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你頭發翹起來了

開學季乘著小火車咣當咣當地悠悠到來。

車站送別時魏惟一被伊偲耳提麵命幹好自己該幹的事,不要到了大學就徹底解放,報複性玩手機。

他心不在焉地點頭,和父母象征性抱了抱,拎著新買的行李箱上了火車。

找到座位後,魏惟一鬆開緊握著的手機,不斷摩挲著屏幕,屢屢打開通話又關上。旁邊是個熱心的中年男人,笑著寬慰他,“剛離開家總是舍不得的,要想打的話就給他們打個電話好了。”

魏惟一禮貌地笑了笑,把手機扣在桌上。算了,反正他也在北京,總會見到的吧。

軍訓結束後,魏惟一曬黑了一個度。和伊偲視頻的時候,她顯然也陷入震驚,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問他是不是沒用防曬霜。魏惟一無奈,指著空了一大半的瓶子以證自己的無辜。

伊偲嫌棄,“你這曬得也太黑了,冬天趕緊白回來,不然過年可以不用回來了。”

魏晉的聲音同時間飄進屏幕,“說真的兒子,我剛才還以為你媽和一塊煤炭在講電話呢。”

魏惟一默默地用手擋住了攝像頭,大歎道:“爸,媽,你們可真是我親爸親媽啊!”

開學忙碌了大約一個星期後終於得空,魏惟一在周末去了北大。他沒有給蔣均良提前發消息,因為並不想讓後者知道,那家夥說不定早以為自己不理他了,要是他主動妥協,也太沒麵子了吧。更何況他見到自己之後肯定大吃一驚,那樣子想想就覺得好笑,說起來他現在的頭發有沒有染回來?

抱著這樣的心情,魏惟一踏上了去往高等學府的地鐵。

魏惟一在校園裏逛了逛,一路上都是古樸的老樹和建築,書香氣息很濃厚。他在未名湖旁駐足,深吸了口氣,才撥通電話。

嘟的兩聲,蔣均良字正腔圓的聲音從聽筒裏傳出來,“魏惟一?”

很久沒有聽到蔣均良叫他名字了,刹那間魏惟一竟有些恍惚,好像高三那年甚至暑假的隔閡都不存在一樣。他皺起眉頭提醒自己,問:“你人在哪呢?我來找你。”

那邊傳來開關門的聲響,間雜著人說話的大嗓門,“蔣均良你快點,就差你了。”

“你室友?”

蔣均良嗯了一聲,說:“你不用來找我,太遠了。”

魏惟一說:“我就在未名湖旁邊。”

一片寂靜。

那邊有人拉開門,和剛才的一樣的聲音,憋著火氣喊了一句:“蔣均良,你能不能邊走邊打電話?要遲到了!”

“要不我們先去光華樓吧。”更模糊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光華樓?怎麽感覺有點耳熟,是不是在哪聽到過?魏惟一揉著酸疼的小腿肚子想。

蔣均良先應了一聲,“馬上。”

然後貼近話筒,沉聲道:“魏惟一,對不起,有件事情我騙了你——我不在北京。”這句話他說得很慢,不是那種故意拉長的緩慢,也不是那種正在思考的猶豫,是一種慎重的咬字清楚帶來的遲緩。

魏惟一一時沒反應過來,不在北京,所以周末是跑到別的地方去了?

蔣均良接著說:“我現在在上海的複旦,所以你不用過來了。”

魏惟一緩緩蹲下去,雖然蔣均良的一番話讓他有種拳打在棉花上的憤怒,但是同時竟又覺得鬆了口氣,原來蔣均良還是他認識的那個蔣均良,還是執意要去上海的那個男孩。他揉著太陽穴思考,已知蔣均良的誌願他是從老媽那裏知曉的,也就是說蔣均良對伊偲撒了個謊,並將這個謊言在他的質問下延續了下去。可是為什麽呢?

