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說罷,陳晏攬過顧憑,沉聲道:“走吧。”

顧憑能感覺到,陳晏扣在他腰間的手很緊……這個人,從來容忍不了有別人對他生出肖想之心,即使那種想,真的就是那麽一念,完全無傷大雅。

臨近戌時的天幕,變得格外快,剛才還是滿天雲霞流醉,不過一會兒,那彤紅濃紫的霞光就散得一幹二淨,夜幕忽地黑沉了下去,沿河道的那一盞盞彩燈,在夜色中熠熠生輝。

顧憑左顧右盼,似是沒有看到陳晏望向他的目光中,黑沉漸去,轉而柔和了下來。

似乎隻要在顧憑身邊,他的心,總是不由自控地就會柔軟。陳晏垂了垂眸,握緊顧憑的手:“到戌時了。”

戌時,大遊會的天舟行遊要開始了。

遠遠的,可以看見漆黑的夜空中,突然出現了一束極亮的火光,那光似乎是懸浮在天上的,那麽灼目,似乎這一刻,天地間的一切,連星漢銀河也要為之所懾。

隨著這束明光的出現,眾人不約而同地歡呼了起來。

幸好他們現在的位置,離觀景高台也就是幾步路的距離了。等顧憑和陳晏登上高台時,那天舟還沒有遊到這一段。

站上高台,一切霎時更清晰了。

那天舟竟真的是一個巨輪的形狀,在半空中徐徐前進。隻是別的船隻,那是劃破江浪而行,這隻天舟,卻是在噴薄迸濺的火光中慢慢行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不知從何處傳**開的鼓聲,那一下一下低沉到了極致,渾勁到了極致的擊鼓聲,令這緩行於夜空中的天舟,有一種如從天來的神秘。

忽然,夜風卷起,呼嘯而過的狂風,令天舟底下的火猛地卷起數丈,令那些本就看得如癡如醉的百姓,發出了一連串此起彼伏的驚呼。

這秋日的晚上,風頗為寒涼。陳晏解下鬥篷,將它披在顧憑身上。

就在這一刻,天舟行到了他們身邊。

那燦爛的華光,登時將這一片照得宛如白晝。

高台上,陳晏和顧憑的身影,也一下子變得清晰無比!

不知不覺,越來越多看向天舟的目光,移到了他們身上。

實在是夜風中,他們二人那被風卷得飄飛的衣袂長袖,在天舟華美的流光下,那麽神秘,那麽燦爛;實在是陳晏那被天舟照亮的麵容,俊美得讓人失神;實在是無論多少目光投在他身上,他都連眼也不抬一下,就連天舟從身邊過去,也被他給全然無視了,就那麽垂著長睫,骨節分明的手指給顧憑係著鬥篷的係帶。

這一幕,令很多人的心,茫茫然地癡住了。

他們墊著腳想要看清顧憑,但顧憑站的那個位置,恰恰是沒有被燈火照得通明的地方,所以任由眾人伸長了脖子左看右看,還是隻能隱約看見他的身形。

一個人小聲歎道:“便是隻看身形,也能知道,他定然是極俊極美的。”

這一句低歎,激起了嗡嗡的附和聲。

片刻,天舟過去,高台上又黯淡了下來。

在眾人的失落聲裏,他們的身形又隱沒在了黑暗中。但即使看不見,還是時不時有人向他們的方向望過來。

陳晏係好鬥篷,抬起眼,正對上顧憑的目光。

這目光,和顧憑一貫的眼神都似有不同,陳晏問:“怎麽了?”

他抿了抿唇,聲音低了一點:“不喜歡?”

顧憑輕輕搖了搖頭。

他隻是心有點亂,道:“喜歡,很好看。”

得到這個回答,陳晏一笑,他溫柔地將顧憑的身體壓進懷裏:“你喜歡就好。”

這樣無聲地擁了一會兒,他低低道:“阿憑,今日是你的生辰。”

什麽?

