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戀愛關係

苦命的食品工程學學生張白南被迫成了半吊子醫療兵。

上次處理食物中毒起碼還能和專業打個擦邊球,腿傷就真的離譜了。他隻好現學現賣,到醫務室現成找了一本《外傷處理手冊》,看一步照抄一步,手抖雙氧水灑多了,疼得孩子吱哇亂叫,縫線也紮得歪歪扭扭的,包紮的時候還把紗布纏反了,最後打了兩個滑稽的蝴蝶結收尾,把褲子放下來都包不住那兩個結,鼓鼓囊囊的腫在腿上,不知道以為是掛了沙袋。

好在止住了血,傷口清理幹淨之後疼痛感消減,看上去總算不那麽可怕。

他們從醫務室出來,教學樓裏的人已經不多了,走廊空****的,教室窗戶一麵麵亮著,其他地方就暗下去,一步亮,一步暗,走道如同黑白交錯的斑馬線延伸。

湯純走到一半想起水壺落在了醫務室,要回去。但小可愛看著黑洞洞的走廊,皺著眉頭去拉周拂曉的袖子:“拂曉,你陪我去嘛。我怕黑……”

周拂曉歎了口氣,隻能讓張白南和謝頤先走:“這麽大了,還怕黑。”

湯純緊緊挽著他的胳膊:“我從小就怕黑,也是後來才知道和幽閉恐懼有點關係……”

醫務室的門關著,周拂曉一邊聽他說一邊去開門,視線突然大亮,還沒來得及看清楚裏頭的情形,先是聽到一聲驚慌的“啊”,然後就有人迎頭撞了周拂曉的肩膀一下。

周拂曉反應快,眼睛都沒對焦手先伸出去拉住了撞人的人:“誰?”

是個女孩,懷裏抱著一盒藥掙紮著就要走:“放開我!哎呀,疼!”

湯純認出了她:“金利?你怎麽在這裏?”

女孩被人抓了個現成,抿著唇一副倔相,不說話了。

“你認識她?”周拂曉問湯純。

湯純有點無奈:“是我們的班的呀,拂曉,你好歹記一下同班同學吧。”

周拂曉對女人不感興趣,他把人放開:“需要幫忙嗎?”

女孩白著臉戒備地後退一步。周拂曉這才把她看清楚,高個子,比一般女孩兒都高,細胳膊細腿的,這個身材能做模特了,且容貌也不俗,杏臉桃腮,是長輩都會喜歡的文秀氣質。

一個美麗的女孩,沾染了病氣就更讓人憐惜。

“你身體不舒服呀,金利?”湯純關切地問她,“校醫早下班了,要不要向教官申請去醫院?”

女孩搖頭:“不用。我先走了。”她轉身就走,兩句寒暄也沒有,顯得有點沒禮貌。

湯純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美女果然都是任性的。”

周拂曉的目光則意味深長:“她拿的是避孕藥。”

“避……避孕……”湯純瞪著圓眼:“在這種地方怎麽會懷孕……”

周拂曉一看就知道他沒經驗:“真的懷上了就不是吃避孕藥了,這是事後立刻吃的。”

這根本不是重點好嗎?湯純沒好氣:“我的意思是,她在這種地方還能交男朋友?”

“為什麽不能?”

“我連睡覺的時間都覺得少,他們還有時間散發荷爾蒙。”

周拂曉沒有馬上接話,他先找到了湯純的水壺,然後答:“晚自習的時間,一男一女不上自習,也不怕教官巡查點名,能找到地方打野戰,男方安全措施都不願意做,事後讓自己的女朋友到醫務室裏來拿避孕藥。關鍵是他知道醫務室有避孕藥,醫務室還真的備著。”

湯純聽得皺眉頭:“你的意思是……學校知道會有這種情況出現,專門為了這種情況備著藥。”

“膽子大一點,你覺得學校裏什麽人能避開教官在晚自習和女學生亂搞,還最清楚醫務室的備藥情況?”

“不是學生!是教官!金利是在和教官談戀愛!否則她不可能不上晚自習不被抓到。”

周拂曉不喜歡“談戀愛”這個詞:“一個是可能還未成年的女孩,一個是軍事化管理的集中營裏的教官,你覺得這是戀愛關係?”

