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在顧憑看過來的時候,王顯明也朝他打量了過去。

這一看,他的目光就控製不住地閃過了一絲驚豔。

這些年,他見過的姿色上品的美男多了去了,就算是容色風采俱佳的俊彥少年,他也玩過不少。但是所有那些人,和麵前這個緩步醒來的郎君比起來,那通通都不堪一提了。

顧憑的容貌,本就已經是世間罕有的俊美,更難得的是他眉目間那仿佛刻進了骨子裏的不在意。好像這天底下,既沒有什麽東西他非要得到,也沒有什麽他一定不可以失去。這種近乎超塵脫俗的清和逸,再配上他那因為在煽情香中染上一分迷離的眸光,簡直是無法形容。

王顯明的眼底一片火熱。

但是不過一瞬息,他把又自己貪婪的神情給抹去了。

……這個人,容貌風姿太罕見了,還沒有確定他的身份,他不能貿然下手。

他那變了幾變的眼神,全都被顧憑收入眼底。

其實,自從那一天,他在酒樓門口露麵,被那個采花使趙全安盯上後,顧憑就在想,注意到他的人,應該不止趙全安一個。

既然那些權貴喜歡玩風姿殊甚的青年俊彥,那麽對他這種人最為留心的,最想要得到他,把他控製在手裏的,應該是蕭蘭坊。

恐怕那些天,他的護衛在大張旗鼓地找蕭蘭坊的花帖,蕭蘭坊也在偷偷查他的來曆。

查到他應當隻是一個普通富戶之後,看看,不就迫不及待地出手了麽。

一個外來商戶,在池陵無親無故,想要在七天時間得到一張蕭蘭坊千金難求的花帖,那基本是不可能的。除非,是有人特意要把花帖送到他手上。

所以今晚,顧憑一直在等著看蕭蘭坊會做些什麽。

……看來,他們想拿他來討好的,就是王顯明啊。

說真的,這些天他還一直在琢磨著,該用什麽法子接觸上王顯明,還能不引起他的警覺。怎麽說呢,還真是挺得來全不費工夫的。

顧憑朝王顯明瞥了一眼,轉身準備走。

像蕭蘭坊這種地方,絕不會讓貴人在尋歡作樂的時候還能碰上旁人的。蕭蘭坊這樣放他和王顯明見麵,有點刻意了。

果然,王顯明叫住了他:“郎君請留步。”

顧憑停下步子,眸光轉向他。

王顯明被他看得一**,嗬嗬一笑,又走近了兩步,細細地打量著顧憑。

越看,他心底越是火熱。一時間竟然想著,別說這個人身份不顯,就算他是世家子弟,隻要不是那些一流大族,我也要想辦法把他給弄進後院裏!當然,這種風流俊彥,多半是接受不了被人強鎖的。但他越是不願意,才越是讓人心癢難耐。王顯明最喜歡的就是看著這種淡漠絕倫的臉上,被他逼著露出別的神情。

他微笑道:“我不耐熱鬧,見此處幽靜,不想竟擾了郎君。”

顧憑正打算隨口回一句,忽然聽見身後鏘的一聲——

是陳晏拔劍了。

他的劍並沒有全拔,隻是拔出了五寸。那雪亮的劍刃倒映著他微垂的長睫,雖然看不清五官,卻給人一種撲麵而來的,鋒銳無匹,淩厲至極的殺氣!

王顯明渾身一僵。

雖然他轉瞬就反應過來,這個人不過一個小小的護衛,怎麽敢明著對他動刀。

可是,那一瞬間性命不保的感覺太強烈了,雖然王顯明知道這個人不可能動手,但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幾步,一直到遠離了那個護衛的地方,才驚疑不定地停住步。

顧憑不著痕跡地走上前,擋在陳晏前麵,微微笑道:“抱歉。我這護衛曾為護主家,經曆過數十次的匪禍,性子也養得過於……”

他再次向王顯明一禮:“當真是抱歉。”

