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忙裏偷閑

宜春競畫的活動,以出乎錢員外與羅月止意料的成功落下了帷幕。

錢員外按照羅月止計劃的,在最後留下了《寒林平野圖》的鉤子,大家也真的對鬆風畫店幾日後的畫展產生了興趣。

這時候,羅月止草蛇灰線、精心設計的心理暗示終於起作用了。眾人一聽到“鬆風畫店”四個字,不約而同產生了一股格外親切的感受。

他們已經反複接受無數遍“鬆”這一意象的暗示,鬆風畫店這個名字,怕是很長時間都不會忘掉了。

尤其是那些在競賽中獲得了名次的郎君,他們的榮譽已經和鬆風畫店緊緊聯係在一起,倘若錢員外日後想找他們約稿,必定會方便不少。

趙宗楠與岑介先行離開,學生們也陸陸續續回家了。

羅月止送別貴客,又同李敬馳等相熟的學子們告別後,就沒甚麽要緊事做了。收拾會場、灑掃庭除這些事皆有四司人料理,用不著他幫忙。

羅月止一下子清閑下來,反倒有些不適應,他看錢員外也用不上自己,便偷偷往無人的地方鑽去了,回到方才和王仲輔聊天的楊柳岸旁。

他朝四司人借了張席子,鋪平了,抱膝坐在水邊。看著微風粼粼的湖麵發呆。

“四處找不見你人影,我就知道你在這兒呢。”不知過了多久,王仲輔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

羅月止有點累了,喉嚨裏咕噥一聲當做答話。

“我方才還同李敬馳他們說,月止別的不說,論起文思機敏,臨危急智,在座的誰也勝不得他。”王仲輔撩起衣擺,和他坐在同一張席子上,“鬆生官人,你那得來的彩頭呢,拿給我看看。”

“彩頭啊……彩頭送人了。”羅月止扣扣手指頭。

“送人了?送誰了?”王仲輔的對羅月止性向的試探心又翻湧上來,“月止還有什麽朋友是我不認識的嗎?”

羅月止聽他語氣有些不對,忍不住觀察了他幾眼,王仲輔麵不改色:“我就隨便問問,月止不願說便算了。”

“嗯。”羅月止還真就不說了。

王仲輔表麵上雲淡風輕,胸口卻好一陣敲鑼打鼓,心說:

可算讓我逮著一回!

收禮物那人,定是和月止隱秘的心思有關!

但月止如今不願說,我便也不多問了。何釘之前說得對,為人摯友,便該守望相助,不急於一時。隻要日後月止想說,我能好好聽著他說,便已經足夠了。

王仲輔自覺不能逼他太甚,便主動把話題岔開,說起今天突然來訪的岑介與趙宗楠。可誰能料想到呢,這話題好像也沒怎麽岔開。

羅月止便問道:“岑先生是國子監直講,也許是聽學生們講起來,又或是自己在國子監附近看到了宣傳單,才過來宜春苑看看熱鬧。可趙大官人今日怎麽也來了?”

王仲輔自然而然解釋道:“月止有所不知。岑先生聲名遠播,遠不是因為一個國子監直講的身份而已。十幾年前,他身為侍讀學士,不僅高居廟堂,還要專門負責為官家講經。

那時候趙大官人也被養在禁省,同三四個宗族兄弟一起受岑先生啟蒙,岑先生實際上應是趙大官人的授課恩師。趙大官人如今每過一段時間都要去國子監旁聽,受岑先生教誨。今日一行,應是恰巧碰上了。”

“原來如此。”羅月止終於有了些笑模樣,“我說最近怎麽總是能碰見他。”

“行啦,忙了一天,咱也回去休息吧。”羅月止從席子上站起來,還主動幫忙,伸手把王仲輔也拉起來,“我去同錢叔父說一聲,晚上咱一起吃頓好的,可好?”

