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你連這個都騙我
何小之真的是個real心大的女子,前幾天還在為事業發愁,一晃神又開始歡天喜地地上班了。恢複能力極強,如同小強,呸,如同春風吹又生的野草。
她依然六點鍾起床,七點鍾叼著個麵包擠地鐵到機場,迎著初升的太陽默默地給自己打氣,然後遇見臉黑的衛機長,被數落幾句袖扣沒扣好或者領帶歪了,最後活力滿滿地拿著小本本上機。
對她來說,沒升成二副大概隻是事業道路上一個小小小小小的小插曲。
如果讓為栽培後備力量付出了慘痛代價的淩機長知道了,估計可以直接氣背過去。
衛重霄也驚訝於她能恢複狀態恢複的這麽快,並且表示了讚許。
......雖然後來他發現其實這姑娘根本不是抗打擊能力強,而是沒心沒肺(。
第二天上機,天氣好的很。裴弘跟何小之一路說說笑笑,從機組通道走到飛機旁時,衛重霄早已經在和乘務長交代飛行任務了。
他微微彎了點腰,照顧著比他矮了一頭的乘務長。在與航司裏的漂亮女性說話時,衛重霄總是無比禮貌,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禮儀性微笑,保持著1.2米的絕對安全距離。
說來這些淩潭其實也能做到,偏偏他做來就像是在撩騷。
裴弘小小聲地在何小之耳旁說了一句:“何小小,聽哥一句勸,以後一定離姓衛的和姓淩的遠點,他倆都不是什麽善茬!我跟你港,智商太高的人腦子多少都有點問題,你年紀輕輕,又是咱們飛行部一枝花,千萬別給他倆帶歪了!”
何小之疑惑地看著他。
裴弘看了看表,他倆的確是來早了,於是神神秘秘地把她扯到一旁,壓低了聲音說道:“你想不想知道四年前衛重霄和淩潭的故事?”
作為旁觀者的裴先生最喜歡講八卦了。而何小之同學又最喜歡聽八卦了,二人一拍即合。何小之玩命地點著頭,瞪大了眼睛。
裴弘超小聲地講起來:“他倆認識的時候都才二十多歲,兩個人互相看不順眼,暗中較勁兒,隻要有測評,衛重霄得多少分,淩潭絕不會比他低哪怕一點。結果這倆吵了這麽多年,吵著吵著居然還吵出感情來了,你說奇不奇。”
“然後他倆莫名其妙的就在一起了。直到四年之前,有一次正好他們一起上機飛希斯羅,正巧碰上有一個乘客犯了心髒病,情況很危急,客艙裏也沒有醫生。”
裴弘瞅了一眼衛重霄,然後又壓低了一點聲音:“於是他們申請了備降,但是倫敦那邊霧很大,最近的備降場能見度太低。你知道盲降是有風險的,對於不熟悉的機場,你甚至都不知道他們的跑道支不支持二類盲降。”
何小之的嘴張成了“o”字型。
“衛重霄當時想降最近的機場,而淩潭堅決反對,執意要直飛希斯羅。後來我們有聽當時的駕駛艙錄音,他們倆真的已經吵起來了。最後淩潭以左座機長的最高權威,要求衛重霄聽從命令。”
“然後呢?”何小之瞪大了眼睛,急切地問道。
“然後他們就花了更多的時間降了LHR,那個病人沒有救回來,去世了。”
“......”何小之一臉茫然。
“他倆簡直硬碰硬,我聽錄音時,都覺得如果我當時在場,可以直接被那種氣氛嚇死,”裴弘摸了摸鼻子,“你覺得淩潭做的對嗎?”