湯純細想起來都覺得恐怖:“那她……她是被強……強|暴……”

周拂曉搖頭:“倒不一定有暴力強迫。但無論有沒有,都不是談戀愛。哪怕那個教官跟她說,他們就是在談戀愛,也不是。因為根本不存在她能拒絕這份‘愛情’的選擇。”

湯純起了同情心:“好可憐。她可能還不是唯一一個,特別是長得漂亮的女孩子,更容易被那些畜生看上。要是能幫得上她們就好了。”

兩人走回宿舍。湯純抱著水壺,有點好奇周拂曉的感情:“拂曉,你有女朋友嗎?”

周拂曉搖頭:“窮得叮當響,不禍害別人了。”

“以前也沒有談過?”

“天天擰螺絲,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哪有那麽多功夫談戀愛?”

湯純覺得他是個潛力股:“可是應該很多人喜歡你吧?你長得那麽帥,人品也好,又有責任心,嫁給你的姑娘肯定會幸福的。錢是可以一起掙的嘛,還那麽年輕。”

周拂曉不當一回事。他一直是單身,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狀態他很享受。

“那你喜歡什麽樣兒的?”湯純問他。

周拂曉想了想:“臉得好看,胸大,屁股大。”

“我喜歡腿長的,腿好看是第一。我第一次那個的時候是初中,室友在手機裏下了橋本有菜的片子,我們在寢室一起看的。你喜歡橋本有菜嗎?”

“誰?日本人?”

湯純像看外星人一樣看他:“你不知道?橋本有菜,腿神。”

周拂曉大概明白了:“不知道。我喜歡Dante Colle。”

“你喜歡歐美款啊?”湯純記不住英文名,他想,Dante是女孩的名字嗎?

周拂曉笑得齜牙:“夠勁兒。”

說到這裏湯純開始想念他的手機:“我好想上網啊,沒有手機我就沒有靈魂。我段位還沒打,比賽還沒看,這個賽季估計沒戲了,一想到還有五十多天這種日子我就想死。”

現在還能惦記著打遊戲和看比賽的,也就是這位全校第一個加了4分的樂觀主義神仙了。

周拂曉也需要手機:“你覺得學校哪裏還能找到打電話的方法?不能讓人知道的那種。”

“你想幹嘛?”

“我要給負責晚照那個案子的刑警打個電話。”

“你是想查查賈新民那條線索?你覺得他還是可能和晚照有關係是嗎?”

周拂曉沉吟:“當年查案子的時候,我和刑警談過很多次,他們都沒有和我提到過賈新民這個人,不知道是他們沒有說,還是學校隱瞞了這條線索警察也不知道。但賈新民既然提到了這件事,我覺得至少他是知情的,即使他沒有參與,他也知道一些內幕。”

湯純把剛剛金利的事情連起來想就更加毛骨悚然:“晚照她當年沒有被……”

周拂曉知道他想說什麽:“我不確定,我們沒能等到她的遺體進行屍檢,學校就已經把她拉去火化了。後來刑警訪問了她的室友,根據她們的說法,晚照確實提到過有教官向她示好,但她拒絕了對方。至於有沒有人強迫侵犯她,我個人傾向於沒有,或者至少沒成功。”

“為什麽這麽說?”

“她前一天就和我媽打過電話求救,她沒提過這件事。她室友也沒聽過她說。”

“有沒有可能是被威脅了不能說?他打她,就像打那個告密者一樣。”

周拂曉分析:“她是偷偷地用學校座機給家裏打電話的,也就是說別人不知道她在打電話,所以那時候完全可以說出口。她已經走投無路了,那是她最後的救星,是唯一的稻草,哪怕拚著自己名聲不要了,隻要她說出來有人侵犯她,我媽一定會把她從這裏帶走。這是關乎女人終生的大事,我媽不會置之不理。但電話結束後我媽隻覺得她是‘太嬌氣,吃不了苦。’”

“另外,我覺得這些教官會真正暴力侵犯女人的可能性不大。倒不是說他們還有人性,但這和打罵、關小黑屋、體罰的性質完全不一樣,這是刑事犯罪,一旦發生了,學生做傻事走偏路的可能性很大,家長也絕對不會放過學校,還容易把事情鬧大,給學校帶來大麻煩。”