“卻之不恭,受之有愧啊。”王仲輔抬手拉住他。

繪畫比賽落下帷幕,開局成績喜人,後續一應事物皆運轉順遂。

幾日之後,老錢畫店更名為鬆風畫店後正式開張,以《寒林平野圖》為核心的畫展也順順當當舉辦成功,一日之間來往的秀才學子,比半年加起來還要多。

羅月止忙碌之餘留心看著門口,卻不見趙宗楠再來。

錢員外笑得合不攏嘴,對羅月止滿心喜歡,眼看事情都辦完了,借人的期限甚至還超出了幾天,便爽快地將答應好的酬金托人準備好,兌換成束腰板狀的銀錠,二十五兩一錠,滿滿裝了一小箱。

隻不過送羅月止走的時候,錢員外依依不舍,叫他沒事就來店裏轉轉,以後錢員外若有什麽經營上的困境,這樣的交易還是要常來常往。

羅月止一件件都答應下了,外派畫店的任務終於告以段落。

羅月止這些天把錢員外的店鋪歸置一新,又舉辦了兩場大型的活動,幾乎每天都要工作六七個時辰,有幾天還得連軸轉,這具做慣了富二代的身子差點扛不住了。

回家之後,他先是悶頭大睡了一天,睡得李春秋都擔心了,隔幾個時辰就要來叫叫他,生怕他睡出了什麽事。

後來他醒了,就要吃飯,臉那麽大的碗,盛得滿滿稻米粥,羅月止一個人就喝光了。

食量之大,給青蘿都看傻了,小姑娘來送點心,忍不住小聲呢喃了句:“二郎君真能吃……”

羅月止又吃了半盤子點心,這才活了過來。

李春秋小心翼翼問他:“阿止?”

羅月止笑著回應。

李春秋這才放下心來,眼圈都見紅了:“你可嚇死你娘了。”

“我沒事,隻是前一陣累著了。我事情都辦完啦,能在家裏好好待上幾天,娘親不必為我擔心。”羅月止哄她,“你們羊毛氈做得怎麽樣啦?快給我看看,我給你們品評品評。”

“自是比一開始好上不少。”李春秋笑著叫青蘿,“小丫頭,去把咱這幾天戳製好的小兔子拿來給二郎君看看。”

羅月止把她們最近閑來無事戳的小兔子捧在手心裏仔仔細細看了看,笑道:“還得是娘親和青蘿的手藝,隻要再多做幾次,怎麽都比我這大手大腳、粗笨的男人強。”

“你這話說的!你這小細手兒,哪裏粗笨了。”李春秋好久沒和兒子說話了,捧著他素白修長的手,滿眼含笑,“和你爹一樣,漂漂亮亮的,又斯文又瘦長,比小姑娘也差不了多少。”

青蘿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羅月止的手,點評道:“二郎君手指頭尖尖的。好看。”

“誒呦這是幹嘛呢……”羅月止趕緊把手攥緊了從母親手裏逃出來,故作害羞的樣子逗她們開心,“都給我說臊了!”

李春秋和青蘿果然被他逗得樂個不停。

好巧不巧,正是羅月止休息的下午,有染坊的人登門將羅月止訂購的染色羊毛送來了,顏色足有七八種之多,裝滿了一隻小小的平頭車。

李春秋和青蘿見了,又驚又喜。羅月止把羊毛同她們平分了,李春秋和青蘿拿走六成,羅月止自己留下四成。

羅月止想著趙宗楠,心說這一樁買賣不能再耽擱了,便和她們一起坐到柿樹下,三個人作伴做起了手工。

李春秋繼續深造她的小白兔,青蘿高高興興拿了新送來的粉羊毛戳小桃花,羅月止將小動物在心裏打個樣兒,動手戳起了要送去郇國公府獻於蒲夫人的一套新款式。

就這樣寧靜的休息了一整天。

晚上戌時過後,天色已深,保康門附近的勾欄瓦子還熱鬧,尋常人家的屋舍附近卻已燈火靜滅。

羅月止在家,便不會叫青蘿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等門,他自己提著一隻小燈籠,靜坐在院子裏等父親回來。

大概又過兩刻時間,羅邦賢叩門。父子兩個見了麵,一道去書房裏說話。

羅月止把錢員外的一小箱籌金拿給羅邦賢,叫他記在賬冊上。

羅邦賢欣慰地點點頭,說他最近幾天從家到書坊兩點一線,沒出過保康門,都聽說了宜春苑和鬆風畫店的風采。他直誇羅月止長大了,不僅能幫家裏的忙,如今竟然自己都能獨當一麵。

“兒子還差得遠。”羅月止回答。他坐在暖黃的燈火前,詢問父親:“爹爹,這幾日家裏的生意怎麽樣。”

羅邦賢輕輕歎了口氣。“好是還好……”

羅月止身子往前探了探:“我看父親臉色不好,是近日太勞累了、還是出了什麽事?”