“我覺得...是對的。”
換我我可能也會怎麽做。她想。
返航根本不可能,如果非要選最近機場降落的話,必須提前放油,如果盲降不成還要複飛,不可抗力因素太多,萬一出現意外,結果就是機毀人亡,那是二百多條人命。
“我也這麽覺得。但是偏偏衛重霄發了很大的火,就此跟淩潭杠上了,誰勸都沒用,最後他倆就鬧掰了。”
此時衛重霄已經和乘務長說完任務了,回過頭正好看見他倆。
裴弘做了個拉拉鎖的動作,向何小之使了個眼色,又衝她做了個口型。何小之看見他好像是在說“保命要緊”。
她急匆匆地上了機,卻始終沒回過神來。
多了衛重霄的機艙裏就會格外安靜,“保命”的裴弘除了標準喊話多一句廢話都不敢說。
飛機剛剛完成爬升,衛重霄開了自動駕駛,便靠在椅背上,神色頗見輕鬆。
何小之則坐在後麵的位子上,埋頭記著數據。
坐在副駕駛上的裴弘扭頭看了她一眼,終於耐不住寂寞多了句嘴:“你看咱們小何,這逆境重生的能力多強,我看啊,真是來日可期的種子型選手,隨時能逆風翻盤。”
何小之被他誇的紅了紅臉,不好意思地把頭埋得更低了。
衛重霄哼了一聲:“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到時候何小之都當機長了,你還是一副,你還有臉在雲際呆下去?”
裴弘本人表示了不爽:“我這才是正常升職,別拿你自己說事,五歲玩航模十歲看航圖,誰能跟你比??”
他見衛重霄不理他,又添了一句:“說到何小之,我想到當年某人沒過第一次考核,比何小之恢複的還快,當天下午就跟我一起談笑風生呢。”
衛重霄神色稍微變了變,語調愈發低了下來:“他那是不在乎,跟何小之不一樣。”
裴弘沒聽清:“你說什麽?”
衛重霄一字一句地重複:“我說他,因為不在乎,才不放在心上。”
才不是這樣!
一直坐著默默無聞的何小之忍不住插了句嘴:“我覺得淩前輩才沒有不在乎!他從小就熱愛飛行,為了學飛恨不得跟家裏鬧翻,他明明付出了那麽多......”
她低下了頭,聲音弱了下去:“像他那樣從小縣城走出來翱翔藍天,這有多困難,我都不敢想......”她話音剛落,裴弘和衛重霄對視了一眼,兩個人眼中都充滿了詫異。
“這是他跟你說的?”裴弘問道。
何小之點了點頭。
“你知道他跟我們怎麽說的嗎?”
何小之懵了,滿臉疑惑。
裴弘的神色十分複雜:“他說,他出身通遠首富家庭,出來學飛是興趣愛好之一,就是瞎玩兒玩兒,隨時都有可能被抓回去繼承家產。”
“這...我...”何小之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也就你信。”衛重霄冷冷地撂下一句。
“誰說我信了?誰不知道他滿嘴跑火車啊!”裴弘辯道,“不過之前淩潭告訴我,他是歪打正著才考上飛行員的,我就一直覺得他其實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
衛重霄沒再接話,臉上的表情近乎冰冷。他低頭檢查了儀表數據,然後命令道:“別走神了。”
下機之後,何小之要去交測評表,而衛重霄和裴弘還有行程,所以坐在咖啡廳裏小憩。
他們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衛重霄點了一小塊芝士蛋糕,用叉子切下一小角放進嘴裏。他扭過頭看著窗外,一小縷陽光照在他的身上。
“你們一直都有聯係,對吧?”衛重霄突然問道。
“是,”裴弘毫不遮掩地回答,“他單方麵問我問題。問你怎麽樣,問你家裏怎麽樣。但我問的問題他就一個不答,當沒看見,真有夠奇怪的。”
衛重霄沉默了半天,手中的咖啡杯舉到嘴邊卻遲遲沒喝。裴弘看著他的神色開口道:“怎麽?你覺得他和何小之說的是真心話?”
衛重霄心不在焉地把杯中的咖啡晃出了小漩渦:“沒有。隨便吧,我不在乎了。”
“真不在乎了?”
“你不覺得咱們這一陣子,隻要湊在一起,就八句話離不開淩潭麽?”衛重霄歎氣道,“他對我撒了多少謊,我不想一句一句清算。好聚好散,我真的跟他結束了。”
說實話,淩潭這個人,在衛重霄眼裏一直像個被慣壞了的孩子。不管他出身的家庭富貴與否,他都如同那種家中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獨生子,那種想要泡泡糖家人就絕不會給他棒棒糖的小孩。
所以才養成他這樣玩世不恭、什麽都不放在心上的性格。
衛重霄也一直疑惑,飛行這條路,走起來明明那麽困難,淩潭又靠什麽走到現在呢?就靠他那聰明腦子嗎和運氣嗎?
