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陸懷琤放下茶爐,似是自嘲地笑了笑,笑中還帶著一絲釋懷的意味:“有時,並不是你沒錯,旁人就會放過你的,表妹你還小,或許並不能理解,但表哥不會害你。”

虞秋辭心中的那點得意**然無存,她恍然好像聽見了外頭的喜樂聲,是在給陸府二少爺慶生。

表哥頓的那一下,不是對她有情,而是想到了傷心事。

他從小文武雙修,是天之驕子,隻是因為十七歲那一場馬賽出了意外,從此沒有了雙腿,這件事明明不是他的錯,可眾人不會在乎過程,隻會在意結果。

結果便是,他沒了爵位的繼承權,沒了考學的途徑,甚至沒了旁人的關懷,連他的親生母親都開始厭惡他,隻因生他時落下病根,再不能生育,隻盼著他成材,繼承爵位,卻不想如今要拱手於人。

這是遊戲裏關於陸懷琤的人物小傳,短短幾行字,便概括了他悲慘的二十八年,從大起到大落,不過瞬間而已。

虞秋辭有些內疚,垂著頭,小聲道:“對不起表哥,我不是故意要讓你傷心的。”

陸懷琤卻隻是雲淡風輕地笑笑:“表妹不用自擾,我並未傷心,隻是多嘴幾句,與你說說自己的見解,還望你勿要介意。”

她連忙搖頭,呆愣愣地看著他:“沒有沒有,我覺得表哥說的這些很有用,我會記著的。還有這忍冬花茶也很好喝,表哥你能再給我倒一杯嗎?”

“當然。”陸懷琤接過杯子,拿起長勺,往她的茶杯裏添茶,“當心燙。”

“嗯。”她接過茶杯,心道,表哥隻是有禮貌而已,並不是對她特殊照顧,要想攻略表哥,還需要很長時間,“那就像表哥說的那樣吧,我抱了兩盆梔子花回去,隻是我不太會養花,若是有什麽疑問,能不能來請教表哥?”

陸懷琤道:“當然可以,一會兒我便與你講講如何養梔子花,你抱回去也好照料,若是有什麽別的問題,也可來問我。”

他朝鴻雁招了招手:“去我房裏搬兩個花盆出來。”

鴻雁很快搬出了幾個花盆,放在地上叫他們選:“少爺,表小姐,你們看想要哪個?”

“表妹喜歡哪一個?”陸懷琤問。

“這兩個白的吧。”上頭印著水墨畫,很好看。

“好。”陸懷琤彎下抱起兩個花盆,朝花圃去。

他將花盆放在花圃旁,拿起小鏟子,選了一朵花瓣飽滿的,將它連根整顆鏟起來,移栽在花盆中,道:“這一朵開得好,你抱回去就能看到。”

說罷,他擦了擦手,滾動車輪往前去了幾步,又挑中一個花苞:“這一朵還未開,你抱回去可以慢慢養。”

虞秋辭看著他嘴角掛起的淡淡笑意,也跟著笑起來,抱著兩盆花朝回走時,還在想著剛才的畫麵。

她將花盆放在地上,迫不及待拿出表哥給的澆花水壺,給花朵澆水。

“係統,表哥對我的好感度有沒有漲一點點?”她問。

係統有些無語:“他對你的好感沒漲,但你對他的好感倒是很快就要滿了。”

她有些心慌,連忙否認:“我沒有!”

係統沒有理會她的辯辭:“你要清醒一些,是你攻略他,不是他攻略你。這隻是一個遊戲,你的大表哥隻是一個紙片人,我知道你年紀小沒談過戀愛,很容易被迷惑,但你可想清楚了,你想不想留在這裏永遠當一個npc。”

虞秋辭被它說得又羞愧又害怕,不自覺地放下了手中的水壺。

“陸懷琤隻是一堆程序做成的,他對待任何玩家都是一樣的,那兩盆花不是特意送給你的,是程序要求他送的,換了另一個玩家,他也會送出這兩盆花。”

