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到了宣寧後,顧憑每日就是去各處衙門和軍營中巡視,審查。翻閱這幾年累積的公文、案卷,去獄中提審罪囚。在將情況差不多摸清後,他開始動手了。

前朝末年,宣平衛與北狄交戰時,屢戰屢潰,出了不少投靠北狄的叛將。這些叛將的骨肉親屬和故舊們,很多都還生活在這裏,甚至有些在軍中職位還不低。如果不好好清查,顧憑真擔心什麽時候北狄打上門來,宣平鎮的城門會被人從裏麵打開。

在一舉揪出了十幾個北狄的內應,並將他們的爪牙給連根拔起,然後當著萬人的麵,將那數十人的頭顱一個一個地斬下來後,所有人看向顧憑的目光中,同時露出了一抹驚懼!

他們第一次發現,這個似乎總是淡淡帶笑,完全沒有殺氣的顧大人,他的手,竟然這麽狠!

連那些因為顧憑不會舞刀弄劍,而對他有些輕視的將領,也給震住了。

同樣把他們給震住的,還有顧憑的敏銳。

那些被斬的人中,很多都是地頭蛇。對這些人平素的所為,不少宣平的官吏將領們,即使抓不到證據,也並非完全沒有察覺。

但是,顧憑這才剛來了多久?

就在這短短的時日內,他就能把宣平的情況摸透,這麽精準地將那些有問題的人給篩查出來,這份敏銳,這種手段,怎麽會不讓人覺得可怕?

一個官員低聲道:“……真是殺得好準。”

另一人接過話:“是啊。以後,隻怕就算北狄有心讓那些叛將靠交情來勸降,他們的親故想想這幾十顆血淋淋的首級,也不敢動什麽心思了。”

……

顧憑在宣寧的種種舉動,隨著放飛的信鴿,被傳回到了鳳都。

當然,得知此事的,隻有極少數幾個人。顧憑的所作所為,並沒有引起太多的注意。

真正激起軒然大波的,是十月中,皇帝突然下旨,冊封陳晏為太子!

陳晏,是太子了!

這個消息,火速傳遍了四方各境。連道邊的茶樓酒肆,都處處有人議論此事。

陳晏立下的戰功,不說放在一眾皇子中,就是放眼整個朝中的武將,他都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人。便是在他的名聲還總與“狠戾”,“殺伐冷酷”這些詞掛著鉤的時候,天下人對他,也是從心底裏仰視著的。而這些日子,隨著那些陳晏替民查冤,懲處惡官的的故事漸漸傳開,眾人對他更是敬慕起來。

不少人都覺得,這樣一個強大無匹,又愛惜百姓的人,由他做一國儲君,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因為宣寧距離遙遠,等消息傳到顧憑耳中的時候,距冊立太子的儀式禮成,已過去了十數日。

這一天,正好是宣寧的千盞燈節。

這是此地特有的節日,家家戶戶用銅盅盛上黃油,然後放上撚芯,點燃擺在屋內。少則數十盞,多則上百盞。用以祈福。

顧憑入鄉隨俗,叫上殷涿和他從識青園帶來的幾個仆婢,一起往銅盞中灌黃油製燈。

到了晚上,整個屋內都被銅盞燈給擺滿了。

燈燭一盞盞點亮,無數點暖黃的燭火投落在顧憑臉上,讓他那靜靜的,仿佛出神,又仿佛遙想著什麽的眼眸中,似是帶上了一種無法形容的柔色。

那是殷涿從未見過的神情。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過去。宣寧的雪下了一場又一場,清早出去,滿街都是簌簌的掃雪聲。屋簷下的冰淩垂得老長。這裏的孩童最喜歡的,就是用石子去打著冰淩玩樂,那清脆的冰碎聲,還有他們快活的歡笑,時不時就會灑落長街。

有時顧憑會覺得,他似乎已經來了很久,有時卻又覺得,過去那些日子,一幕一幕,在他腦海裏還是無比的清晰。那種清晰會讓你覺得,它們似乎就發生在昨天。要不然,那隻存在記憶中的麵孔,怎麽竟會那麽分明,那麽纖毫畢現,一點也不曾模糊,不曾被衝淡?

