現?”

魏惟一隨口敷衍兩句,為兩人介紹:“這是我們副社長,鄭天心。這我朋友,單耀。”

鄭天心是典型的北方美女,五官明麗,膚白腿長,講話豪爽。單耀顯然很喜歡鄭天心的模樣,忙不迭地和她聊了起來。

魏惟一完成任務,一身輕。他背著吉他走到角落,打開它,這把木吉他是爸爸暑假買給他的,高考後想借機犒勞他一下,問他想要什麽,自己說了吉他,於是又問了相熟的人什麽類型合適才選定最後的款式。

其實吉他對魏惟一來說也是一頭腦熱,暑假時興致勃勃要學,到了冬天已經把它置於不見天日的角落了,要不是還有社團活動,怕是要一直在陰暗處蒙著灰。想想也真奇怪,他從來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人,在喜歡蔣均良這件事上倒是堅持了不短的一段時間,甚至還將持續下去,原本隻是突如其來的心動,沒想到演變成了日久生情的喜歡。

活動很熱鬧,空氣裏都洋溢著歡聲笑語的味道。許多人/輪流在台上彈起吉他,或長或短,或複雜或簡單,或彈唱或純演奏,台下也很給麵子,總是掌聲雷動。

倒數幾個才輪到魏惟一,他抱著吉他上台,台下立刻響起一片掌聲和尖叫聲。

魏惟一笑說:“你們別太熱情了,我有點承受不住。”

立刻有人接話:“不熱情怕點不燃你的火焰啊!”

眾人哄堂大笑。魏惟一噙著抹笑坐在凳子上,調整好姿勢,緩緩撥動琴弦,也是邊彈邊唱,唱的是經典情歌《你把我灌醉》。

他在彈奏上頂多是個半吊子水平,然而唱歌倒是有鶴立雞群的好聽。半首下來,掌聲比剛才更大。

魏惟一坐回原位,還沒等屁股坐熱,身邊閃出一道賤賤的聲音,“感覺沒有吉他的話,好聽程度翻倍。”

魏惟一:“……你是不是找死?”

單耀攀住他的肩膀,賊兮兮地道:“你介紹的那個鄭天心很不錯,我和她說話總是特別溫柔地笑著看我,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是我喜歡的類型。”又用力拍拍他肩膀,“謝了啊兄弟。”

說完又不見了人影。魏惟一看著自己停留在半空的手,很想提醒他,鄭天心總是笑著看你,有沒有可能是因為她對你的話題沒有任何共同語言而不是溫柔地傾聽呢?

接下來的半個月,單耀幾乎天天去鄭天心宿舍樓下找她,有時候能和美女說上幾句,更多時候是無功而返。他頗為鬱悶,向宿舍裏的三個人取經。

另外兩個不想打擊他的積極性,畢竟單耀還是第一次戀愛、第一次追人,遣了口齒伶俐的魏惟一來澆盆冷水。後者把這件事從腦子裏撈出來還是兩天後,他抱著盆子走到單耀身邊,誠懇地向同時在洗衣服的人建議道:“我覺得你可以不用再追鄭天心了,吃力不討好,何必呢?”

單耀很反常地繼續洗著衣服,不看他也不作其他反應,什麽話都不說,像是旁若無人一樣。

魏惟一直覺他心情不好,但是話都說到這了,也不好半途而廢,繼續勸道:“天涯何處無芳草,比她好的大有人在,等吉他社有機會再辦活動,我再帶你去就是了。”

單耀說:“我在活動那會兒感覺她挺喜歡我的,怎麽一結束就跟變了個人一樣?”

這怎麽還在這上麵糾結?魏惟一直言:“因為你一開始就搞錯了,人可能壓根就沒對你有過好感。”

“你怎麽知道?”

“因為這很好看出來啊!”魏惟一理所當然地回答。

沒想到這個答案卻徹底激發了單耀的怒氣,他把肥皂猛地一砸進盆子裏,轉頭盯著魏惟一冷冷道:“那你看得出來她喜歡你嗎?”

這下魏惟一啞口無言了,他還真不知道這件事。

單耀卻沒管他怎麽想,接著說道:“前天我又去找她,她把我叫到樓後麵,我還以為是她終於被我感動了,結果她告訴我她一直喜歡的是你!”他臉上漲得通紅,兩隻眼睛瞪出眼眶像青蛙一樣,眉毛高高聳起,形成個八字。

前天?魏惟一眉毛動了動,早知道就不拖到今天了。他過了一會兒才消化掉這個事情,鄭天心在他印象裏一直是值得敬佩的學姐,並沒有什麽別的觀感,也從沒有注意到原來她對自己有那麽一點別的感情,一入學這麽照顧自己,還以為隻是單純的對後輩的關心。

“你怎麽不說話?”單耀看魏惟一不說話,聲音又大起來。

魏惟一無奈地攤手,“我沒什麽好說的啊,我不知道她喜歡我,而且,我也不喜歡她。”

單耀瞪眼,“你不喜歡她?她有什麽能被你討厭的地方?”

魏惟一終於明白和陷入愛河的傻子是沒有什麽好解釋的了,他最後隻說:“總之,我對她沒那意思。”

魏惟一關掉水龍頭,擰幹衣服,走到陽台一件件晾到衣架上。

過了幾分鍾,單耀走到他身邊,吭哧了幾聲後才道:“剛才是我亂發脾氣,對不起。”

“沒事,反正我也沒放在心上。”

北方的冬天風很大,吹得衣物獵獵作響。霧霾把遠處遮得嚴嚴實實,像圍牆一般封閉住四麵八方的陽光。

單耀也許是思考了很久,還待在原地,問:“鄭天心你也看不上,你到底看上哪個天仙了?”

哪個天仙?魏惟一想,那人倒也不是什麽天仙,但就往那一站,他的眼睛就挪不開了。

北京下雪那天,魏惟一和單耀逃了一節老師從不點名的課去故宮參觀。說起來他小時候來過一次,可惜早就忘得一幹二淨。

雪下得很大,像鵝毛一樣,不停歇地落下來。

單耀在羽絨服下瑟瑟發抖,他是典型的南方人,在暖氣裏如魚得水,到了室外還是凍成一隻烏龜。他隨手揉了個雪球砸到魏惟一頭上,“三弟,我們回去吧。”

魏惟一顧不及身上的雪,邊笑著逃開邊往山藥扔了一個更大的精心準備的雪球,“二哥,願賭服輸。誰讓你輸給我的?”按年齡排序,單耀在他們宿舍排第二,自己第三。

對方沒來得及躲過,被打個正著,歎了口氣,“得,今個兒算我倒黴。”

在故宮裏,魏惟一邊走邊拍照。他本來不愛看這種曆史類的遺產,常常走馬觀花,這次確是認認真真地拍著照了。

不過也不拍自己,就拍各種建築。

他在拍下來的幾張圖裏精挑細選,選出兩張發給蔣均良。這是繼上次上海的告白之後第一次給他發消息。

人來人往間,紅色的燈籠在人海湧動,光影交錯。純白的雪從屋簷掉落下來,過去的痕跡被掩蓋,新來的人又重新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