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不是答案
聶韜成揭穿了金利:“你當然可以說,他威脅你,甚至強迫你,但你自己知道這裏麵威脅和強迫的成分到底占多少。如果你真的是被威脅、被強迫的話,我找你談的時候,你就不是這個反應了。”
金利露出一個難堪的表情,眼淚又一次掉下來了。
聶韜成繼續:“你不僅和他發生親密關係,而且你為他做辯護,為了這段不正當的、不應該存在的親密關係做辯護。因為你實實在在地享受到了他帶給你的好處——你可以免於受罰,免於心理壓力和恐懼,甚至你看誰不順眼,不喜歡誰,他可以幫你‘教訓’對方。於是,你享受這種生活,享受這份待遇,所以你才要為這段關係做辯護。這就是特權。”
女孩淚流滿麵。她把臉埋在紙巾裏,哭得肩膀抽搐。
“我不是想責怪你。”聶韜成知道對於一個孩子來說,他的指責有點嚴重了:“金利,你還小,你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你隻是覺得他對你好,優待你,你喜歡這種優待,你以為這是因為在他心裏你是特別的,所以你也覺得自己喜歡他。你沒有意識到這是錯的。”
小姑娘真的傷心了,她哭得聲嘶竭力。
聶韜成幫她擦掉眼淚:“如果一個人真的喜歡你、愛你、用心地對待你,他會把你看作和他是平等的、一樣的人,他會像對待一個真正的人一樣對待你,他傾聽你的想法和意願,尊重理解你的意願,絕不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在你身上,更不會用權力誘導你服從。”
“你們會一起追求理想和目標,或者往同樣的方向努力。你們相互扶持,共同地進步。即使生活中有困難和坎坷,你仍然信任對方會和你一起麵對,他也信任你會和他一直走下去,而不是生活順遂的時候可以一起生活,但大難臨頭的時候各自飛。”
“愛是不能解決問題的,它不是答案。”
“如果一個人對你的愛就是替你解決所有問題,那也不是愛在解決問題,是權力在解決問題。當他愛你的時候,他可以替你解決問題。當他不愛你的時候,你就是那個被解決的問題。”
小姑娘哭累了,瞪著淚眼:“你既然已經知道他是誰了,還來找我有什麽意思?”
“我希望你能站出來揭發賈新民。”聶韜成說明了意圖。
金利愣了愣,像是完全沒想到聶韜成會這麽說,像是從來沒有思考過她還有這種選擇。
聶韜成也不和她再講道理了:“金利,你現在不站出來揭發他,也不可能再回到他身邊。他已經有了下一個狩獵的對象,你已經讓他失去興趣了。”
“我不想讓人知道我和他……”小姑娘也知道這件事丟臉。
“你以為現在大家不知道嗎?”
“但是……”
聶韜成理解她有顧慮:“你不揭發他,所有人都會覺得你們是一丘之貉,你是個既得利益者。但你站出來揭發他,你就可以是個被脅迫的受害者。大家會覺得是賈新民強迫你的,你是因為害怕他才不得不答應和他在一起。”
金利蹙著眉頭,她哭得昏了頭了,這時候腦袋裏亂糟糟的根本找不到思路。
“你自己好好想想,還有時間。”聶韜成拍拍她的肩膀:“如果你改變主意,可以隨時來找我。”
“然後呢?”周拂曉問:“她沒說別的了?”
聶韜成搖頭:“她需要一個消化、反思和接納的過程。不是那麽容易的。我們要做好準備,她不能轉變,不接受這一切,因為很多人都不能接受。”
“你是不是見過不接受的?”周拂曉覺得他不像是第一次勸女學生。
聶韜成苦笑:“我說我見過很多,你相信嗎?”
