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上元
大周自開國時立下規矩,皇子公主需每日到文華殿讀書,並由皇帝親自從翰林院中挑選品行端正,學識過人的有能之才輪值做侍講。
如今的皇帝尚且年輕,剛登基不久並無子嗣。文華殿眾侍講學士依舊教導的是尚且年少的先皇子嗣。
午時剛過,方斂從文華殿大門處進來,他站在廊下抖了抖身上的雪,從懷中將一直護在胸口的書卷拿出來,推開緊閉地殿門走了進去。
房間裏坐著一個素衣青年,正坐在書案邊批改著什麽,見有人進來抬頭微微笑著道:“這會兒外頭雪大,怎麽不多等一會兒再過來?”
方斂搓了搓凍僵的手道:“年年過節前都是承宥兄替我輪值,總不好一直麻煩你。”
謝延卿擱了筆,淡淡地開口:“無礙,我無親人在京城,即便回去過節也是冷清,倒不如留在這裏看看書還能欣賞上元夜的皇城夜景。”
方斂信步走到了寬大的書案後坐下,接過謝延卿遞來的熱茶,捧在手心裏飲了一口。
“早上言閣老那邊遞來話,說今年的皇上的意思是日後詹事府的職位由翰林學士兼任,承宥兄,這是個難得的好差事若是能被選中,想來日後俸祿也會跟著漲一漲的。”
謝延卿白淨清瘦的手指托起茶盞,脊背挺直的跪坐在那裏,整個人顯得溫潤雅致。他低頭飲了口茶,道:“有聽說過,但憑閣老安排吧。”
方斂抬眼看向他,身體微微前傾。他的這位同僚在翰林院乃至整個朝廷當中一向是名聲不好的。
傳言說他愛慕虛榮背信棄義,不顧當年前任內閣首輔兼太傅鍾勉鍾閣老的提攜之恩,攀附閹黨。他雖才華過人官至翰林試講學士,平日裏卻極少受到人敬重。
初入翰林院時,方斂不過是個一無家世背景,二無出眾才學的毛頭小子。因著家中母親身體不好,時不時的要告假回去照看,一來二去的翰林院眾人都不願同他一起輪值。
隻有謝延卿,每每有事相求總是笑著應下來。這幾年相處下來,他倒是覺得那些個傳言不過是捕風捉影而已,謝延卿為人溫雅謙和,平日裏吃穿用度也皆是清貧仔細,和那些傳言可以說是毫不相幹。
唯有一事他尚且想不明白,謝延卿作為麓安書院唯一幸存的學子為何的確如旁人所說那般,對過往之事毫不介懷?
凡是人都有不得已的取舍與苦衷,謝延卿不說,他也不會多問。
謝延卿看向方斂,覺察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方斂輕咳兩聲掩飾尷尬,隨即開口道:“今年過節言閣老想來是不痛快的,他的掌上明珠,言家那位嫡姑娘前段時間受了傷,現下正在太後娘娘宮裏養著一直沒醒呢。閣老的愛女生的花容月貌,哎,承宥兄你從前跟著閣老去家中議事,可曾見過這位言家嫡姑娘?”
聞言,謝延卿握著茶盞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下,短短幾瞬麵色恢複如常,飲了一小口茶道:“未曾見過。”
方斂點了點頭道:“世家教養出來的姑娘端莊得體,必然沒那麽容易讓外人一睹芳容的。不過我倒是有幸見過這位言姑娘,前段時間太後娘娘過問小王爺功課時,在慈寧宮的偏殿門前遠遠地瞧見過一眼。嗯當真是花容月貌,眉目如畫......”
謝延卿的思路在“端莊得體”四個字上停頓了一下,腦海中晃出了一個坐在海棠花樹下手執一本書卷的明黃色身影。
明日就是上元佳節了...他歎了口氣,放下手中的茶盞道:“太醫院各位大人醫術高明,言家姑娘還是沒有醒嗎?”
“不清楚...”方斂擺擺手,道:“宮裏頭都說是因為武安侯拒婚悲痛神情恍惚這才摔進河中磕傷了腦袋,冬日裏河水冰冷,據說被人救上來時渾身都已經凍僵了......”
