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團圓

太後近來事務繁忙,沒能勻出時間照看言雲衿,便囑咐她好生休養。

可她自醒來以後心裏牽掛著謝延卿,怎麽躺都覺得不安穩,終於是熬不住了,上元節一清早便叫身邊人給自己梳洗打扮前去慈寧宮正殿給太後娘娘請安。

所幸言太後見她氣色恢複的不錯,也沒有責備於她,吩咐下人請了太醫前來把脈。

“回太後,言姑娘頭上的傷已經恢複了大半,平日僅需多加注意避免磕碰,按時塗抹消淤的藥膏即可。冬日河水溫度低,女兒家本就體寒切不可貪涼,要時刻注意保暖。”

胡太醫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中開好的方子遞給太後身邊的雲姑姑。言雲衿福身行禮溫婉的開口道:“有勞胡太醫。”

太後仍舊是不放心的囑咐道:“這丫頭一向畏寒,此番落水足足躺了半個月才醒來,日後還需胡太醫勤照看些,哀家就這麽一個侄女莫要讓她落下病根。”

“太後娘娘放心,臣定然盡心竭力不敢馬虎。”

言太後伸手扶了扶額角,“既如此,你便下去忙吧。”

“老臣告退。”

胡太醫走遠後言太後拉過言雲衿的手安撫道:“幸好你平安無恙,如若不然哀家苦心籌謀的這一切也都無意義了。妍妍不必憂心,你的婚事自有姑母再為你從長計議,必不會叫你比旁人差。”

看著麵前這位慈祥的長輩,言雲衿心裏百感交集。

上一世因她父親犯下錯事遭到彈劾,連累的一心為言氏家族籌謀的姑母也不得善終,長輩的事她雖無權製止但重活一世她不願再經曆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她會憑借著前世的記憶和自己對不久將來發生事情的了解,去阻止改變命數,盡最大努力守護好自己的家人。

言雲衿點點頭,細聲細語道:“我聽姑母的。”

雲姑姑看著麵前姑侄兩人一派祥和不禁笑著開口道:“我們姑娘生得漂亮,性子也是嫻靜端莊,也不知道將來哪個世家公子有這個福氣娶到姑娘。”

清晨的暖陽透過窗欞半落在了言雲衿身上,明黃色的衣裙像是染上日光,朦朧的發著光亮。

少女眉目如畫,鬢邊的發絲輕垂,言太後慈愛的伸手撫摸她的額角道:“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家世出身什麽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人能對妍妍好,肯聽話上進。隻要哀家的妍妍喜歡,那人也愛重妍妍便是足夠了。”

言雲衿臉上掛著清淺的笑,臉旁微紅沒有接這個話。

無人知曉此刻她心中也早認定了人選,這一生一世除了謝延卿,她誰也不要。

……

外頭天剛暗,皇城的絲竹奏樂之聲不絕於耳。

謝延卿白日去往言府向言閣老遞交了他批閱的考題,由閣老簽字批紅後方可放入翰林院存檔。

一路上饒是他並未留心,也聽見府中下人說起言家大姑娘尚在宮中養傷未曾回家過節。

前殿正在辦宴席,皇室宗親今日會齊聚在一起飲酒作樂共賞美景,宮裏的內侍宮女也都隨之被調遣到附近等候吩咐,他走的這條路與前殿方向相反,路上的人少之又少,難得清靜。

今日雖無須輪值,但謝延卿想起文華殿內還有之前餘下的半份殘卷尚未修複,便隻身回到殿內,想借著今日清靜,將餘下的活兒一一處理完。

提著燈籠走進院中央時見偏殿處亮著燈,謝延卿的腳步頓了頓最終還是邁向前欲一探究竟。

偏殿的門是敞開的,想來是屋內的人來時沒有關好,叫風吹開了也未曾察覺。

謝延卿抬腿跨進去,隨即關好了門,輕微的響動使屋內的人有了反應,隻見屏風後頭走出一個身穿墨綠色金絲衣袍的少年人,一手握著筆,一手執卷,正是這間偏殿暫時的主人,大周朝的小王爺李昌煥。

麵前的人見他進來也有幾分驚訝,開口問道:“先生怎麽這麽晚過來了,可是有什麽東西落下了?”

謝延卿放下手中的燈籠行禮道:“閑來無事,便想過來修一下尚未完成的文書殘卷。今日上元佳節,王爺怎麽沒去前殿同陛下以及眾皇室宗親一起賞月?”