一盆冷水將虞秋辭的心澆涼了半截,她清醒許多,反複告誡自己大表哥隻是紙片人,隻是一堆數據,他沒有情感沒有心,自己不該把他當成真人來看。

可少女畢竟是少女,她心中還是有些悵然若失,就連那兩盆梔子花似乎也察覺到她的低落,一天天耷拉下去,看著是要死了。

或許是為了梔子花,又或許是已經想通,她抱著那兩盆花再次拜訪陸懷琤。

陸懷琤依舊在花圃中坐著,拿著個剪刀修修剪剪,見她來,仍是禮貌招呼:“表妹進來吧。”

她垂著眼眸,將花盆抱到他跟前:“這花不知道怎麽了,被我養成這樣了。”

陸懷琤輕輕戳了戳那蔫蔫兒的花瓣,接過花盆放在陰涼通風處:“隻是水澆得太多了些,你看,這葉子從根除泛黃,便表明你水澆多了,若是從上頭開始泛黃,便表明日光曬多了。”

虞秋辭湊上前去看了看:“真的啊,它真的是從下麵開始泛黃的,看來還真是我水澆多了。”

“不必擔心,晾幾天便好了。”

“唉。”她歎了口氣,坐在了小凳上。

“為何歎息?”陸懷琤雖是問著,但輪椅已經滑走,繼續修剪花枝去了。

虞秋辭起身,跟著他身後:“有些想家了,想回去。”

陸懷琤沒有回頭:“可是在陸府住得不習慣?”

虞秋辭搖了搖頭:“陸府的人待我很好,隻是故土難忘,無論怎樣,還是想家的。”

陸懷琤的手頓了一下,他想,表妹的雙親在赴職途中不幸身亡,即使她被接到廬州來,也總是沒有底氣的,況且,她和府中的人並不親厚,難怪會這麽黏著自己。

他回過頭,看著她:“上回你說想在廬州城裏逛逛,我已與二弟說了,他很是樂意,你若想出門,直接去尋他就是,左右他這幾日也閑著。”

虞秋辭是想出去逛逛,但是是想和陸懷琤一起逛,不是和別人呀。她道:“表哥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出去走走?”

“我行動不便,便不去了。”他說得坦然。

虞秋辭不好再勸,跟在他身旁,看著他修剪花枝,有時他會一邊剪一邊跟她講解,為何要剪這一枝。

他很懂種花,也很喜歡種花,在說起養花時,他的整個眼眸都是明亮放光的,似乎從沒被生活打倒。

秋辭坐在他身旁的凳上,撐著臉,歪頭看他認真講解。

陽光照在蘸著水的花瓣上,反射在他的臉上,映出耀眼的光斑。他說著,時不時會低頭看她一眼,又說到開心之處,他再次低頭,與她的眼神撞了正著。

她心跳得有些快,但他似乎隻是怔了一下,淡淡道:“廚房裏蒸了花糕,表妹去屋裏淨完手,可以出來嚐一些。”

秋辭不想叫他看出自己心裏的慌亂,胡亂點點頭,跟著小廝進了室內淨手。她拿著胰子輕輕搓洗,腦中還是陸懷琤笑起來的模樣。

“表小姐您是不是心儀我家公子?”

突如其來的發問,叫她心跳漏了一拍,麵露震驚地看著鴻雁,一時說不出話來。

鴻雁嘿嘿一笑:“表小姐,您別見怪,小的就是這麽一問,您若是不喜歡,便當我沒說,若是喜歡...”

秋辭知道他是故意停在這裏的,她想,鴻雁不過也隻是npc之一,叫他知道也沒什麽,說不定還能得到什麽有用的信息。

她問:“若是我心儀你家公子,你能幫我嗎?”

鴻雁有些驚喜:“您真的喜歡大少爺嗎?”

她下意識避開他詢問的目光,點點頭,小聲道:“真的。”

“那太好了,自打大少爺出事以後,便一直獨身一人,若是有個人願意陪他,那就再好不過了。”鴻雁道,“您若真喜歡大少爺,小的可以從中撮合。”

虞秋辭也十分開心:“好,那我先謝過你了。”

鴻雁擺了擺手,說了聲不必,領著她往外走。

兩人剛走至門口,便聽見外頭一陣喧鬧,鴻雁將她攔住。

她以口型問:“出什麽事兒了?”

鴻雁搖頭,有些低落:“是夫人又來了,表小姐您先別出去,等夫人走了,您再出去。”

秋辭不明白為什麽,但聽了鴻雁的話,站在門口沒有動。

很快,她聽到了陸夫人的聲音:“不知道成日裏擺弄這些花花草草有什麽用?難道你以後能靠它吃飯不成?”

