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是鴻雁的聲音!

秋辭猛然回眸,看見了被攔在院門口的鴻雁,她抬步要過去,又被侍女攔下。

她瞥了那侍女一眼,冷冷道:“讓開!”

侍女也未想到她還有這樣的脾氣,愣愣退讓。

沒了阻礙,她快步朝去,稟退攔人的侍女,急急道:“懷琤去哪兒了?”

“在外頭...您自己去瞧吧...”鴻雁快步領著人出門,一時忘了她有孕在身,“夫人不許小的來擾您,您快些隨小的出門,再晚些便走不了了。”

秋辭一頓:“你先前是不是來過?”

鴻雁道:“是,被夫人給趕出去了。”

秋辭皺著眉,一手護著肚子,一手提著裙子快步往外去,直奔上馬車,被鴻雁帶到了一處賭坊。

她隻是往裏看了一眼,就渾身不適,問:“懷琤在這裏?”

鴻雁紅著眼點頭:“前些日子隻是在風月場所喝酒的,後來不知是誰起了頭,說要來賭坊,少爺便被攛掇來了。若是來賭錢便罷了,陸府不是賠不起的,可他是來賭酒喝了。

那夥人看少爺身有殘疾,故意捉弄他,將他灌醉,誘他將殘肢露出來給他們看。他已經在這裏喝了好幾日了,每日醉了醒,醒了醉,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頭。小的也是實在沒辦法,才來尋您的,求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勸勸他吧。”

秋辭聽他說著,眼淚滑落下來,快步朝裏去,越過內場,走至最裏麵,一把推開了門,一眼看見醉倒在地上的陸懷琤,他還是穿著那件紅色的喜服,比先前看到時還要破爛,幾乎不能稱之為一件衣裳。

房內的紈絝子弟見門開了,齊齊看過來,挑眉、吹口哨,紛紛笑道:“這是你們誰的家眷找來了啊。”

“不是我”

“也不是我。”

房中一陣大笑:“不會是地上這個吧?我就說他怎麽還穿著喜服呢,原來還真是成親了啊,想不到這樣的殘廢也有要。”

地上的人似乎聽到了,翻了個身,手肘撐著地麵,抬起身來。

他頭發淩亂,眼下烏黑,兩頰凹陷,滿嘴的胡茬,半點兒沒有從前清風朗月的模樣,更像是一個叫花子。

秋辭小聲吸了吸鼻子,快步上前,蹲下身去扶他,低聲道:“你跟我回家。”

“你來做什麽?”他笑了笑,撐坐起身,靜靜看著她,“你想明白了?願意答應我了。”

“你先跟我回家。”秋辭重複道。

“不願答應我,你又來找我做什麽?!”陸懷琤一把推開她。

她沒想過他真會用力,不慎往後跌坐在地,肚子立即咚了一下,加上男人身上的酒氣和臭氣,她捂著唇就幹嘔起來。

幾個紈絝子弟這時看清了:“這是有身孕了?”

緊接著,一陣爆笑聲:“沒想到啊,陸兄,你小子是身殘誌堅啊。”

秋辭晚上沒吃多少東西,幹嘔得嗓子都疼了,也未見什麽東西出來,隻是歪倒在地上,淚流滿麵。

陸懷琤的臉色沉了下去,握緊了拳,咬牙道:“滾,都給我滾出去!”

幾人立即收起玩世不恭的神色,各自退了出去,還順帶關上了門,房裏隻有秋辭與陸懷琤兩人。

秋辭還坐在地上哭,陸懷琤閉了閉眼,許久,理智又清醒道:“你回去吧。”

“你跟我一起回去。”秋辭朝他爬過去。

“你答應我,我便回去。”陸懷琤扭過頭,靜靜看著她。

她隻是默默掉淚,沒有說話。

陸懷琤仰頭笑了笑,心中一沉再沉:“既然如此,何必來找我呢?我死了,你不就能離開了嗎?”

“懷琤,懷琤...”她爬過去,緊緊抱住他,“你跟我回去好不好?你不要再這樣作踐自己了,是我的錯,你要生氣,往我身上撒。”

“你有什麽錯呢?”他看著她笑,眼淚落在抽搐的唇上,“你隻是不愛我而已。”

“我愛你,我愛你...可是我也想回家啊,懷琤...”她終於忍不住說了出來,單薄的肩哭得不停顫動。

陸懷琤的手懸在半空,遲遲沒有放下去,他從桌上摸出一把匕首,交到她手中:“我說過,除非殺了我,我不可能放你走,你殺了我吧,殺了我,你便自由了。”

她沒有收,拚命搖頭:“我不要你死。”

“那你回去吧,繼續待在那個小院子裏。”陸懷琤輕輕推開她,慢慢爬上輪椅,朝外頭去。

秋辭閉了閉眼,往外追去,一直追到賭坊門口,她一把抱住他的雙臂,苦苦哀求:“你跟我回去,我答應生完孩子再走,好不好?”