是因為不想和自己在同一個城市?魏惟一搖搖頭,否定掉這個可能,蔣均良做了這麽多,甚至處心積慮算到自己會心灰意冷不去上海......是了,魏惟一噌的站起來,他知道了,蔣均良這麽做都是為了讓他不去上海。至於為什麽,以前兩人聊到大學的畫麵走馬燈似的在魏惟一眼前一閃而過,其中有一張格外長的一幕是夕陽西下,魏惟一和蔣均良站在操場上看班級的籃球比賽,地上的影子如他心意糾纏在一起。魏惟一聽說這個高三班裏有個人為了女朋友改了誌願,和蔣均良感歎了一句。

蔣均良眼皮都在打架,懨懨道:“我最討厭這種不把前途當回事的行為,也討厭這種付出真心自我感動的方式。”

魏惟一嘖嘖兩聲,“你這人,太理性了。”望著夕陽下揮灑汗水的男生們,小聲說,“其實我覺得還挺酷的。”

畫麵消失,聲音最後定格在那天蔣均良電話裏說的那句“選你自己喜歡的學校”。

走出校門後,魏惟一在那對石獅子旁邊停留了一段時間,掐著點等到蔣均良下課給他打電話,“蔣均良?”

“嗯?”

若有若無的呼吸聲穿梭在風裏。魏惟一問:“你在複旦過得怎麽樣?”

蔣均良說:“還不錯。你怎麽樣?”

魏惟一把電話移近,“這個學校挺好的,專業也是我得心應手的東西。”這樣冷靜地拋出這段話後,他壓抑著快要噴發的感情,“你是不是希望我去一個最適合我的學校?”

蔣均良承認,“是,我不希望你因為我而影響你人生的選擇。”

“但也許這不是我想要去的呢,也許我就是想要被你影響呢?”

“很多時候,想做的事都不是應該做的。”蔣均良說,“你高中如你所想花了大量時間打遊戲,你現在後悔嗎?”

魏惟一說不出反駁的話,因為他確實為此後悔了,但是,這怎麽會是同一回事呢?

蔣均良不鹹不淡地說:“就是一回事。”

魏惟一牙齒磨著指甲,蔣均良銅牆鐵壁般的態度讓他無從辯解的餘地。他下了決心,“我明天來看你。”明天是星期天,他還有時間。他不想繼續糾結這件事,畢竟過去的事不可能再重來,而有一個從高三下學期開始就深埋在他心中卻沒找到機會問出口的問題,這一次,他一定要得到答案。

蔣均良的聲音聽不出什麽情緒,“你想來的話就來吧。”

魏惟一回宿舍收拾東西,隨意在**拿了兩件衣物扔進背包裏,室友見狀,驚訝地問:“你這是去哪啊?”

魏惟一負氣道:“去見一個神棍。”

他背上包就走,留下室友在原地淩亂。

魏惟一打好了算盤,今天晚上的高鐵到上海,讓蔣均良幫忙找個酒店,或者叫他收留自己一夜,第二天下午再坐高鐵回北京。

上車前他給蔣均良發去列車時間的截圖,對方似乎有事,一直沒有回複。

昏昏欲睡的幾個小時後,魏惟一伸了個懶腰,下了車。打開手機,蔣均良十幾分鍾前才回了句:不好意思,今晚有點事,接不了你。我叫了我室友在高鐵站等你,他叫程帆。

他點開發來的圖片,哧的笑出了聲,藍底證件照上整一精神小夥,看著怪可樂的。

有人大喊了魏惟一的名字,他循聲看去,再一看手機,樂了。

兩分鍾後,程帆摸著光滑的腦門,難為情地勸道:“大哥,咱能不笑了嗎?”

魏惟一瞅他一眼,剛要止住的笑又綻開。程帆是拿蔣均良介紹的這位傳說中很好相處的朋友沒辦法了,幽幽地道:“終於知道蔣均良為什麽讓我來接你了,辨識度太高了是嗎?”