周拂曉點點頭。然後他把腦袋一歪,靠在聶韜成的肩膀上。
聶韜成能聞到周拂曉身上的汗味和殘餘的血腥氣,可能是哪裏的傷口又有點崩血,和汗水、人體的肉味混在一起,令他頭暈目眩。
至少今天晚上,郭慶利是沒有心情來處置周拂曉和翁鈴子的。明天形勢還會不會有變化不知道,郭慶利還會有什麽動作也不知道,這是他們僅剩的一個晚上。
聶韜成把值班室兩張行軍床搬了過來拚在一起,簡單鋪了張席子,兩個人就擠在拚湊起來的行軍**。夏夜裏潮氣未散,又濕又熱。聶韜成把一間窗戶打開來,悶重的風裏,有一股子雨水泡爛葉子的味道。月亮在雲腳邊,拇指小的一個晦暗的圓點。
即使剛剛洗過澡,不一會兒他又是一身的汗。汗珠子打在席子上,落了斑斑勃勃的濕暈的圓點,一個淺,一個又深,無數個小小的遙遠的月亮落在了席子上似的。
——真是熱啊。
聶韜成有點心煩氣躁。這樣的夏夜,這樣悶熱的混沌的日子裏,胸口總是被沉沉地壓著,心緒當然不寧。他試圖拉了拉衣領扇風,連同腦袋裏亂七八糟的想法都趕一趕。
但大概是熱昏頭了,他才會問:“如果你沒有發現我是臥底,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對你來說就是一個教官,我追求你的話,你會答應嗎?”
問完他才意識到有點冒險了。他並不是很期待這個答案。
周拂曉顯然沒把這個問題當真,他像在開玩笑:“你這個人還是很帥的,答應了也不吃虧。”
聶韜成幾乎脫口而出:“那現在我要是追求你呢?”
周拂曉這才把頭抬起來,朝他遞過來一個驚詫的眼神。
聶韜成連帶著緊張起來了。一個老兵,深入敵方一年的臥底,也算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也難得的緊張。
“你認真的?”周拂曉問。他以為“追求”之說隻是拿來在湯純他們麵前演戲用的。
聶韜成做了個艱難的吞咽動作,點頭作答。
在湯純他們麵前說“追求”這種話雖然也有演戲的成分,但戲不是光靠演就能成功的。
總要演戲的那個人心裏有一個信念,相信自己是愛他的,相信他們之間真的存在親密的不為人道的愛意,這出戲才能作得成功,作得有說服力。
聶韜成覺得再不把話說明白,明天還有沒有機會說都不一定:“我們倆認識的時間雖然不長,但經曆的事已經不少了。我想過了,我這個人對你來說,確實是年紀大了點,各方麵的條件也算不上太好,大富大貴肯定是指望不上的。但如果你願意的話,我肯定對你好,給你一份安穩的日子應該是沒有問題的。等眼前這道坎兒過去了……”
“要是過不去呢?”周拂曉冷靜地問他。
聶韜成剛剛說得有點快,被他打斷之後一時間接不上來話。
“我不是說你的能力不行,辦不成這件事。”周拂曉澄清:“但一件事要辦成,本就是天時地利與人和都要齊備的。接下來的不確定性還很大,如果金利不願意揭發賈新民,或者萬一,我的意思是萬一,狡兔三窟,郭慶利他們提前跑了……”
如果金利反而去向賈新民告密,學校很快就會知道聶韜成的胳膊肘是往外拐的,他和周拂曉都隨時麵臨賈新民和郭慶利的報複。
而且,王家也是個很大的不定因素。萬一王家嗅到了風聲,先他們一步把郭慶利連同關聯交易的賬本送走,他們不僅會竹籃打水一場空,還極有可能受王家掣肘。那時候聶韜成可能有檢察院護著,但是周拂曉這個毫無保障的自由人的下場就不一定了……
周拂曉垂著眼睛,低聲說:“出了內存卡的事情,郭慶利一定會優先處置我,關鍵就看能不能熬得過明天,到時候,我希望你不要管我,先保住你們的計劃和整個大局……”
“那不可能。”聶韜成聽不下去了,打斷他:“我不可能不管你。”
周拂曉心領了他的好意,但他做好了犧牲的準備:“聶韜成,你不能為了我打亂了整個檢察院布局一年的計劃……”
“我會把事情辦成。”聶韜成肯定地說:“我會保住你,也會保住整個計劃。相信我。”
周拂曉沒有回答他。
沉默的時間越長,氣氛就越凝重。
聶韜成有點著急:“如果保不住你,我就是對不起周晚照,對不起湯純、張白南和謝頤,對不起這裏所有學生。我們為什麽要抓住郭慶利和王家?對,他們挪用國有資產確實是大罪,但抓住他們也是為了還學生們一個公道,為了懲治虐待學生的這些畜生。為了以後不要再有學生踏入同樣的地獄。如果最後我們連學生都保不住,那還要這個計劃幹什麽?”