王顯明掃視著陳晏,目光閃動。

從這個人身上,他感到了一種莫名的熟悉。與其說是對這個人熟悉,不如說是這個人給他的感覺讓他不自覺想到了數年前的一幕。

那時他去鳳都朝見,曾遠遠地看過秦王陳晏一次。

那是在孟恩謀逆案已經塵埃落定之後。當時的陳晏,已經因為赫赫戰功成為朝廷上下最為耀眼的名將。萬人之中,他隻那麽隨意地掃了一眼,就讓四下死寂無聲,再無一人敢開口。那隻消一眼,就能令人封喉的煞氣,給王顯明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於是這些年,汝州需要有人如今朝見時,他都會派其他的權貴官員過去。至於他自己,那是有意無意地在避開著的。

但是,這也讓他對陳晏的相貌毫不熟悉,尤其是現在陳晏以麵具覆麵,又站在陰影裏,身子前麵還有顧憑半遮半擋著,王顯明看了幾眼,還是什麽也沒有看清。

顧憑衝他微一頷首,帶著陳晏離開了。

王顯明盯著他的背影,目光沉沉。

片刻,一個蕭蘭坊的管事默默走到他身後。

王顯明沉聲問:“他是誰?”

管事道:“一個江淮的茶商,名叫顧安。”

顧憑他們隱藏身份行事,自然不能用真名。這個茶商顧安便是他化名的身份。

“他身邊那個呢?”

管事頓了頓,道:“那是他的護衛,也是……他收在房裏的人。”

王顯明有一會兒沒有說話,似在思索著什麽。

半晌,他輕聲道:“秦王如今在哪兒?”

蕭蘭坊不僅是搜羅美人尋歡作樂的場所,因為他們和世家權貴們特殊的關係,還有他們在三教九流裏安插進去的人手,讓它們掌控著極為靈通的風聲情報。就在不久前,知道了南疆事定,秦王即將返回鳳都之後,王顯明就跟蕭蘭坊通了氣,讓他們留意陳晏的路線。

可惜,自從被青君伏擊之後,陳晏的行軍路線便是高度保密的狀態,他們隻能轉而派人留意各地有沒有陳晏現身的動靜。

管事立刻回稟道:“前幾日我們的人發來信報,說發現秦王和那八百私兵出現在了舞陽。”

舞陽?

那地方離池陵足有數百裏之遙。王顯明的眉頭微微一鬆。

他想,或許真是他想多了。

天下初定後,有很多士卒在解甲之後,以都給人做護衛謀生。畢竟這個時候,各地的匪患還沒有收拾幹淨。雇些護衛保護自己的安危,是很有必要的事。還有一些人,是以武傍身,仗劍四方的江湖豪客。這種人在太平盛世也有,但在亂世的尚武之氣下會格外的多。

王顯明想,方才那個護衛多半就屬此類。

像這樣的人,身上有著些攝人的殺伐之氣,那是很正常的。

……其實,主要讓他放下懷疑的,還是護衛這個身份。

無論如何,秦王都不可能以這種身份出現的。

那可是秦王。就算他不在意,也沒有人敢這樣做。

……

月色下,顧憑靠著車廂,馬車平穩地向客棧駛去。

透過搖動的車簾,時不時可以看見高懸在天幕上的一輪碩皎的明月。

顧憑眨了眨眼,忽然想:我最近的膽子是不是有點大了。

如果放在之前,他一定是不會讓陳晏扮成他的侍衛的,更不用說還假裝稱他為房中人。

雖然他看起來行事劍走偏鋒了些,但其實骨子裏,他從來不是一個任性的人。恰恰相反,他身上有一種近乎冷漠的理智。這種理智,並不是因為不相信陳晏,而是他對人性深處的東西,從來都不會讓自己抱有什麽期望。

就像在曆史上,彌子瑕受寵幸的時候,與衛靈公同遊果園,食桃而甘,便把這個吃了一半的桃子給衛靈公,當時衛靈公欣然食之,還對他大加誇讚。但等到後來彌子瑕色衰愛弛了,這件事就成了他的罪證。

顧憑扯了扯嘴角,不知為何,他突然有些懶得想了。

就在這時,他腰間一暖。

是陳晏伸出手臂,攬了過來。

他將顧憑攏進懷裏,溫熱的手指撫起他的臉頰,低聲道:“在想什麽。”

說著,垂下眸,聲音更柔了點:“怎麽了,不高興?”

