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妖怪校長

周拂曉掌心被握得一緊,連帶著心髒被牽扯著一縮。

聶韜成手掌結實而寬厚,拇指鼓起的掌肉硬硬地抵在周拂曉的指節上,沙包似的,撞得周拂曉心跳快半拍。他猛地抬頭,聶韜成也正好看向他。

兩個人這時都沒有說話。周拂曉一瞬間腦袋裏是空的。

這一猶豫,握手的時間就長了,就尷尬了,再反應過來鬆手也不是,不鬆手也不是。

聶韜成像是看出了他的局促,眼角笑意加深。他笑了,氣氛就更曖昧了。

“你這個人呐……”聶韜成呢喃,他鬆開了手,用手指去碰周拂曉的頰腮。

周拂曉一個激靈,本能地撇過頭去,避開了他的手。

聶韜成落了空,他一愣,然後自嘲道:“算了。”

在詭異的僵硬的沉默裏,周拂曉快速轉動腦子:“對了,賈新民這個人,你了解多少?”

聶韜成皺了皺眉頭:“怎麽突然扯到了他?”

周拂曉把逼問告密者的事情簡單複述了一遍:“我要確定他有沒有參與逼迫晚照自殺。”

聶韜成沉默了,順手就去掏煙盒。這次周拂曉沒有拒絕,他也拿了一支。聶韜成幫他點上。

值班室的鍾顯示,這時候已經是淩晨兩點半。

“賈新民在學校的時間很長。”聶韜成吐煙開口:“他和郭慶利關係很好,他們好像是老鄉,一個村出來的,所以有點自己人的意思。賈以前是個保安,小學文憑,結過婚,據說他老婆以前也是學校裏麵的工作人員,在飯堂幹活,後來離婚了,因為他打老婆打得厲害。”

周拂曉明白了:“所以郭慶利更信任他,讓他來盯著你。”

“賈新民這個人不算很聰明,但是媚上的本事確實可以。”

“嗬,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你說的問題不是沒有可能,賈新民好色,他不止騷擾學生,對學校很多教職工他也會有些言語上的不尊敬,離婚後他更加沒有顧忌,再加上校長不太管他,所以在校內臭名昭著。”

“是他一個人這樣,還是學校教官普遍都有這樣的問題?”

“普遍都有。他們會把騷擾女學生當成吹噓的談資,甚至形成小圈子,分享資源。但是賈在這方麵問題最嚴重。”

“之前就沒有出過事嗎?比如搞大學生肚子?”

聶韜成解釋:“你知道學校醫務室一直備著避孕藥嗎?他們會讓學生自己去拿避孕藥。這是一種防範措施。再有,其實真正會發生關係的是很微小一部分,因為大部分時候女孩子都會拒絕,他們也不敢真的用強做到最後一步,頂多猥褻,上個手過個癮就算了。這樣也不好取證。女孩子想告,他們可以解釋成情侶之間情趣,又不構成真的性侵犯。”

周拂曉想起了晚上在醫務室碰到的那個女孩:“也沒有女孩真的出來揭發過?”

聶韜成看著他:“來這裏的大部分孩子,家庭條件都不太好,父母沒有受過多高的教育,很多女孩子甚至自己就沒上過什麽學。她們自己的觀念就有問題,遇到騷擾深以為恥,不要說主動出來揭發,她甚至覺得是自己的錯。”

現實中給性犯罪取證定罪遠比周拂曉想象得難。

但周拂曉不怕難,他的生活什麽時候都沒有容易過:“晚照曾經提過,有教官向她示好求愛,有沒有可能是賈新民?”

聶韜成回憶:“周晚照那個班當年不是賈新民帶的,但是賈新民有沒有代過他們班的課不確定,這是他們可能有交集的機會。要找到當年代課的記錄也不難,我可以去教務處查。”

“就算不是他帶的班,他也可以私下找人。”周拂曉舉例,“我們班一個女孩今天就去醫務室拿避孕藥了,你別告訴我是你讓她去的。”

聶韜成還不知道金利的事情:“誰?”

周拂曉報上了金利的名字:“她肯定是私下裏接觸了別的教官。這樣說明不是帶班教官也可以騷擾別的班女孩。”

“我明天一早就找她談。你和我一起。”聶韜成覺得這不是小事:“抓這種事要快,最好能讓她吐出人名,能連帶著抓住不少人。說不定就能翻出周晚照的事情。”

周拂曉想了想:“你先去吧。我要找一下翁鈴子。我們分頭行動。”

“什麽事?”翁鈴子早上手裏還揣著兩個肉包子被他堵在飯堂的角落裏。

周拂曉示意兩人到角落裏說話:“老師你上次是不是說,你是學計算機的?”

