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兩日後,陳晏離開了鳳都。

他這一次離開,似乎是接了皇帝的密令,行止動作極為保密。一直到他離開數日後,眾人才意識到秦王已經不在鳳都了,而對他去了哪裏,去做什麽,都是一無所知。

就在陳晏離開後不久,皇帝下了一道詔書,將顧憑調任為宣平巡按使。

巡按使。

這個官職品階雖然不高,但是實權極大,幾乎是相當於將一地的軍政監察之權交到了他手上。比起之前的按察司司丞,顧憑還算是升官了。

但是,問題是,那地方是宣平啊。

宣平鎮,曆來是西北重鎮之首。隻要打進宣平,就能一路**,直逼前朝的國都朔城。前朝與北狄之前那無數次的戰役,很多都是發生在這座城池下的。情況最危急的時候,鎮守宣平的將領,短短五年就折進去了三個。以至於有些被派到那裏的官員,寧肯棄官跑路也不上任。

雖然本朝收複北境後,將北疆各處重鎮重新整備了一番,這些年北狄雖小搶小掠,大舉進犯是沒有的。但不少人心裏都清楚,眼下這種平靜,未必會長久。

將顧憑派到宣平,可以說是重用,也可以說是把他推到了一個極為凶險之地。

這道詔令,在朝中激起了不小的議論。

這些日子,關於陳晏和顧憑的流言,在鳳都傳得沸沸揚揚。

但是,因為皇帝強勢地出手壓製,因為流言中心的兩個人,都齊齊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中,到現在為止,這傳言也沒有坐實,很多人都還是將信將疑著。

唯有幾個皇帝的心腹重臣,對這事知道一些內情的,看見詔令,彼此交換了一下眼神。

……看來,皇帝是真的對顧憑動了殺心了。

鎮守宣平,若是有失,不是死在戰場上,就是死在刑場上。

若是無失……可那個地方,哪是一般人能守住的?

顧憑雖然在南疆一路上顯出了幾分軍事上的才華,但是他在宣平鎮需要麵對的,是北狄,這個在惡劣荒寒之地得以存活下來的種族,他們在骨子裏就習慣了血腥,習慣了屠殺,習慣了將一切敵人都看成牲畜。在他們的隊伍裏,不夠強大的,甚至沒有活到成年的資格!

放眼前朝,也隻有大名鼎鼎的名將殷成,真的戰勝了這個狼一樣殘暴的對手。

但這樣的名將,百年間,也就隻出了這一人而已。

……

在詔令下發當日,閉門數十日的顧憑,重新出現在了眾人麵前。

他看起來與之前完全沒有變化,平靜接旨,那風姿,甚至還是他慣常的超然和從容。

秋風烈烈,翻卷起他雪白的大袖,令他看起來仿佛淩風而立。

一時間,那些不屑的,想要出言譏嘲的人,還沒說出口的話忽然就啞在了嗓子裏。他們恍惚間竟覺得,這樣的人,就算傾倒了秦王,又有什麽可奇怪的呢?

隻是,他們看向顧憑的目光,不免帶上了一絲惋惜。

那可是宣平啊,數不清多少將領戍卒埋骨在此。顧憑去了,那結局隻怕難料!

趙長起本來被派到了另一個地方辦事,得到消息,他快馬加鞭趕了回來。

他一回來,便直奔秦王府,找到甘勉。

這一次陳晏出行前,將甘勉留在了鳳都,打理諸事。

一見到他,趙長起嘶了一聲:“顧憑那是怎麽回事,他怎麽能去宣平?那可不是開玩笑的,萬一弄不好,命都得留在那兒!你們怎麽不幫他攔著?”

