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馴化
兩人沉默了很久,章遙心裏極度期待傅延拙能夠問一問為什麽,自己怎麽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可傅延拙沉默了很久。
他確實在猜測章遙想離開家的原因。
今天,秘書告訴他,章遙去公司找自己了。
那個時間段他正在地下停車場,跟宋齊。
宋齊問他,為什麽對這段關係表現得不太熱切,他那時也在思考,他似乎隻是在到了特定的階段,認為自己應該尋找穩定的關係了,恰好有朋友介紹他們認識,他覺得宋齊不錯,所以準備接觸著試一試。
至於宋齊說的‘這段關係’,他認為他們還不算有關係。
誠然,從各個方麵來看,宋齊都是個不錯的對象,但傅延拙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不太熱切。
而眼前的小朋友沉默寡言,也許是看到了什麽,覺得難以接受?
傅延拙輕笑幾聲:“住校的話,還是要提前安排一下,著急嗎?”
章遙猛地抬頭,看到傅延拙摘下眼鏡擦了擦鏡片上的一點水漬,並不在意自己說要離開的話。
一肚子質問梗在心口,剛吃下去的飯全都卡在了嗓子眼兒。
“好。”
於是就這麽說定了。
傅延拙剛想說一說怎麽安排,章遙忽然把自己關回房間,不知道小朋友鬧什麽脾氣的傅延拙一愣,阿姨端了湯出來,奇怪的問:“特意給遙遙做的湯,他怎麽走了?”
傅延拙頓了頓,心想要是章遙因為自己的私生活心裏有疙瘩,那他還是應該負責,他們說好了坦誠,要是章遙難以接受,或者他們可以協商一下別的解決辦法。
門被敲響,章遙聽到了,但不想開。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麽氣,他心裏隻有一句話:傅延拙這個大騙子。
大騙子騙了他什麽,他不知道。
傅延拙耐心的等著,在第三次叩響門框的時候,把手轉動了一下,隻開了一點縫隙。
門後腳步聲遠去,傅延拙頓了頓,覺得他們應該認真地談一談。
“章遙。”他推開門,嚴肅叫了章遙的名字。
章遙沒說話,傅延拙停頓一下,湯放在了桌子上,他坐到章遙對麵:“我們約定過,要坦誠,不是嗎?”
傅延拙說完等著章遙開口,章遙抬眼看他,發現他眼神依舊溫和,一如往常儒雅包容,似乎在認真聽自己的意見。
可自己還什麽都沒說,章遙心裏無端委屈。
這就是傅延拙,似乎非常尊重自己,但其實呢?
“怎麽不說話?”傅延拙推了推眼鏡:“對我有意見的話,你應該提出意見,我們一起解決,不是嗎?”
章遙抿嘴,覺得傅延拙冠冕堂皇。
不是他先瞞著自己的嗎?
“你和宋齊——”章遙哼了一聲:“你說你們是朋友。”
他果然看到了。
“章遙,我們目前確實還隻是朋友。”傅延拙溫聲道。
這是他今天第二次喊自己全名。
目前還是,所以將來有可能不是。
“是我考慮不周。”傅延拙笑了笑,走過來摸了摸章遙毛茸茸的頭頂,對待小朋友一樣。
自己在他眼裏,大概確實還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屁孩吧。
他說怪自己考慮不周。
章遙覺得很煩躁,傅延拙在認真的把自己當作什麽責任,但事實上,他們無親無故,傅延拙照顧他隻是出於道義,他其實沒有必要跟自己解釋他的私生活。
章遙終於意識到,傅延拙給他的所謂的‘公平’,其實隻是傅延拙單方麵的遷就。
他是傅延拙生活中的外來者。
“我很快就會長大。”章遙躲開了傅延拙的手,眼下有點紅:“我是不是不應該過問你的私生活?”