顧憑真把這給忘了,聽陳晏一提,他怔了怔。

陳晏鬆開他,兩人的距離拉開了一點,他輕輕撫住顧憑的後頸,令他微微向上仰起一點角度,令他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對上他。

陳晏慢慢說道:“今日是你的生辰。”

又重複了一遍這句話,他的聲音有些緊,仿佛想刻意地鬆一點,隨意一點,“阿憑,你有沒有什麽想要的?”又快速道,“什麽都可以。”這句話,終究泄露了一兩分心緒。

顧憑沉默了一會兒,笑了笑:“我說了就算嗎?”

陳晏:“是。”

那聲音裏,有連他自己也沒有發覺的緊張。

顧憑淺笑著道:“那我希望,殿下可以成為太子。”

成為太子?

陳晏愣住了。

他與豫王的太子之爭,雖然現在明麵上,還遠不到你死我活的白熱階段,但是跟在他身邊的人,哪個不是為他在圖謀那個位置?這種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還值得顧憑在他的生辰上,在這樣一個時候,這麽慎而重之提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陳晏不辨情緒地道:“這就是你的願望?”

“嗯。”

很久的沉默,陳晏淡淡道:“好。我知道了。”

夜風中,顧憑無聲地歎了口氣。

他牽住了陳晏的手,輕聲道:“殿下,我……”

他想說:我知道,你想讓我提的要求不是這個。

但是話到嘴邊,他還是換了種說法:“……這真是我現在最想要的。”

“豫王這個人,還在羽翼未豐的時候,他就能對孟家下這樣的狠手。這說明,他對你的誅滅之心,已經根本就是不可消去的了。”

這樣一個人如果登上帝位,顧憑真是懷疑,他能不能忍得住把陳晏留到明年。

自從顧憑察覺到了豫王與孟恩謀逆案的關係後,他就一直在思索這些。他這個人,從來就覺得,防患於先而不致於後傷情,等到圖窮匕見的時候再去思考退路,那就太晚了。陳晏和豫王,雖然現在看上去還沒有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但是他們之間,早晚會走到這一步。

陳晏,他必須做太子,或者說,他必須成為下一任天子!

否則的話,無論是他的命,還是他身邊人的性命,那都是朝不保夕。

以豫王的性多猜忌,就算是他自己的嫡係,也難說不會被忌憚,更不必說陳晏,或者是那些曾經向陳晏效命的臣子了。想到這兒,顧憑就覺得無論是陰謀陽謀,陳晏都一定要把太子之位給取了。

忽然,顧憑手一緊,是陳晏回握住了他。

陳晏低下頭注視著顧憑,半晌,他輕輕一歎,唇覆上了顧憑的嘴唇。

他吻了吻,低低道:“我知道……”你是在為我考慮。

隻是這顆心,為什麽還是不得滿足,總是不得滿足?

陳晏靜靜地擁著顧憑,很久很久,久到顧憑以為他在出神的時候,忽然聽見陳晏開口,輕輕道:“顧憑,我心悅你。”

說完這句話後,他停頓了好一會兒,道:“這句話,我曾以為這一生,我都不會對你說出來。明知得不到回應,明知你聽到這話,心中所感或許不是歡喜……我怎麽會允許自己說出口?可是今日,我不在意了。”

他深深地望著顧憑,看著看著,那深邃如夜海的黑眸中,似有一抹一閃而逝的濕潤。

他啞聲道:“其實,我想過放手的。”

真的,他想過放手的。

就在顧憑還跟著他做幕僚的那段日子,他稍稍表露了一下態度,便看見顧憑的反應並不是歡喜,而是躲避。那個時候,他就想要放手了。以他一貫的高傲,從來就不屑於強人所難的行事。然而,在刻意冷了顧憑一段時間後,他發現,他還是做不到。

那一次回頭時,他便想過,或許他這一生,都無法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