陸懷琤呼出一口氣,甩開她的手:“我要的不是孩子,是你!是你!你這一輩子都是我的!沒有我的準許,你哪兒也別想去!”

突如其來的怒斥聲嚇到賭坊裏的人,賭坊一下安靜下來,所有人都靜靜看著兩人。

沒多久,風一吹,那點兒驚嚇沒了,賭坊又熱鬧起來,陸懷琤也清醒了許多,回過頭來,繼續朝前去,淡淡道:“你回去吧。”

秋辭愣愣跟在他身後,前路漆黑一片,她不知道他要去哪兒,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

轉過街角,一陣脂粉味兒來,看著前麵花花綠綠一片,她終於知道陸懷琤要去哪兒了,她上前攔住他:“不許去。”

陸懷琤淡淡瞥她一眼:“以後不許再和鬼怪聯係,不許再去尋明淨,我便答應你不去。”

她張開的雙手顫了又顫,慢慢往下垂。

“做不到便讓開。”陸懷琤嗤笑一聲,越過她朝青樓裏去。

“陸懷琤!”她忽然大喊一聲。

輪椅停下了,淡然問她:“能做到嗎?”

她抽噎道:“我隻是想回家,我也想和你在一起,可是我也想回家。這不是這個真實的世界,隻是一堆數據做成的,你也隻是一堆數據而已。我的家不在這裏,在另一個世界,我隻有完成任務才能回家。我的父母親人還在等我,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我不想留在這裏失去意識,也成為一堆數據,你明白了嗎?”

陸懷琤眼中閃過一絲茫然,又瞬間清明起來,他默默轉過身來,平靜道:“你與我好,為我做了那樣多,隻是想回家,是嗎?”

她垂下眼,呆立在那裏:“不是的。在這裏,我隻將你當成過真人,隻喜歡過你,喜歡到,哪怕知道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我也不想你不開心。”

“在你心中,我從來隻是一堆數據,你以為我沒有心,以為你可以這樣一走了之,將我一個人留在這裏,我也不會痛。”陸懷琤淚如雨下,一字一頓道。

秋辭怔住了,她確實以為,她走了這個世界就不存在了,她確實沒有想過,要是她走了,這個世界還在運轉該怎麽辦,她甚至真的沒有將他們當人看,為了回家,能背著陸懷琤去私會他最好的朋友。

“你覺得你已經為我犧牲夠多了,因為我隻是一堆數據,所以你覺著做到這樣已經夠了。你是不是還想問問我,你到底還想怎樣?可我不想怎樣,我隻是希望我愛的人能同樣愛我而已,僅此而已。”

是她先主動招惹的,也是她先要離開的,世上沒有這樣道理。

“你從來沒將我當人看,我的痛苦我的快樂,在你眼裏,隨時可以刪除,隻要刪除,那些你帶來的你造成的,便能一筆勾銷,是嗎?”

“你說你會永遠愛我,可一旦離開了這裏,你還能記得我幾日呢?你說,要在身上留下關於我的印跡,其實你早知道,你什麽也帶不走。那個刺青對於你來說,不過是感動的產物,離開這裏,不會對你造成任何影響。你說要給我生孩子,也隻是因為這個世界對你的世界不會產生任何影響。你看似什麽都做了,其實不過是來遊戲一場罷了。”

“我的開心,我的難過,我的愛意,在你的眼裏都是虛無的。我是什麽,不過是你在這個虛無裏的一點寄托。”

“你走吧,我放你走。”

秋辭恍惚看著陸懷琤消失在夜色裏,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去的,也不知道陸懷琤去了哪裏,她醒來時,隻看見桌上有一封和離書和一碗黑色的藥汁。

她明明不知道這碗藥汁是什麽的,可忽然又知道了。

這是一碗落子湯,隻要喝下它,她肚子裏的孩子就會徹底消失。

她頓了頓,最終還是拿起那碗藥汁,毫不猶豫地喝了下去,想象中的痛苦並沒有到來,隻是一炷香而已,她的陸懷琤的孩子就這樣沒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力氣,打完胎後,並沒有多加修養,直接拿上行禮往重光寺上去。

經過上一回,明淨也沒怎麽生氣,更沒有避著她,反而和她有說有笑,她為了好感度,撒了謊,朝明淨表了白。

那單純的小和尚立即紅了臉,當了真,不過是哭哭啼啼幾回,他便向主持提了還俗,帶著她一路北上,開啟新地圖。

一切都很順利,有時她甚至還會覺得明淨也不必陸懷琤差在哪兒,她越來越習慣和明淨親密接觸,有一回差點兒突破了底線,是腦中突然蹦出來的陸懷琤攔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