裴弘說道:“行吧您自便。我這兒正被我媽催婚催的頭疼呢,天天拉出去相親。按理說咱倆一邊大,論月份你還比我大了仨月,怎麽也不見您爸媽著急抱孫子呢?”
“他們抱上外孫女了,怎麽?還不行?”衛重霄頓了頓,“再說,我早跟他們攤牌了。”
裴弘瞪大眼睛:“什什什什什什麽?!”
衛重霄一臉雲淡風輕:“說我有對象,男的。”
裴弘一拍桌子,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臥!槽!你出櫃了!什麽時候的事?!你居然不跟我說!!”
他動靜太大,引來周圍幾桌人好奇的目光。衛重霄像看智障一樣看著他:“我剛跟爸媽坦白沒多久,淩潭就要跟我分,我一生氣就把這事忘了。”
“......”很好,忘了。
不愧是兩口子,嘴都嚴的要死,有什麽事都瞞他像瞞傻子一樣。
裴弘咬牙切齒地說道:“你媽的衛重霄,你跟家裏出櫃,四年了你半個字兒都不跟我提,我沒你這個兄弟!你們兩個都不是東西,都該去情報局工作,當間諜!”
他見衛重霄壓根兒不想提起這事,簡直自討沒趣,自己氣著也沒意思,就蔫兒下來喝咖啡了。正好一抬頭,透過玻璃看見何小之風風火火地在大廳裏奔跑,跑的一頭短發都亂蓬蓬的。
裴弘突然特別感慨:“一晃這麽多年過去了,我還總覺得自己是那個剛從航校走出來的小孩,也是這樣每天不停腳地在機場裏跑來跑去,不知道自己哪天能真正飛上天空。”
衛重霄隻望著何小之的背影出神。
“然後看著你一級級晉升,再然後淩潭來了,就看著你倆吵嘴,嘿,吵著吵著居然還吵到一起去了,”裴弘沉浸在回憶裏,臉上還帶著笑,“七年了,現在咱居然都到談婚論嫁的年紀了。”
衛重霄把手裏的工作單卷成紙筒,在他腦袋上敲了一下:“是想表達你終於從穿白襯衫的清瘦少年變成了中年油膩男?還談婚論嫁,跟誰談婚論嫁?收拾收拾跟操縱杆過一輩子吧。”
“喂!”裴弘叫道。
衛重霄按住了意欲奮起的裴弘:“行了,該走了。”
然後他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製服外套穿好,然後插著兜往前走去。
裴弘趕忙跟在他身後:“誒喂喂喂,我忘了問你,我還不知道咱下站飛哪兒呢。”
衛重霄回頭,嘴角稍稍牽動,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通遠。”
還沒等裴弘答話,他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於是衛重霄向裴弘揮揮手,示意讓他先走。然後衛重霄退回了咖啡廳,拿出手機看著屏幕上閃爍的一串號碼,心裏悄無聲息地掀起了一場風暴。
淩潭,這是最後一次。如果你連這個都騙我,那我們就真的完了。
他抬起了頭,毅然劃下了接聽。
“嘿衛哥,你前幾天讓我打聽那事兒我打聽到了!”
“嗯,你說。”衛重霄的心不由自主地開始狂跳起來。
“我問了通遠航空那邊的飛行大隊,別說這幾年了,他們從來就沒有過什麽姓淩的機長。你是不是認錯人啦衛哥?”
一切冒頭的期望都被一棒子打散,他的心陡然沉了下去。
直到這個時候,他居然還在奢想,淩潭多少是對他說過走心的實話的。
衛重霄無聲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手心的肉裏。那邊人又說了什麽,他一句也沒有聽見。他隻感受到了一種被戲耍的憤怒,理智快要被燃燒殆盡。
他咬著牙,從牙縫中擠出那個讓他怒火中燒的名字。
淩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