他低下聲:“雖然殿下這一次,是說要跟他斷開關係。但……他若是真能舍下,還會等到今天?若是顧憑真出了什麽事……”

這些年,夾在顧憑和陳晏之間受苦受累,有很多事,他看得比很多陳晏身邊的僚屬要明白得多。

其實最開始的時候,他也想過勸勸陳晏來著。但是從很早之前開始,他就認命了。

趙長起揉了揉打結的眉心,低聲道:“詔令雖然下了,也不是沒有回旋的餘地,陛下就是想讓他戍邊,也不能去宣平。那兒……說九死一生都是輕的。”

他說了這麽多,甘勉終於開口了。

他那張臉一貫都是一板正經的,現在也是這樣:“我們這麽做,是遵照殿下的意思。”

“殿下讓你們對顧憑袖手旁觀?”趙長起斬釘截鐵地道,“不可能。”

甘勉:“如果顧憑不想接這個詔令,但凡他有一點這個意思,我們的人就會出手;但殿下還說,若他無此意,亦不得橫加幹涉。”

趙長起怔住了。

他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這……”

沉默了好一陣,苦笑道:“這真不像殿下會說的話。”

甘勉點了點頭。

他們這些人,都知道陳晏一貫的手腕有多強硬,他的性子,從來就是淩駕一切,掌控一切。是從什麽時候,他對顧憑,竟然能做到這種地步了?

許久,趙長起長歎一聲。

他拍了拍甘勉的肩膀,苦中作樂地道:“這兩天我去打聽一下,看看哪裏的麻繩做得結實。顧憑若是真有什麽三長兩短,我別的做不了,上吊的麻繩還是可以分你一根的。”

甘勉:“……”

*

宣平鎮地處西北,一年中有六個月都在下雪。在鳳都之中人們還穿著秋裳的時候,這裏已經落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寒江之上,白雪飄飛。青君坐在舟頭,閉目垂釣。

四下極靜,時不時的,可以聽見草木被雪給壓得折斷的哢嚓聲。這一下下極細微,卻又在安靜中顯得格外清晰的聲響,直令此時此地,有了一種滅絕版的岑寂。

突然,青君的釣竿一顫。

他睜開眼,下意識地拉住釣竿,這動作做出來,他忽地頓了頓。

他哂道:“我釣魚乎,魚釣我乎?”

說罷,他將魚竿隨手一拋,站起身,道:“回去吧。”

聽到這話,一直候在旁邊的吳炎站起身,撐開舟。他一邊劃著舟,一邊稟報道:”三日前,顧憑抵達了宣平。“

青君彎了彎唇。

吳炎:“少主,有一事屬下一直沒有明白。這次若是由我們出手,顧憑和陳晏直接的傳言,不會那麽快就被壓下去,這事也不會這麽輕易就了結。”

事到如今,陳晏幾乎沒有受到什麽影響,顧憑也不過是被派到了宣平任巡按使,真論起來,他的官階還高了。如果交由他們運作,就是讓皇帝一怒之下賜顧憑一杯鴆酒,也不是沒有可能。

他問道:“為何要派人將此事告知給豫王,讓他動手?”

青君微微一笑:“現在,還不能讓陳晏真的出事。便是出事,也不能是令他翻不過身的大事。”

他徐徐道:“豫王此人,無所謂仇敵,也無所謂親友,好比三人之中,他永遠隻會聯合那個最弱的,去與最強的相抗。強與弱,就是他的敵與友。”

“他之所以會與我有所往來,唯一的原因就是陳晏。如果陳晏真的出了什麽無可挽回的大事,令他感覺不到威脅了,那麽下一刻,他的刀口就會向我調轉過來。”

小舟靠岸,早有人在此等候。

吳炎將船繩拋給他,那人拉動繩子,平穩地將小舟拽到岸邊。

他道:“冒提正在大帳中等候少主。”

他和吳炎都是青君身邊的老人,便是說起這個以一人之力,統一北狄各部的首領冒提,神色也是淡淡的,似乎這個人專門前來請見他的少主,一等就是兩個時辰,這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青君一笑:“來了?那就見一見吧。”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天太忙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