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 對峙

◎太子殿下串起了所有。◎

這信鴿,紅嘴灰翅,雖然胖,但極其能飛,是前兩年北境軍中育出來的新種。

五哥知道她在京中沒什麽朋友,特意勻出兩隻同家書一起送到她手裏來的,一是解悶兒,二是,這鴿子真的能飛到北境去。

兩輩子了,她如今有些後悔當初送了一隻給太子殿下,連帶地開始討厭滕王閣。

蘭時捏著那張寫著太子墨寶的灑金箋,滿麵嫌棄。

到底還是沒舍得扔掉,收進書案最底下的檀木盒子裏。

撕過一指寬的宣紙,工工整整寫上:桂殿蘭宮,即岡巒之體勢。

然後立馬將那信鴿放飛了出去,躺回**睡覺。

若是慢一些,她害怕她要被逼著默出整篇《滕王閣序》來。

一夜好夢。

卯時正,蘭時練完一套劍法時,朝會也正在紫宸殿進行。

官家著明黃端坐朝向正南,禦史大夫執芴板自峨眉班出,上奏天聽:“陛下,臣有事奏。”

官家略一頷首。

禦史大夫絳紅官袍,莊重行禮,肅聲道:“沈相子沈初霽,龍舟爭標勝之不武,蒙蔽太子,實為欺上。”

禦史大夫不算無中生有,龍舟爭標不同於相撲捶丸之類,爭標出動皇家小龍舟,便是天家事,算國事。

爭標人員,都是編製在冊,一早呈給陛下過目的,龍舟爭標,早被視作出科舉外平步青雲的途徑。

許多文不成武不救的官宦子弟,卯足了勁兒想通過龍舟爭標一飛衝天。

因此每年這龍舟爭標都是朝裏朝外多少雙眼睛盯著,蘭時麵孔陌生,也是同去觀賽的官員們都看到的。

但礙於太子對其態度溫和,隱下不發,隻待今日了。

蘭時當時敢去,也有兩分原因是此次主持爭標的是太子。

若是陛下在,她便是奪魁也免不了一頓罰,但太子不會。

但那禦史大夫參奏此事絕口不提蘭時倒不是他不敢得罪太子,而是蘭時來去匆匆,他查不出那人究竟是誰。

因此矛頭隻能直指沈初霽。

沈相麵色不變,出列對峙。

“陛下,臣有異議。”

他自袖中拿出兩枚暗釘,呈給陛下。

“稟陛下,犬子並非勝之不武,相反,他險些被人所害。這是在犬子小龍舟上發現的,龍舟爭標時,有人放暗器加害犬子,犬子僥幸躲過一劫。”

昨日沈初霽回府,冒著被親爹打斷腿的風險說了這事。

沈相當即尋了這暗器,沒想到還沒等他發難,便有人迫不及待了。

太子殿下先瞧見了那兩枚暗器,麵色一變。

這兩枚暗器,形狀奇特,並不常見。

四角皆尖的長暗器,若是打在人身上,皮開肉綻必定是免不了的。

而昨天,站在沈初霽前麵,直麵這兩枚暗器的,是蘭時!

是蘭時昨日替沈初霽擋下了這兩道暗器。

“陛下,犬子小龍舟上那人,是犬子的護衛,若是陛下要追究,臣甘願領罰。”

沈相為臣首,每一句話的分量都不輕,此時態度如此謙卑,明眼人都知曉這是要以退為進。

果不其然,沈相執芴板,接著說道:“但請陛下清查這暗害之人,斷不能容此人逍遙法外!”

禦史大夫不曾想見會有此番變故。

他禦史台負責監察百官,沈初霽作為沈相之子違製,是該罰,沈相約束無力,也難辭其咎,但沈初霽也還罪不至死。

這事如今一環開始扣上一環,該歸到刑部與大理寺去了。

官家看過內侍官捧上來的一對暗器,也不免吃了一驚,登時沉下臉來點了刑部去查此案。

陛下麵向百官,沉聲道:“眾卿可還有言?”

此事雖險些涉及人命,說到底也並不算大,不過是兩家之間的隱私事。

隻是這事碰巧被捅到官家跟前了,無論事涉誰,都要有個論斷。

罰了沈相三月俸,算是對沈初霽私自帶人上小龍舟的懲罰。

而將這一切挑到明麵上的蘭時,隱在所有事端之後,沒有任何人提及,仿佛真的就是沈初霽的侍衛忠心救主。

散朝後。

陛下留下了太子。

父子二人一同往文德殿去。

內侍官有眼色,將早膳擺在了文德殿內。

清一色的海棠盞碟,是皇後著人送過來的。

太子殿下瞧著,盛各色糕餅的精巧盤盞,神色柔和些許。

蘭時也最喜歡這種精巧的東西,遇到好的,還會送來給他。

看來是耳濡目染。

官家看似嫌棄這器物太過秀氣小巧,但把住海棠狀的粥碗並不鬆手。

“執玉,你多吃些,這江魚包兒同梅花湯餅都是皇後特意囑咐送來給你的。”

皇帝陛下是寬厚溫和沒什麽架子,但太子性子冷淡,麵對君父也並不熱絡。

聞言也隻是端起湯餅,認真吃完。

這一頓飯,陛下吃得沒滋沒味。

飯畢,陛下端著茶盞,同太子閑聊一般,提起: “沈相昨日就入宮來與朕說了,替他那兒子爭標的,可是蘭時。”

“執玉你說,蘭時是不是相中沈相家那小子來?”陛下抿口茶,慢悠悠將茶盞放下。

太子殿下想也不想脫口而出,“絕無可能!”