“我這個專業的確屬於計算機專業,怎麽了?”

“我有事情想找你幫忙,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翁鈴子看他一臉嚴肅,也認真了起來:“你說吧。我能幫上的一定幫你。”

周拂曉把一片儲存卡塞給了她:“這張卡裏有缺失的監控錄像片段,你看看能不能恢複缺失的數據,因為是兩年前的東西了,有些久遠,我實在是找不到人了,所以才來求助你的。”

沒頭沒尾的,翁鈴子聽不明白:“這是什麽呀?怎麽這麽神神秘秘的?”

“是學生宿舍樓的監控錄像。”

“你怎麽拿到的?這東西可不是隨便玩的呀!”

周拂曉壓低了聲音:“這件事我是經過聶韜成的同意才來找你的,他知道我在做什麽。所以你不用擔心,我們不會讓你冒險的。這裏麵的東西,你看了就會知道是什麽的。”

翁鈴子聽到聶韜成知情就才放心些:“老實說,我的技術沒有那麽好……雖然是計算機專業,但是這個專業裏麵的技術也不是都一樣的……你可能高估我了……”

“多花些時間也沒有關係,我可以等。”

“我是擔心到頭來浪費了你的時間……”

周拂曉鄭重道:“我來這裏,就是為了這個。我已經等了兩年了,不怕再多等一會兒。”

翁鈴子被他看得心頭一緊,不自覺攢緊了手裏的東西。

“那我試一試。”她不忍心辜負孩子的信任。

周拂曉對她深深地鞠躬:“謝謝您。”

他轉身要走,背後一個笑嘻嘻的聲音湊上來:“翁老師聊什麽呢?聊得這麽火熱。”

翁鈴子臉色一變,抬頭正對上賈新民尖銳的眼神。她下意識把攢著儲存卡的手就往背後藏。

周拂曉站在她身邊,低頭先打招呼:“教官好。”

“幾點了,還在這兒閑逛?”賈新民劈頭蓋臉就罵:“翁老師性子好你們就可勁兒欺負她是吧?還讓不讓老師上班了?”

翁鈴子稍微恢複了鎮定,開脫道:“沒事,拂曉隻是有點課堂上的問題想問我。”

賈新民對她笑:“翁老師早上吃了嗎?我看你打的包子挺不錯的,什麽餡兒的?”說著他要來拿翁鈴子手上的課本:“我來幫你拿吧,手上這麽多東西拿得過來麽?”

他是要看翁鈴子的手。翁鈴子一僵,不拿出來好像又不禮貌,顯得更可疑。拉扯間,她手裏的書本散了一地,劈裏啪啦砸在賈新民的腳上。

“哎呀對不起,真是對不起!賈哥你還好吧?”翁鈴子急著去撿書:“都怪我,笨手笨腳的。”

賈新民被砸得連退了幾步:“沒事。”他不敢叫疼,憋著火不好對翁鈴子發,隻能撒在周拂曉身上:“還看著幹嘛?不知道幫忙?平時怎麽教你們敬愛老師的?”

周拂曉不和他頂嘴,幫翁鈴子撿起了書讓她先走。

等翁鈴子離開,賈新民才把他叫住:“周拂曉,校長要見你,跟我來吧。”

郭慶利找他?

怎麽這麽突然?

校長辦公室門大開著,外頭帶一個小會議室,布置簡單而規矩,幾張布沙發像是積年沒有換過,襯布上結了大大小小的黃斑,為了美觀與節儉,拿一層白色紗罩鋪在了襯布上,還是九十年代家家戶戶用的空調紗罩,蕾絲與荷葉層層疊疊地套堆在四邊,老沙發煥發出嬌俏美。

郭慶利坐著燒水泡茶。他這個人長得實在是不好看,黃黑的一張臉,未老先衰,斑紋從發鬢兩側延伸到臉頰上,把五官圍堵在了中間,好像這個人的五官是擠在一起長的,長的時候沒有好好做規劃,長出來了也屬於違建項目。

“小周來了?坐。”郭慶利招呼道:“新民,你先在外麵等等。我和小周單獨聊聊。”

周拂曉看著這張妖怪沙發上的妖怪校長,一步都不想靠近:“您說吧。我站著就好。”

郭慶利還當他是守禮:“小孩子不用守那麽多規矩。坐吧。”

周拂曉不得不挑了一塊沒有紗罩的地方坐下了。

“韜成已經把你的情況跟我說了。”郭慶利笑盈盈地把一杯茶遞到他麵前:“我前幾天忙,也沒想好怎麽和你談,所以晚了幾天見你。在學校的這些天還好吧?”