說完這話,章遙背過去別扭地想躲開傅延拙的目光,傅延拙愣了一下,忽然有些心疼自己的小朋友。
他以為這麽久,章遙應該已經把這裏當作家了,可就這麽一點點小的波折,他居然會這麽敏感地認為自己會被排斥。
就目前而言,章遙跟他同在屋簷下生活了大半年,而宋齊隻不過是認識沒多久的一個有可能跟他進一步發展的對象。
衡量之後,傅延拙認為眼下於他而言章遙才是更加要緊的人。
“我們討論過,會一起成長的。”傅延拙坐到章遙身邊:“不是你不應該問,而是我應該主動跟你說。”
章遙僵了一下,傅延拙繼續說:“這件事情是我先含糊其辭,因為關係到對於你的教育,我害怕會對你造成不好的引導,章遙,你還在長大,心理和身體都是。”
“你是害怕我也變成lgbt?”章遙直白發問,傅延拙愣了一下,隨後想到小崽子是從國外回來的,對這些事情或許見怪不怪了,心裏頓時更加複雜。
喉結滾動,但不知道能往下說什麽,很多時候,他都不得不承認,在教育孩子這件事情上麵,他確實是個新人。
章遙更煩躁,因為他在意的不是這個。
小屁孩不會吵架,也不太會無理取鬧,不高興了隻會悶在心裏拒人千裏之外,傅延拙無言片刻,隻能繼續問:“所以你想住校是因為介意這個嗎?”
章遙沒說話。
要是因為這個,他搬出去確實是比較好的辦法。
“如果是因為這樣,我明天會跟你們老師談一談。”
章遙一聽,心裏更酸。
“你將來會跟宋齊結婚是嗎?”
傅延拙正在考慮怎麽處理小崽子,小崽子忽然這麽問他一愣,下意識回:“國內目前,法律還不支持。”
所以要是支持的話,他就會選擇跟宋齊登記結婚?
“……”“我明天就住學校。”
傅延拙顯然領會錯了章遙別扭的根源,他愣了一下,說:“眼下家裏還是隻有我。”
眼下。
章遙咬牙切齒,恨不知何起。
他隻知道,傅延拙真的要背叛他的承諾了。
“將來呢?你總會不是隻有一個人的,傅延拙,不是宋齊也會有別人,我們隻不過是……”章遙絞盡腦汁想到了一個詞:各不相幹。
各不相幹的兩個人。
章遙搬去學校了。
第一天,傅延拙早起,下意識去敲章遙房門:“章遙先生,上學要遲到了——”
含著笑意,說出口才想起來,章遙不在家住了。
第二天,路過章遙門口,傅延拙頓了頓,若無其事向前走。
章遙提出,他們應該適應沒有彼此的生活,以便他們將來適應跟他人的生活。
章遙說他不希望自己養成依賴的壞毛病——小崽子才十七歲,已經在考慮以後跟別人的生活了。
章遙有沒有壞毛病,傅延拙不知道,但他發現,自己居然有點離不開那個小朋友。
他井然有序的三十多年生命,在章遙短暫闖入之後,開始變得不那麽緊湊。
晚飯的時候,傅延拙在桌前看報,等阿姨做好飯,單人份的飯菜上桌,桌子忽然有點空**。
“遙遙上學去了,家裏怎麽冷冷清清的。”阿姨也在小聲嘀咕。
傅延拙忽然笑了。
恰好宋齊發來消息,問他周末有沒有空,傅延拙想了想地下車庫那個造成如今局麵的帶著煙草味兒的吻,禮貌拒絕了宋齊的邀約。
他想,如果是需要安定的伴侶或者安定的生活,大概沒有伴侶才是最安定的。
至於排解寂寞,其實近半年他已經很少覺得寂寞了。
因為家裏的一隻小小的入侵者。
周末的時候,章遙回來了。
可是傅延拙不在,據說是去外地出差了。
章遙清楚,大概是因為他說他們都需要脫敏。
那一天晚上,他們開誠布公,自己語氣很不好,說的話大概也很自私。
他說自己已經是個孤兒了,對待野生動物,最好的方式不是馴化,野生動物被馴化是很可憐的事情。
“傅延拙,是你在馴化我,可是你的生活容不下我。”
彼時傅延拙想反駁,馴化也許是存在的,但他的生活不會容不下章遙,不過宋齊的事情在前,他說出來也沒有信服力,於是隻好先讓小朋友隨著性子鬧一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