“教官本人其實也不會願意這麽做。因為在這裏,他們手上的權力已經很大了,稍微口頭施壓一下,或者打著戀愛的名義要求發生親密關係,女學生都很難拒絕,這樣他們幾乎不用承擔風險就能實現自己的目的,也就沒有必要再去增加犯罪成本。”

湯純覺得有道理:“可是學校還是提前拉走了晚照的遺體。”

周拂曉說:“我後來想想,有一種可能是學校太慌了,不一定是晚照的遺體真的有問題。那是第一次有人自殺成功,學校沒有處理經驗,他們會很慌,急於捂家長的嘴巴,把事情掀過去,慌起來就容易做蠢事,可能本來沒問題,他們自己疑神疑鬼,就會有了這一步。”

“像是一群昏聵無能的老頭子會做出來的事情。”

“晚照很可能是收到了來自教官的‘示愛’施壓。比如他們威脅她,不同意戀愛的話,就不讓她日子好過,這種可能性我覺得更大。”

湯純很難想象一個女孩在自殺前究竟經曆了什麽:“無論如何,她一定受到了巨大的打擊,才會毅然決然走上了自殺的路。她不會輕易失去一切生的希望。”

周拂曉冷靜道:“我一定會查出來她自殺前到底經曆了什麽。既然賈新民自己送上門來了,那就從他開始入手吧。”

“有什麽是我們能幫忙的嗎?”湯純不想讓他獨自戰鬥。

周拂曉想了想:“白南和謝頤我有事情會交代他們去做的。你不用動,跟著我就好。”

湯純垮了臉:“雖然我確實沒什麽本事,但你也不用這麽嫌棄我吧?”

周拂曉其實最需要的是他這個人:“你運氣好。這就是你最大的本事。”

還有一個人,周拂曉需要爭取他的幫忙。

晚上等賈新民查過寢,燈也熄了,所有人都睡著後,他跳下了床,開了寢室的門走出去。門口的攝像頭衝著他閃過一點紅光,他笑了一下,對著鏡頭比了個全球通用禮貌手勢。

然後他下樓,到第一樓總值班室。值班室燈開著,聶韜成躺在架子**玩手機。

“你想在這裏聊?還是去禁閉室聊?”周拂曉開門見山。

聶韜成見了他也不驚訝:“禁閉室是不是太刺激了?我們已經到這個份兒上了嗎?”

周拂曉歪頭笑了一下。他做這個表情的時候有一種刻意的壞相。

“別勾引我。”聶韜成低頭繼續看手機:“有事說事。”

周拂曉有點不耐煩了,走過去在架子床邊坐下:“我想好了。”

聶韜成等著他繼續,等了一會兒,沒等到,耐著性子問:“想好什麽了?”

“你問我,我到這裏來,到底要什麽。我想好了。”

“嗯哼?那請問你的答案是?”

“我要你幫我。我也會幫你。互助共贏,怎麽樣?”

聶韜成終於放下了手機。他坐起來,神情滿足而愉悅,像那隻被唐僧誤會了無數次但隻要大和尚一有需要他還是會屁顛屁顛跑過去救人的傻猴子:“你說,我聽。”

“你幫我搞清楚晚照自殺的事情,我要知道是誰逼迫她自殺的,我要定那個人的罪,送到牢裏那種定罪。”周拂曉說得很肯定:“我幫你查你想查的東西。”

“我想查什麽你知道嗎?”聶韜成問。

周拂曉看向他的眼裏:“你說,這個學校不需要派臥底,因為學校沒有藏得太深的東西。確實是。所以你來這裏,不是為了調查學校,或者說,你不是來查什麽違規辦學之類的東西的。你查的東西,和學校有關係,但並不在學校裏麵。”他頓了頓,說:“在學校外麵。”

聶韜成嘴角的笑意擴大。這是個善意的笑容。

周拂曉繼續:“一個明顯違規違法的集中營式的培訓機構,虐待學生導致學生自殺,學校被調查後逃脫了責任,隻是停招整改一年就重新出發,繼續為非作歹,這不是學校、家長任何一方想辦就能辦到的。這後麵一定還有保護傘,有人為學校撐腰。”

“我猜,這把傘權力很大,說不定位置還不低,很難查到他,藏得很深,這間學校隻是表麵上的一個幌子,是一道障眼法,撥開了這層霧,才能看清楚裏麵的東西。”

周拂曉下了最後的結論:“你要查的,就是這把保護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