“先前諸位先生交代的課業尚且還有不懂之處,便想著過來看一看。”李昌煥麵上多了幾分落寞,隨即他又故作輕鬆的笑了笑說:“先生不是也沒有回家同家人一起團圓。”

“若有不懂之處,王爺盡管問便是,或許我能為王爺開導一二。”謝延卿換下厚重的披風,走到屋內將火爐裏的炭暖上一暖,緩緩道:“我並無父母親人在身旁,孤家寡人過節也是無趣。”

文華殿是皇子公主平日學習課業的地方,彼時的皇帝尚且年輕膝下無子,又格外顧念手足之情,便特許年幼的弟弟妹妹在此學習。凡是殿內所需皆是最好,連所燒的炭都是上好的紅羅炭,僅僅撥弄了幾下便又燃燒的旺了起來。

謝延卿擱了火鉗,聽見身後的聲音輕輕傳來,“我也沒有父親母親,無須團圓。”

他轉身看見低著頭的李昌煥,歎了口氣道:“王爺還有陛下以及各位公主等手足至親。太妃雖無法陪伴您成長,但她在天有靈若是看見王爺這般勤勉想來必然是欣慰的,更何況有太後娘娘這幾年來的對您多加照拂,視您如親子。這樣的話...王爺日後莫要再說了。”

李昌煥在聽他提起太後娘娘時,眉宇間多了幾分陰鬱,但卻沒有否認:“先生說得是。”

前殿的席麵上觥籌交錯,歌舞升平。雖是熱鬧但年年都是這幾個節目不免讓人覺得無趣。

一輪敬酒過後,言太後借口不勝酒力同皇帝打了招呼先行回了慈寧宮。

她雖是皇帝名義上的母親,但這幾年來隨著二人之間夾雜著的數不清利益糾紛,關係早已不似當年。皇帝對她的防備之心也越來越重,這讓言太後多了些許憂慮。

也不得不處處提防著皇帝的同時,為自己找到一條萬全的退路。

從前她曾想讓言雲衿嫁與皇帝,成為大周名副其實的皇後,保住言氏一族百年榮耀。隻可惜這位年輕的帝王在做皇子時竟是個癡情種,心裏裝著永寧侯府謝家庶出一脈的女兒,眼裏容不下旁人。

所幸這對苦命鴛鴦終究是沒能擺脫家世門閥的阻礙,如今大周後位空缺,後宮之中一無嬪妃二無子嗣,儲君沒了人選,倒是給了她可乘之機。

宮宴上她四下打量了一番,沒能看到隆德帝的小兒子李昌煥的身影,言太後心裏隱隱有些擔憂,欲一探究竟。

言雲衿在屋內冥想時,聽見院外傳來轎輦的聲音,循聲出去見言太後帶著一眾宮女回到慈寧宮。

她上前幾步從宮人手中接過太後的手臂,輕柔地扶住問道:“姑母今日回來的早,可是那邊的席麵已經散了?”

“年年都是這套流程,看得哀家心口煩悶。”

言太後坐回擺放在宮內正中央的貴妃榻上,接過宮人遞上來的熱茶,道:“晚宴沒見著小王爺,派去打聽的人可有消息了?”

雲姑姑熟練的為太後娘娘捏肩,聞言回答道:“聽小王爺身邊的內侍說,尚有功課未完成,今夜便去了文華殿。”

“文華殿?”

言太後眼睫微抬,燭火將她的麵容映照的清晰潔白,眉眼間一片淡然之色,仿佛歲月從不曾在這位美豔的婦人臉上留下痕跡。

她進宮晚,雖貴為太後年紀卻尚未到暮春之年。再加上未曾生育過,模樣看上去也比同齡人年輕許多。

“雖說他素來勤勉,倒也不必在節日裏還這般用心,”言太後擱了茶盞,目光看向前方,若有所思道:“他生母惠太妃便是死在了上元日...還是不要大意的好,文華殿那邊可是還有什麽人陪在他身邊?”

雲姑姑眉頭微皺,沉思了幾瞬說:“奴婢過去打聽時也沒見有什麽人在王爺身旁...若是有那應該是翰林院的侍講謝學士了吧嗎,先前聽咱們閣老說起,每月十五謝學士都要於翰林院當值,整理考題遞交閣老。娘娘,可要奴婢派人過去再打聽打聽?”

聽到謝延卿的名字時,言雲衿心口一頓。

手心裏的帕子被捏緊,纖細濃密的睫毛遮擋住眼底的慌亂之色。

四年來,她日夜思念的夫君謝延卿此時就在離她不遠的文華殿內,隻要她拋開一切追過去,就能看見活生生的他站在自己麵前。

言雲衿努力的平複好自己的心情,唇邊不自覺的染上一絲笑意,想見謝延卿這個念頭如同洪水,一旦打開閘門就再也收不住了。

言太後合眸,靜靜地聽著外頭的聲響。

慈寧宮雖離著前殿遠,隔著數十座高牆卻還能聽得到外頭的歌舞絲竹之聲。在這皇宮裏頭待得久了,越熱鬧就會讓人越覺得淒涼與心驚,冥冥之中就仿佛能感覺的到在那些燈籠照不進的角落裏,暗藏著的波譎雲詭。

她輕歎一聲,開口吩咐道:“叫小廚房做好王爺素來愛吃的點心,哀家要親自過去一趟。”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