“也不是甚麽大事。隻是最近幾天,總發現其他書坊的夥計來咱們家書坊門口偷看。我撞上過兩回,阿虎他們也撞上過幾次。還有些差點鬧起事來的,多虧何釘郎君攔在門口,把哨棒往地上一戳,竟出金石之聲,一招便給他們嚇跑了,未曾真的惹出什麽事端來。”

羅月止麵色凝重。他沉默一會兒,輕聲說道:“爹爹。咱們的活動,到該停止的時候了。”

“我何嚐不知道要收手。可咱們生意剛剛有起色……”羅邦賢眉目照耀在燈火下麵,影影綽綽,竟是滿臉自責,“……我實在是心裏難受。”

“爹爹,話可不能這麽說。”羅月止溫言相勸,“咱又不是說還完銀子,就不在這生活了。一小段時間搞搞折價促銷的手段,其他老板們不至於同我們鬧翻臉。就算坐不住了,也隻是差人過來打探,心急的試探著找找麻煩,這樣便罷了。

可我們如果真的一直做下去,就算有個要破財免災的由頭,鄰商之間也難免會產生嫌隙。倘若到時候大家都開始壓價競爭,給整個書籍行業帶來的麻煩,可能不止兩千兩銀子那麽簡單。”

“阿止說得對。阿止說得對。”羅邦賢歎氣。

羅月止繼續道:“還有蘇大官人的墨寶,也一並撤掉吧。物以稀為貴,發放得多了,便越來越不值錢了。再者說人家幫助咱們寫序,終究是因為趙大官人的人情,咱們得心裏有數,不能太過火了。”

“那咱家的生意怎麽辦?”羅邦賢憂愁道,“就算加上這兩百貫,如今手裏頭攢下的銀錢,也不過債資的三分之一。”

“是已經攢了三分之一。”羅月止莞爾,“這不是才過了一個月嗎,時間還長呢。細細算起來,比我們預先想的進度,還超額了不是?爹爹不要自己嚇自己,愁壞了身子可才是最難辦的。”

“況且蘇郎君的書封撤下來了,並不代表我們書封不能接著做。宣傳單也能繼續發著不是?”羅月止繼續道。

“兒子是這麽想的,既然爹爹同錢叔父確是好友,彼此之間相互照顧也是理應的。我們不借蘇大官人的名聲,卻可以和錢員外的畫店合作。

最近宜春苑競賽剛剛辦完,正是大家討論火熱的時候,幾位贏家的墨寶,都願意放在錢叔父畫店當中寄賣。我們可以多拿出一筆款子給學子們,買下畫作的一部分版權,將墨寶一角雕印成板,製作書封和書簽,夾帶在書冊中販賣。這也是幫助他們積累名氣。

得獎學子皆是年輕後生,本身並無才名遠播,有這樣好的機會,他們不會不樂意的。”

羅邦賢喃喃道:“……這,這真的可行嗎?”

“兒子這段時間,有哪件事辦不成了?”羅月止笑著回答,“話不敢說得太滿,等過幾日錢員外把手頭上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你我父子便一道同他去商談,怎麽也有七八成把握。”

“我兒多智。”羅邦賢感動地拍拍羅月止的手臂,“是被父親拖累了……”

“爹爹怎麽現在跟我都見外起來了。”羅月止抿嘴笑,“等忙完這些,我可不幹了,還是當我的閑散少爺去,我還等著爹爹給買脆皮爊鴨子呢!”

羅邦賢終於笑起來了:“你呀……和你弟弟一樣貪吃。怎麽就不發福呢。”說話之間,語氣終於輕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