魏惟一正色說:“可能他覺得你比較和藹可親。”

程帆拒絕這個形容,“我寧願不要。”

行李箱的輪子碾過凹凸不平的地麵,發出骨碌碌的聲響。魏惟一問程帆:“蔣均良說他來不了,他今晚要幹什麽啊?”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輔導員找他有點事。”程帆說。

魏惟一詢問程帆意見:“我可以摸一下你的腦袋嗎?”

程帆應該是習以為常,很容易地就接受了這個請求。魏惟一撫摸了兩下,“原來摸起來是這種感覺啊!”又好奇,“你為什麽剪了個光頭啊?”

程帆聳聳肩,“因為軍訓太熱了,我就剪了,雖然開始有點不習慣,但是說實話還挺舒服的。”

魏惟一有點心動,“真的假的?”

程帆大義凜然地拍拍他肩膀,鼓勵他,“真的,快和我一起做不被頭發拘束的男人!”

魏惟一被雷到,”你現在像個傳銷的。“

酒店離學校不遠,店麵不大,房間倒是很幹淨,設備也很齊全,程帆告訴魏惟一是蔣均良訂的。後者輕輕點點頭,把背包放下,問程帆現在還能進學校嗎?

程帆看了眼手表,“現在可以,但是有點來不及。我建議你明天再來找蔣均良比較好。”

魏惟一坐了一天的車,本來就累,聽到這話,也打不起興致再去找蔣均良了,撲倒在大**滾了一圈,翻過身和程帆說再見。

程帆愣了愣,眼神忽然有些閃躲,匆匆告了別出了門。

魏惟一沒注意到,拿起手機給蔣均良報完平安,就進了浴室洗澡。

出來時蔣均良已經回了消息:睡個好覺。

魏惟一刷新了一會兒,沒看到有新回複的苗頭,退出去點開了朋友圈。入眼就是夏燕瑾三個字,魏惟一氣得捶了下大腿,靠,忘記刪除好友了。

但緊接著他就氣不出了。

昵稱下是簡短的一句話:“今天來看我男朋友,盯。”配圖有四張,前兩張是書桌和奶茶的照片,第三張是自拍,被魏惟一嫌惡地跳過了,最後一張是蔣均良專注看書的側臉。他伸手碰了碰被自己放大的屏幕上的側臉,觸手可及卻又遙不可及的,悶悶不樂地關掉了手機。

魏惟一發呆地望著天花板,不是說有事嗎,怎麽還和女朋友一起約會啊?他揉亂頭發,思緒也和雞窩頭一樣亂成一團,有種把手機從枕頭下拿出來瘋狂轟炸蔣均良的衝動,但最後,快要靠近的手還是縮回了原處,明天,明天再一起問他吧。

不過說起來,他也已經有女朋友了,那件事情還有必要問清楚嗎?魏惟一把枕頭掀上來捂住自己的眼睛,還有必要問他是不是因為自己的喜歡而疏遠的呢?

第二天魏惟一不是被鬧鍾叫醒,而是被蔣均良的電話吵醒。那邊好像對吵醒他沒有多少歉意,笑著說:“快點起床,我在學校門口等你,帶你逛逛。”

魏惟一起床氣很重,腦殼子被炸醒,煩得直接摔了手機,當然,是扔在了**。

等到他睜開眼睛,已經日上三竿。魏惟一飛也似的完成了洗漱,換完衣服直衝下樓,他敢打賭,運動會他都沒跑這麽快過。

一路小跑,校門就在眼前,魏惟一撐著膝蓋喘著氣停下來,一抬頭,怔住。

漫天的落花紛飛下來,那人站在街道口,過長的頭發被吹開幾縷,眯著眼睛輕輕笑。

蔣均良走近,魏惟一仍呆呆的,直到他伸手摸了摸魏惟一的頭。

魏惟一後知後覺地跳起來,“你幹嘛?”他用手摸摸耳朵,那裏燙得嚇人,他不自然地點頭,又搖頭,感覺臉也好像被耳朵的紅燒透了。

蔣均良一臉無辜,“你頭發翹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