“你……”周拂曉被他說得心跳加速。
聶韜成定定地盯著他:“如果我能保住你,你會答應給我一個機會嗎?”
周拂曉幾乎想也不想:“好。”他握住聶韜成的手:“如果能順利過了這一關,我們就在一起。”
這個晚上兩個人都睡得不安穩。
周拂曉一直覺得胸悶氣短,淺淺地睡過去一會兒又醒來,就這麽反複掙紮了好幾次,外頭天色變成一片渾濁的朦朦的豬油白的時候,外頭有急切的敲門聲。
是聶韜成的助理教官:“聶哥,有個女學生說她肚子疼得厲害。”
聶韜成揉著眼睛從**爬起來:“又是食物中毒?”
“應該不是。”助理說:“就是你昨兒晚上和她談話那個女孩兒,我看她疼的那個位置,不像是胃腸道,但她疼得很厲害,而且……”
聶韜成已經在穿外套了:“金利?而且她怎麽了?”
助理看一眼周拂曉,仿佛在組織適當的措辭:“她……好像是……下麵流血了……”
聶韜成眉心皺緊。他心裏有了很不好的預感。
周拂曉知道他在想什麽:“你去吧。我在這裏等你。”
聶韜成臨走前交代了助理一句:“任何人,隻要不是我,任何人來都不要讓他們進來。”
金利不在宿舍,她是自己捂著肚子找到值班室去求救的,就是為了不讓人知道她的情況。聶韜成趕到的時候,她蹲坐在地板上,用製服外套圍在自己的腰間擋住了屁股後麵,但聶韜成還是能看到她褲子大腿內側斑駁的血跡。
金利意識還是很清醒,見到聶韜成來她一把抓著聶韜成的衣角:“不要叫救護車,也不要帶我去醫院,我可以等……等醫務室的醫生過來這裏……不要告訴任何人,我不想讓人發現……”
聶韜成覺得她太傻了:“你覺得醫務室的醫生能處理嗎?金利,你已經在流血了。”
金利拔高了聲音:“我不想去醫院!”喊完了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控:“我不能去醫院……他們知道我去了醫院,我就全毀了,我不能去……”
“是名節重要還是你的命重要?”聶韜成嚴厲喝道:“你想死在這個地方嗎?”
金利被他喝得一震,眼淚就流了下來。
聶韜成對女性的生理狀況不熟悉:“你實話告訴我,是不是流產……”
金利搖頭:“我來這裏一共才半個月,不是,肯定不是……”
聶韜成覺得她心裏已經有答案了。
金利羞憤地低著頭,用最小的聲音說:“賈新民有病。他傳染給我的。這是唯一的可能。”她拉著聶韜成哀求:“找個女醫生過來,我真的不想去醫院,求求你,教官。不要讓我去醫院。醫院肯定會通知家屬。我爸媽知道了會打死我的。我以後怎麽活,怎麽出去見人……”
聶韜成其實是不想答應她的,但他擔心這孩子真的去了醫院會想不開做傻事。
“隻要不去醫院,我都聽你的。”金利沒有辦法了,隻能妥協:“我會揭發賈新民的。我可以告訴你他勾搭過哪些女孩,我知道,我還有他和那些人聊天的證據。你想要什麽,我都有!真的!不要帶我去醫院……不要讓我爸媽知道……求你了……”
聶韜成神情複雜:“我可以去聯係女醫生。但如果她來了也沒有辦法,你還是必須去醫院。”
金利總算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