陸懷琤沒有生氣,依舊很平靜:“母親教訓的是。”

陸夫人顯然被他的平靜激怒,氣道:“來人,將這院子裏的東西都搬走,扔出府去!”

下人們應聲走進院子,默默將搬走各式各樣的花盆,全程除了腳步聲、花盆搬動聲,便再沒有其它一點兒聲響。

半炷香後,聲音停了,好像是搬完了,陸夫人的語氣也好了一些:“不是為娘故意要叫你不開心,隻要你生出個兒子來,將爵位牢牢握在手中,你以後便是將整個陸府改成花園子,都沒人敢說你半分不是。你看看那丫頭如何?模樣身段都好,定能一舉得男。”

陸懷琤道:“母親應當知曉的,我已經不中用了,您往我屋裏送再多人也無用。”

“你少胡扯!”陸夫人的脾氣又上來了,“我早請大夫來給你看過,說你沒有什麽問題,你非要我將醜話說出來,那我也不要這個臉了,若一個月後,這丫頭肚子裏沒有動靜,這整個院子我都給你拆了!”

陸懷琤不急不慢道:“我送母親出門。”

腳步聲和輪椅聲都越來越遠,外麵聽不見什麽聲音了,應當是鬧完了。

虞秋辭看了鴻雁一眼,鴻雁也看了虞秋辭一眼,兩人麵麵相覷,不知該怎麽辦。

等了一會兒,外麵傳來陸懷琤的聲音:“表妹,出來吧。”

虞秋辭有些尷尬,磨磨蹭蹭出門,看見滿院狼藉,不僅地上的花盆被搬走,甚至連花圃裏的都被挖走,花架子上的紫藤也被扯得亂七八糟。

她看得有些心梗,都想替陸懷琤罵人,可陸懷琤還是那副輕鬆的模樣,甚至還在安慰她:“讓表妹見笑了。”

“我...”秋辭答不上話來,上前一步奪過他手中的掃帚,跑得遠了一些,嘟囔著,“我幫表哥收拾吧。”

陸懷琤有些怔忪,隨即又展顏一笑:“多謝表妹。”

虞秋辭連聲道:“不用謝不用謝。”她舉著掃帚將地上的泥清掃進框裏,眼神不自覺地看向院門口站著的女孩。

那女孩應當就是陸夫人口中,能生兒子的丫頭,看著年齡不大,也不知道成年了沒有,畏畏縮縮地站著,連頭也不敢抬。

陸懷琤顯然也看到她了,隻瞥了她一眼,道:“你回去吧,留在我這裏得不到什麽好處。”

女孩兒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哆哆嗦嗦哭道:“大少爺您若是不收留我,夫人便會將我發賣了的。”

“你留下,一個月後母親也會將你發賣,長痛不如短痛。”

“我...”女孩兒哭哭啼啼地跑走了。

秋辭心中有些難過,沒想到一向溫柔的表哥,竟然能說出這樣冰冷刻薄的話。她有些失神,手中還在繼續清掃泥土。

過了好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停下手中的活兒,拖著掃帚走到陸懷琤跟前,道:“表哥,我覺得那個女孩好可憐。”

陸懷琤道:“你是在怪我不該對她那般說話嗎?”

“沒,”她低下頭,“沒有。”

“你放心,母親倒也不是那般凶神惡煞的人,不會將她發賣去那種地方的。”陸懷琤解釋,“我這般與她說話,隻是不願給她希望,叫她生了妄念。”

虞秋辭點了點頭,喃喃:“原來是這樣。”

她又有點開心起來,表哥還是那個溫和有禮的表哥。

隻是......

她看著陸懷琤遠去的背影,不知該如何問出口,隻能跟在他身後,清清掃掃,尋找發問的機會。

陸懷琤注意到她的小動作,問道:“表妹還有什麽疑惑的嗎?”

“我...”她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但說無妨。”陸懷琤轉過身來,笑看著她。

她抱著掃帚,雙眼看著鞋尖,忽然抬起頭,看到陸懷琤眼中鼓勵的目光,一鼓作氣道:“表哥真的不能生育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