謝延卿沉默了片刻,不知在思考些什麽。
方斂見四下無人,也逐漸放肆起來:“承宥兄,你說她一個高門貴女怎麽情路如此坎坷?我聽說啊,從前太後娘娘有意將她許配給當初還是三皇子的皇上做正妃的,但咱們皇上壓根不吃太後這一套。後來又想許配給祖上三代為官的惠承伯小兒子,結果那公子自同言家姑娘訂婚後,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沒過多久就病逝了。這番太後又看中了武安侯,可這條路卻也沒行得通。嘖嘖嘖...天妒紅顏呐!”
京城上下都早已對這位言家姑娘有所耳聞,她不僅僅是現任內閣首輔的掌上明珠,更是當今太後的寶貝侄女,有傾國之姿。
傳聞她出生那日有仙鶴銜著一片衣領布料停留在言府庭院當中,人們視其為祥瑞,更是認為此女將來必定貴不可言。
這樣好的樣貌與家世也使言雲衿的婚事成為握在太後手中的一張王牌,言家姑娘不缺夫婿,缺的是對太後乃至整個言氏家族有用之人。
方斂見他半晌不說話,靠近了他幾步問道:“承宥兄在想什麽?”
“我在想...”謝延卿目視前方,“交代給小王爺的課業可有遺漏之處。”
方斂摸摸頭笑了笑:“承宥兄你總是這般勤勉,和你相比我簡直就像一個白拿朝廷俸祿的遊手好閑之人,哎......”
“我孤家寡人,無牽無掛,閑暇時間也隻能自己找些事來打發,倒是還十分羨慕你這種高堂尚在身邊的幸福生活。”謝延卿站起身,收拾好桌 案上的草稿紙,轉身道:“天晚了,既然你來了,我便先行回去。”
方斂拱手朝他行了一個平輩禮,“雪大路滑承宥兄慢行。”
謝延卿透過門縫看見外頭紛紛而下的雪,他告別了方斂沿著回去的方向前行。一路走來見宮道上打掃的宮人比之前多了些,院中也已經有人開始籌備掛紅燈籠,給原本沉悶的皇宮填了幾分色彩。
他抬頭看向宮殿房簷上懸掛的紅燈籠,明日就是上元佳節了。
這個節日於他總是有著莫名的緣分,方斂口中的這位名動京城的世家貴女,他是見過的,而且不止一次。
自他被選為翰林院侍講時,每月十五都要向言閣老匯報課業大小事宜,上元節也從不例外。有幾次他在言府等候閣老從家宴席麵趕來書房議事時,隔著長廊遠遠的看見過言家姑娘。
但若是說起第一次見,還是他初次進京的那一年。
隆德十七年他於京中等候會試科考,那是他第一次來京城,抵達之日又恰好趕在上元節,大街小巷四處張燈結彩,熱鬧非凡。
他沿著繁華的道路前行,經過街道正中央的重月樓時,見那裏圍滿了等候猜燈謎的人。
重月樓高九層,每一層都掛著一個碩大的紅燈籠,唯有猜對每一層的燈謎才能順利通關,拿到當日的彩頭,一枚做工精致的九轉累絲祥雲簪。
謝延卿雖對這彩頭並不感興趣,但奈何重月樓出的燈謎的確引人入勝。他跟隨著底下的人一路前行順利通過了前八關,回首時卻見周圍隻剩下他一人。
他還記得自己踏上第九層樓頂時親手摘下的燈謎謎底,是青青子衿的衿字。
底下的人都在為他喝彩,那掌櫃滿臉笑容的朝他走過來道:“恭喜這位公子,公子才學過人,重月樓在京城辦十年之久,您還是頭一個在開燈半個時辰內拿到彩頭的人。”
那掌櫃從袖中掏出一個典雅的匣子,在他麵前緩緩打開,裏麵安靜的擺放著一枚九轉累絲祥雲簪,“這是我家姑娘此番備下的彩頭,現在它屬於公子你了。”
謝延卿順著掌櫃的目光方向看過去,見高閣之上一個身穿明黃色衣裙的少女正隔著欄杆站在重月樓頂層的光影處,身子高挑婀娜,握著花燈的手指纖細潔白,就背著光現在哪裏,像是將月光披灑在肩上。
隻一眼,便讓他記了許多年。
後來的許多個日子裏,謝延卿總是會想起那一晚,那個晚上京城的燈火格外好看,映著言雲衿的影子,忽明忽暗。
作者有話說:
本書全文架空,製度上仿明勿考究。男女主雙重生,但彼此都不知道現在的對方帶著前世的記憶。是一個慢慢發覺逐步走向對方,解開心結攜手共進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