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追求正義
室內有兩分鍾死寂。
郭慶利把煙抽完了,咳出一把老痰吐在地上:“新民,你先回去。”
賈新民看了看他,又看周拂曉,一臉不情不願。但他體察出郭慶利這時候心情非常糟糕,他是不會在領導心情不好的時候忤逆人的。他隻能出去。
門關上了。
郭慶利才正眼去看周拂曉:“你背後是誰?說出來。讓你的上級來跟我談。”
周拂曉嗤笑:“我這種平頭小老百姓,誰願意幫我?”
郭慶利不相信:“你消失了三天,人是不可能憑空消失的,有人保著你,然後特意把你放在人才市場讓我們找到,對吧?一共就這麽大點地方,要不然不可能找不到你。”
“找不到人那是你的能力問題,找不到就是有人保我?”
“你沒有關係怎麽聯係上的記者?記者也不會隨便幫一個小老百姓。”
“世界上總是有追求正義的人。”
郭慶利像是聽了個笑話:“世界上追求正義的人很多,但在這裏,”他指了指地下:“最不可能的就是記者。”
周拂曉冷靜地答:“最不可能的是你的警察朋友。”
郭慶利突然發難,一把攫住他的下巴:“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把內存卡交出來。你也想想你的家裏人,父母要是沒了工作可怎麽辦呢?家裏好像還有一個奶奶要養老吧?老人家也是含辛茹苦才把你拉扯大的,晚年還要為寶貝孫子遭罪,多可憐呐。”
周拂曉還以為他留了多大的後招。就威脅人這方麵,郭慶利還不如賈新民。
“我和家裏已經斷絕關係了。”周拂曉好笑:“你怎麽會覺得我還會在意他們?要不是他們把晚照送進來,她也不會死,這樣的父母長輩,我要來幹嘛?”
郭慶利驚異於他的大逆不道:“你這是不孝!”
周拂曉一副無賴的樣子:“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郭校長,鞋子現在在你腳上,不在我腳上。”
不等郭慶利回話,他反守為攻:“我也最後說一遍,我要逼死晚照的那個人。隻要你肯把他交出來,交給我,你下半輩子再也不會見到我。我沒有別的要求。”
“你自己想想,等錄像漏出去了,不管能不能引起輿論,至少你的權貴朋友們都會知道,你一身騷。到那個時候,他們是會幫你,還是舍掉你?你是想去和他們解釋服軟呢?還是先舍掉一個兵,保住你自己?我覺得這個選擇題對你來說,應該不難。”
郭慶利和王家的私交再好,本質上他也隻是王家的一枚棋子。
棋子隻有有用的時候才留著,一旦無能,就會立刻被替換掉。王家當年能栽培這枚棋子,現在就能栽培其他人。郭慶利不當這個校長,有的是人能當。說句不好聽的,王家要誰來當就是誰來當。反而是郭慶利必須證明自己有能力當這個校長,有處理危機和事故的能力。
就算要驚動王家,也要看事情大小。而周拂曉,還遠遠沒有到需要驚動王家的地步,因為他的目標不是學校,更不是後麵的利益集團,他隻要一個騷擾她妹妹的教官,甚至都不會動搖到郭慶利的位置。如果郭連這麽點問題都處理不好,他這個校長實在沒有當下去的必要。
在這所恐怖森嚴的學校裏,郭慶利是當家作主的第一人。可在整條利益鏈裏麵,他其實在最末端。王家既是他背後的靠山,也是他最大的壓力來源。
所以,周拂曉在看到賈新民出現那一刻就可以肯定,他已經贏了。
郭慶利僵著臉。良久,他站起來去拿周拂曉的手機給記者打電話,身後房門突然開了。
有人逆光走進來。近了,才能看到是聶韜成。
郭慶利見有外人來,很不耐煩:“誰讓你進來的?說了我在裏麵談話!”