周拂曉不覺得他們之間需要談:“還好。”他沒有去動那杯茶。

“我知道你對學校有一些誤會,包括你妹妹的事情。她叫周晚照,對吧?我一直記著的,是個很好的孩子,特別懂事乖巧,就是內向了點,真的太可惜了。”郭慶利歎著氣。

周拂曉冷眼看著他。

“她走了之後,學校包括我在內所有的管理層、老師都深刻地反思過,我們當時是開了好幾天的會的,我讓所有人都寫了檢討,為什麽好好的一個姑娘會走上絕路,一定是學校的管理出了問題。我自己好幾天都沒睡著,一直想著這個事情。那個時候你可能還小,還在念書,我和你爸媽談的時候,你也不在,當時要是知道你在的話,我也應該好好和你談談的。”

“我特別理解你,因為我們家也是我和我妹妹兩個孩子,我妹妹比我小三歲。”郭慶利把擺在茶幾上的一張合影給周拂曉看:“當然我們現在年紀都大了,她也已經有了自己的家庭了。要是晚照還在的話,過不了幾年,她也會有自己的家庭的……”

周拂曉終於不耐煩地打斷了他:“您有什麽話直說吧。”

郭慶利被打斷有點不悅,但他沒有表現在臉上:“我和你的父母聯係過了,他們的意思是,你平時一直表現很好,工作生活上也沒有太大的問題,是不應該讓你來這裏的。但你自己有一個心結,所以一定要來。我就是想,咱們交了這麽多學費——學費也不便宜,對吧?誰賺錢都不容易,你看這樣行不行?學校把學費退給你,咱們就辦退學。你要是對你妹妹有任何問題,你來找我談。我隨時歡迎你。好嗎?”

原來是想勸他退學的。周拂曉明白了。

“我不會退學的。”周拂曉答:“我交了錢,你們收了錢,我在這裏受訓沒有任何問題吧?”

郭慶利覺得他太倔了:“小周,我們做人不要這麽任性。”

周拂曉覺得他沒有資格教自己做人:“您如果沒有別的想說的,那我先去上課了。”

他站起來要走。郭慶利把他叫住。

“周拂曉,你一個人是沒有辦法和學校對著幹的。”郭慶利警告他。

周拂曉反問他:“是啊,那你為什麽要把我送走呢?”

郭慶利被他懟得說不出話來。

“要不這樣,我也有個提議,你看能不能接受,如果能接受,我走也可以。”周拂曉反客為主。

郭慶利青著一張臉,粗聲粗氣的:“你說。”

“我和校長你個人是沒有恩怨的,我也不想和學校對著幹。我的目的,從來不是要撼動這間學校,我知道不可能。”周拂曉重新坐下來,他表現得很真誠:“我隻要逼死晚照的那個人,我要知道他是誰,他做了什麽,我要證據,校長你把這個人和證據交出來,交到我手上,我立刻收拾行李走人,一句話都不會多說,下半輩子我都不會踏上這裏一步。怎麽樣?”

郭慶利像是動怒了:“你以為你在對誰說話!”

周拂曉知道他不會接受的:“不行?我覺得這個交易其實很劃算。你看,你隻要犧牲你手底下一個人,就可以把我這個麻煩送走,我都不要求他以死謝罪了,我妹妹可是實實在在死了,她的命都沒了呢。”

郭慶利輕蔑地看他:“你別想著不走,我就拿你沒有辦法。”

周拂曉知道這就是談判失敗了:“希望下次我們在法庭見吧,校長。”

他懶得再和郭慶利糾纏,轉身離開校長辦公室。

聶韜成這個時候應該已經找到金利談話了。他要先去和聶韜成匯合。

走得太急他忘了門外本來還有一個人等著。

經過門口的時候,他隻覺得後背有人突然靠近,接著腰上一道電擊的劇痛。

栽下去之前,他苦笑了一下,心想,這次要放聶韜成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