顧憑搖搖頭。

他對上陳晏那雙黑徹的眼,一個念頭突然冒了出來:既然陳晏想要他在身邊,那就先這樣吧。

忽然的,他想起第一次見陳晏的那天,被陳晏用劍頂在脖子上。那個時候,他可能怎麽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對著陳晏,竟然會生出這種想法。

想到這兒,顧憑輕輕一笑。

這世間的很多事,緣來緣去,聚散悲歡,眨眨眼就歸為塵土,風一吹就煙消雲散,**然無遺。也正因如此,眼前時每一瞬一息的歡樂,才如此值得用力抓住,盡興體味。

……等到哪一天,陳晏不再需要,或者那個時機已經不再適合他繼續留下,顧憑想,到那時候,他可以再著手抽身的事。但這一刻,不知為何,他實在有些懶得去想這些了。

他仰起臉,將陳晏的下巴按得離自己近了一點,鼻尖懶洋洋碰了碰他:“沒有啊。我就是在想,當著他們的麵說你是我的侍寵。若是以後查出來。王顯明身上沒背什麽大事,這事該怎麽收場呢。”

陳晏瞥了他一眼,將顧憑往懷裏摁了摁,淡淡道:“後悔了?”

“有點。”顧憑很真誠。

“那當時為何要這樣說。”

“……”

是啊,為什麽呢。

可見人真是不能飄。顧憑正在自我檢討,突然聽見陳晏道:“我之前將你禁在後院,令他人都以為你是孤的侍寵。”頓了頓,他道,“可是因為這?”

“……”

顧憑當時純屬臨場發揮,他根本不知道陳晏是怎麽聯想到這兒的,但是聽他這麽一說,竟然覺得還挺有道理。

看著陳晏那盯著他的眼,緊緊抿著的唇,顧憑提醒自己:不能笑。

見他沉默,陳晏半晌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陳晏忽然道:“孤已經改了!”

顧憑:……

他默念:不能笑,就算忍不住,也不能笑出聲。否則這個人絕對要惱羞成怒。

陳晏沉著眼,並不看他,冷淡肅然地道:“前塵往事,就讓它過去吧。”

飛快說完這句話後,他想說,“知不知道”,但又覺得太生硬,想問“可不可以”,又覺得太卑微,千詞萬句從喉頭滾過,一時竟然詞窮了。

最後,握住顧憑的手,他的聲音不自覺地低軟了下來:“……阿憑。”

顧憑任由他握著,眸光微動,雙眼似彎非彎。

陳晏盯著他,手不覺又收緊了一些。片刻後,他問:“你還在怪孤?”

顧憑倚在車廂上,靜靜注視著他。

他這個人,其實七情真是很淡。從前,就是在他還禁足在秦王府的時候,他對陳晏也談不上有什麽責怪。那時他所想的,便是如何等待時機,改變當時的狀況,從秦王府脫身離去。像怨恨,或者責怪這種情緒,他從來就不多。

但是,也不知為什麽,他看向陳晏,挑了挑眉,忽然道:“有一點。”

陳晏定定地注視著他。

他伸手撫過顧憑的眉眼。他的長睫垂落著一道弧度,低下頭,在那眉心上落下一吻。

很輕很輕的,他道:“我以為你會說沒有。”

那聲音有點澀。

他知道,顧憑對於這世間絕大部分的人和事,是真的不在意。別人無論是恨他,欺他,還是誇讚他,諂媚他,於他而言,都不會激起什麽波動……便是在他將顧憑鎖在後院的那段日子,有時候,他看著顧憑,都會覺得這個人的心就像是一片深海海,無論怎麽去攪去擾,都不會令它有什麽變化,也不好在那裏留下任何痕跡。

他的唇向下慢慢遊動,劃過顧憑微涼的鼻尖,終於落在他唇上。

“真怪我?”喃喃問出這句話後,他不等顧憑回答,張開口輕輕咬住了他,隨即抵開唇齒,他低聲道,“……我卻很開心。”

——阿憑,你是不是終於開始,肯將我放在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