聶韜成捏著的掌心向他攤開,裏麵有一張內存卡:“那孩子唬您呢,東西在這兒。”
郭慶利眼睛一亮,手裏的手機一把扔開就去抓那張內存卡。
聶韜成麵帶微笑把東西給他,解釋:“根本沒有什麽記者,而是給了翁鈴子去做數據恢複。那天早上他們倆在食堂聊天的時候,我看著就可疑,應該就是那時候交接的,剛剛我去搜翁鈴子的包,這才找到。現在人贓俱獲,翁鈴子我暫時扣在了辦公室,等您處置。”
大起大落太快了,郭慶利抓著內存卡心裏不免惴惴的:“翁鈴子?教美術的?”
聶韜成一臉歎惋:“可小看了我們這位翁老師,平時文文靜靜的不起眼,背後原來還有另外一套麵孔呢。我查了,她實際是學計算機出身的,正好做得來數據恢複這活兒。”
郭慶利眯了眯眼睛,“她怎麽會和周拂曉搞到一塊兒去的?他們認識?”
“還沒來得及詳細問話,找著東西我就先來向您匯報了。”
“要問清楚,學校裏絕對不允許出這種對組織不忠誠的人!”
“是,晚點我去問她。”
“你看過這張卡了?不是仿的?”
“翁鈴子有兩下子,的確是恢複了幾個數據片段,不過暫時都還是沒什麽關聯的東西。我驗過了。您要是不放心,我讓人拿電腦過來,就在這兒放給您看。”
說完,聶韜成真的招呼助理教官把電腦拿過來,內存卡插進讀卡器,把恢複的錄像視頻挨個點開來給郭慶利看,包括已有錄像,貨真價實,完好無缺,郭慶利越看表情越鬆弛。
錄像放完了,郭慶利大笑,拍了拍聶韜成的肩膀:“好!幹得好!”他激動地抓著聶韜成搖了兩下:“我沒看錯你,小聶,他們都是不成器的,就你關鍵時候頂用!”
聶韜成謙虛地給他鞠躬:“這孩子差點懵了我去,這次我將功贖過,絕不辜負您的信任。”
“你就是太年輕了,定力不夠,”郭慶利喜歡他伏低的態度:“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就好。”
聶韜成隻捧著他:“是,從哪裏跌倒,就從哪裏爬起來嘛。”
事態急轉,郭慶利因為內存卡的尋回,絕處逢生。他喜上眉梢,再不客氣,一腳對著周拂曉的肚子踹了過去:“呸!老子他媽出來混的時候你還在你婊|子媽的肚子裏遊泳呢!知道你在和誰說話嗎?老子他媽搞死你!看你還蹦躂……還蹦躂……老子搞死你全家!”
周拂曉被踹得連連幹嘔,蜷著肚子在地上縮成一團。他頭上本來就被皮帶抽破了,這麽一摔,血流更重,沾得郭慶利一鞋子血水。郭慶利啐在他臉上,朝著他的臉就踩過去。
聶韜成見他太激動了把他拉開,提醒:“校長,剛剛公安局打了好幾個電話來問情況,您看是不是先回一個?這兒已經不急了,遲點再處置都來得及,讓人看著他出不了亂子的。”
郭慶利這才收回了腳,聽到公安局幾個字總算拾掇了一點理智。
這是要緊的回電,不能讓公安局等著他。
“行,你看著他,還有那個翁鈴子。”郭慶利氣喘籲籲地交代:“要是跑了一個,我唯你是問!”