這樣想著,顧憑也不知道對他來說,這時間是過得快,還是過得慢了。

這一日,顧憑收到一道詔令,皇帝準備在興安圍場冬狩。他也在那一眾參加人員的名單之列。

興安圍場在定州,離宣寧頗有些距離。等顧憑趕到時,這裏已是十分熱鬧。

興安冬狩之前也曾有過,顧憑雖並不曾參加,但他也知道,那幾次皇帝除了宗親之外,便隻帶了朝中品級較高的大臣。似乎沒有哪一回,還會將他這種遠赴地方任職的官員將領,給召過來參加。

紛紛議論中,他聽見有人道:“怎麽今年來的人,像是比往年多了不少?”

那群人交頭接耳了一陣,一個人道:”你還不知道?今年北狄也會派使臣前來。所以,陛下除了宗親與朝臣外,還從各地召來了一些平日裏表現出眾的臣子。“

“北狄,他們派使臣做什麽?”

那人搖搖頭:“不清楚,總歸不會是懷著好意。”

他們又議了幾句北狄的事,那個消息最為靈通的人忽然道:“聽說這次,太子殿下會帶著冠甲軍前來呢!”

顧憑聽見這話,想,皇帝把冠甲軍的兵權交還給陳晏了?

他微微一笑,聽那人繼續道:“昔日,太子最開始建冠甲軍時,手中不過隻有三千士卒,他就以這三千人馬,對上兩萬,五萬,乃至十餘萬的對手,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令南北群雄談之色變。那風采,我真是連想也想不出,這一次,總算可以一睹了!”

“可不是。待太子入城時,便要好好迎一迎。”

“太子什麽時候會到?”

“這我可不知道了,不過總歸是這兩日吧,說不準一會兒便到了。”

他話音剛落,前方的街道上就爆發出了一陣喧嘩聲。

那喧嘩中夾雜著歡呼和尖叫,竟似激動非常。

顧憑旁邊的那群人,個個扯著脖子向那個方向看去,一邊四處問道:“怎麽了,怎麽了?”

“是太子,太子殿下入城了!”

陳晏一行人剛進城,就被那穿透耳膜的歡呼聲給撲了一臉。

趙長起忍著扯扯耳朵,試試自己聽覺是否還完好無損的衝動,震驚道:“怎麽如此狂熱?”

他們之前外出,有百姓前來迎接的次數並不少,但那些百姓就算歡呼,他們為陳晏的威儀所懾,那反應也始終是克製著的,哪像這裏的山呼海嘯。

甘勉道:“北狄也要派使臣前來的事,這兩天已經傳開了。當年殷成被隱帝冤殺後,北境再無人能與北狄相抗,那些北狄的軍隊便一次次地大舉進掠,肆意燒殺,將生民充作軍糧的事也時有發生。這些百姓多受其害,所以深惡北狄,這般迎接我們,也是壯勢之舉。”

忽然,陳晏拉住了韁繩。

他的馬猛地一頓。

趙長起注意到他這個動作,當下,他朝陳晏靠過去,低聲問:“殿下,怎麽了?”

這話剛問出口,他便注意到,陳晏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人群中的某一處。

陳晏的神色沒有一絲異樣,他的脊背依然挺直,臉上依然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是,那握著韁繩的手攥得極緊,令他的手背上都繃出了青筋。

似有所覺,趙長起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在那擁擠得連麵貌都分辨不出來的人群中,趙長起看得眼花繚亂,終於依稀找到了一個身影。

……是顧憑嗎?其實他光憑著那個身形,還真不能確定。

他轉過眼看看陳晏,不知不覺的,他又想歎息了。

這時,陳晏忽然狠狠一夾馬肚,駿馬四蹄騰起,他整個人宛如一道閃電,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