話趕在腦子之前,太子殿下根本來不及細想,便是蘭時與沈初霽二人真的有意,他的父皇也根本不會允許這門親事。

文臣首和武將首,無論在哪一朝,官家都不會放任這兩家聯姻。

陛下跟自己的太子,也從不拿什麽天子架子,如同一般老父,樂嗬嗬問他:“你怎知不可能?小女兒家的心思,你一個男子,如何得知。”

對啊,為什麽?

太子後知後覺。

其實他也說不上來,但他就是篤定,蘭時瞧不上那沈初霽。

那沈家子身上無一處可取,也根本配不上蘭時。

太子殿下思索片刻,字斟句酌地回:“蘭時尚幼,議親還為時尚早,今次龍舟爭標之事,兒臣已經斥責過她了,往後也絕不許她再如此莽撞。”

話裏話外都是替蘭時開脫。

陛下輕嗤一聲,還斥責。

他這老成持重的太子,從來口不對心。

皇帝陛下也不預備再提兩句,登時就趕太子殿下走,“退下退下,政事堂去,刑部探查時,你也聽聽,看看哪家的兒郎心思如此歹毒。”

陛下瞧著太子的背影,深覺這教子比理政事還累,他替太子取字執玉,是執玉,結果太子像是抱著塊石頭,石心石性地。

太子殿下並未去政事堂,而是轉頭去了仁明殿。

沒想到撲了個空。

皇後娘娘設小宴待內命婦,卻不見蘭時,匆匆向皇後請安後離開。

太子殿下無法在內宮耽擱太久,隻能命常保去尋人。

自己去了政事堂。

在簷下回廊一側,沈相攔住了太子。

沈相躬身行禮,久久未起,“殿下,有一事臣得提前說與您聽。”

“臣已經命家仆細細查探過,這鐵鑄暗器,出自嚴家鐵匠鋪。”

餘下的話,已經不必再說了。

太子殿下瞬間心領神會,麵上並不見多餘神色,一如往常道:“丞相放心,孤心裏有數。”

得太子殿下這一句,沈相心裏也鬆了口氣。

太子從來性子冷淡,不如陛下溫和,極少有人能揣摩他的心思,如今沈相將這事提前透給太子,也是想看看太子究竟會作何反應。

他不能容許有人想加害他的兒子,可若那人身後站著儲君,這事就格外棘手了。

太子殿下沒想到會是這樣,但也不太意外。

嚴家鐵匠鋪,太子殿下記得,那是文府的產業。

文府,是他親外祖家,他已逝的外祖母,姓嚴。

不過他未曾記事時,母妃便去世了,他與外祖家,並不親厚,最起碼,不如同衛國公府熟絡。

他的外祖父,曾是父皇的太傅,可惜子孫輩都不太爭氣,他有三位舅父,隻有大舅父一人,官拜三品,任職於工部。

餘下兩位,不過五品。

很難蔭及子孫。

這也就不難解釋為何文家小一輩,會鋌而走險。

電光火石之間,太子殿下想通了很多事。

蘭時昨日的乖覺,也是怕他今日生氣吧。

隻是他不明白,蘭時是怎麽知道文家那不成器的子孫會加害沈初霽的。

怪不得向來不愛出風頭的人,一反常態奪了爭標魁首。

還是與那從來與衛國公府不睦的沈相之子一起。

他現在千頭萬緒,反倒一句話都不想問了,端正地走進政事堂,麵無表情地聽中書門下就著青苗法是否應推行辯個沒完。

手邊的茶被換過三回,太子殿下也並未端起過。

隻時不時不經意地瞥一眼窗外。

直到日至正午,常保頂著日頭進來,在他一旁小聲耳語一陣。

太子殿下豁然起身,離去。

常保跟在太子殿下身後,追趕不及。

太子一路行至東宮,都忘了傳攆。

直到遠遠可以瞧見東宮大門,以及,門口團扇遮麵,來回踱步的小娘子。

薑十四娘,豆綠色直領對襟直袖長衣,底下是胭脂紅的上襯並百迭裙,像極了鄰家小娘子。

太子殿下的表情隨著離這小娘子越走越近,也肉眼可見地豐富起來。

先是鬆口氣,而後擰眉,像是醞釀好的指責已經到了嘴邊。

氣勢洶洶在蘭時麵前站定,一把攥住蘭時的胳膊,上下前後仔細打量了好久,確認她沒受傷才怒氣衝衝地指責:“有什麽不能與我說,需要你以身犯險?”

作者有話說:

太子:我媳婦兒幫別的男人擋暗器,伐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