等人出了門,走遠了。聶韜成轉身回室內,疾步去扶周拂曉。
“怎麽樣?哪裏疼?”他給人解了綁,先查看傷口。
周拂曉捂著肚子咳得厲害,一口嘔出些黃濁的稀液。聶韜成去取了清水和急救箱,先擦了一頭一臉的血,然後處理外傷。所幸傷勢不嚴重,隻是血看著滲人。
但聶韜成還是心疼:“我說不要這麽幹吧?你又不聽。何苦來哉。”
周拂曉不在乎皮肉苦。不把戲演全了,對聶韜成後麵的行動會很不利。
“我沒事。”他把臉洗幹淨了,緩過一口氣來,用澄澈的眼神去看聶韜成。
聶韜成被他看得發毛,嘴上就沒把門兒:“幹嘛?別勾引我。”
周拂曉隻是單純想看看他。四天沒見,他是想念聶韜成的。
“我很想你。”這麽想,他就這麽說。
聶韜成手裏還攢著一塊紗布,放下也不是,舉起來也不是,連裝模作樣地假笑一下都裝不出來。這樣顯得他有點狼狽,第一次,他避開一個人的眼神不敢看。
“想我什麽?”他裝作去收拾急救箱掩飾自己的尷尬:“想我關你禁閉室啊?”
周拂曉卻像是發現了有意思的事情:“聶韜成,你看著我。”
聶韜成終於為說騷話掌嘴了:“祖宗,我認輸。行吧?我不亂說話了。我保證!”
周拂曉笑得很開心。他以前怎麽沒發現聶韜成這麽可愛。
氣氛好一些,周拂曉才想起後事:“翁鈴子還好吧?她安不安全?”
“她挺好,就是比較擔心你。”聶韜成總算能好好說話:“我和她說,你現在已經正式成為了檢察院的線人,檢察院會負責保護你的安全。她才肯放心。一會兒我安排她過來和你見麵詳細說。”
說到這裏,他露出嚴肅的神情:“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內存卡的錄像恢複了,裏麵很多東西都不太雅觀。你看了,不要太難過。”
周拂曉知道事情比他想得更嚴重:“好,你帶她來。”
翁鈴子看上去精神還不錯,她看到周拂曉的一瞬間鬆了口氣,眼眶紅熱。周拂曉和她擁抱。
“謝謝你,翁老師。”周拂曉深深鞠躬:“你幫了晚照一個大忙,我周拂曉以後一定報答你。”
翁鈴子連忙扶他:“哎呀,別說得這麽嚴重。我沒那麽偉大。”她很不好意思:“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我技術有限,還是找了以前的師兄師姐一起研究出來的。好在,數據都恢複了。”
結果是好的就好。
周拂曉看到了龐大的視頻庫:“你都備份了吧?”
翁鈴子把手機裏的備份視頻調出來給他看:“備份文件已經發給檢察院的文卓姐了,手機裏這一份等你看過我就刪掉。你不用擔心,賈新民那個人渣這次一定能伏法。”
周拂曉雖然做好準備,心還是沉到了底:“真的是他?”
翁鈴子不說話,隻把關鍵性的那個缺失片段點給他看。
那是一段經過清晰度處理的黑白錄像,畫麵噪點已經很少了,能把人物動態看得很細致。
攝像頭應該是掛在2樓西側樓梯口的那個。畫麵裏,穿著軍靴的男性教官將一個女孩扣在懷裏,女孩子的臉正對鏡頭被拍到了,正是已經去世的周晚照。
她剪了頭發,啃得參差不齊的劉海掛在腦門上,露出淡素的一張臉。周拂曉太久沒有看到動起來的這個人了,光是看到臉都心髒生疼。
視頻裏,兩人來回拉扯,周晚照很明顯在推拒教官——對方背對鏡頭,一時看不到正臉,但是腰間別的軍棍很有辨識度,整個培英的教官裏隻有一個人喜歡配軍棍——教官仍然強行將她扣在懷裏,說話間親吻她的臉頰。她毫不猶豫回了一巴掌,然後被揪著頭發按在牆壁上……
翁鈴子按下了暫停鍵,試探性地看看周拂曉。她怕周拂曉受不了:“要不後麵的就算了吧……”
周拂曉雙眼漆黑,冷冷道:“播。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