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方才我與你說過,舒蓉曾經流掉過一個孩子,但以此判斷她想讓她的孩子爭奪皇位未免武斷了些。”溫止寒拋出問題,“倘若未來的皇帝是姚斯涵,那他最在意的會是什麽?”
姚書會思考片刻,才謹慎地答:“是正統,對嗎?”
溫止寒點點頭:“正統之路,早在姚欽鐸出生時蕭修平和舒蓉就開始謀劃了。”
姚欽鐸出生那年,京城臨縣沂州蝗蟲遮天蔽日,以致莊稼盡毀、農民絕收,餓殍遍野。
這難免讓當今天子姚百汌心有芥蒂,對姚欽鐸也有了先入為主的不喜。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了是姚斯涵,他出生時天降瑞象,重明負星圖,甘霖降國都。
姚書會打斷了溫止寒的敘述:“這本是天災與天象,怎麽能說是謀劃呢?”
溫止寒對姚書會的快速反應感到欣喜,他笑答:“天降甘霖,的確是人力所不能操控。但若說其他兩件事……常人或許無法做到,可蕭修平是國中最負盛名的馭獸師,這對他來說易如反掌。”
這並非溫止寒為了佐證蕭修平與舒蓉有野心所捏造的,姚欽鐸比溫止寒還要大上兩歲,出生時溫止寒的父親溫枕檀正值壯年,乃一方司酒。
彼時正值官員考課,有一部分朝中官員正麵臨官職的變動。
官員考課即官員升貶的考核,兩年舉行一次,內容包括為官者的品行、為官時的聲譽、為官時的功績等等,考課結果分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九個等級,優者累計升遷,劣者降職。
不巧是沂州司酒已連續兩次被評作“上上”,蝗災來臨時已經在升遷途中了;而新上任的司酒由邊關征調而來,路途遙遠,就算快馬加鞭,到任時再來治理蝗災,恐怕為時已晚。
溫枕檀所治理的州縣離沂州最近,他臨危受命,奉命前往沂州治蝗。
溫止寒總結道:“我父親發現,這些蝗蟲品種不盡相同。有些生長於漠北牧區、有些是生長於禍水下遊;偶爾一兩隻,甚至未曾在太康境內見過長相相似的。”
姚書會若有所思:“生長之地相隔十萬八千裏,確實很難一同為害一方。”
話題還在繼續往下走,溫止寒繼續道:“‘星圖,星夜重明負圖,聖人時出。’(此句意為:在有星星的夜晚,重明鳥背著圖出現,是聖人受命成王的征兆。)這句話你可曾聽說過?”
姚書會點點頭。
“那你可知道星圖是什麽?”溫止寒再問。
姚書會的記憶被拉到了五年前。
那時姚欽鐸正在辦及冠禮,姚百汌大赦天下,而放在皇宮中的星圖在姚欽鐸成人第二天,不翼而飛了。
這一變故傳至邊關,姚炙儒揮退眾人,悄聲問嬴雁風:“星圖丟了,太康可會有大變故?”
嬴雁風冷笑著答:“與其相信那些子虛烏有的傳說,不如想想是誰盜走了星圖,他的目的又是什麽。”
在窗外的姚書會隻聽了這麽一耳朵就走開了,他對父母時常談起的政治並不感興趣。姚炙儒說過,他和嬴雁風的身體還算強健,姚書會盡可以再玩幾年再來學這些令人頭疼的東西。
思及此,他的眼神暗了下去,誰會知道變故來得這般快。
當時他沒有繼續往下聽,故而現在也答不上星圖到底是什麽。
但這段回憶讓姚書會將所有的線索串了起來,他反問溫止寒:“是不是說,姚欽鐸及冠時丟失的星圖也與姚斯涵有關?他們除了想說姚斯涵是‘天選之人’外,還想為姚欽鐸扣一個非‘祥瑞之人’名號,以姚百汌的迷信程度,想必會對這位太子更加厭惡。”
溫止寒伸出食指,抵在姚書會的唇畔,他笑得眉眼彎彎:“你說得很好。但小心隔牆有耳,還是小聲一些為妙。”
姚書會有些不好意思,他撓了撓後腦勺:“是我大意了。雲舒繼續說星圖是什麽吧。”
“想聽星圖的故事麽?”溫止寒問。
在姚書會家中還未遭遇變故時,他最喜歡看街頭荒誕不經的畫本,聽魑魅魍魎真偽難辨的故事。小時候纏著父母講,長大些聽他的書童說,再大些去酒肆裏聽……
他已經很久沒聽了,確實很想現在就點頭,但他略一遲疑,最終開口說的卻是:“與雲舒被刺殺有關麽?”
溫止寒失笑:“倒真有那麽些關聯。”
星圖的故事說來話長,它最早出現在楓亭,誕生之初是大巫用來幫助理解星象、推演卦象的工具。
那時關於星圖的說法是:星有圖,聖人則之。(此句意為:星星形成一定的圖像規律,聖人一定能從中推理出什麽。)
後來,楓亭出了位專政□□的馭獸師,他誅殺巫師、焚燒陰陽術相關書籍,史稱“去巫興邦”。
在那次巫師的浩劫中,星圖不見蹤跡,所有人都一樣它已經葬身於焚書的大火中了。
又過了近百年,楓亭出了一位聖明之君,他認為星圖乃國之秘寶,應當盡力尋找;且巫、酒、獸各司其職缺一不可,唯有一視同仁才可使國家富強。
他派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尋找星圖,始終無果。
直至有一夥盜墓賊將星圖獻了出來,星圖才再次重見天日。
那時楓亭盛世之貌初顯,民間因此事傳出了一段童謠,曰“星圖現、盛世顯,星圖隱、亂世臨。”
姚書會聽得津津有味,他問道:“那那夥盜墓賊受到懲罰了嗎?”
溫止寒一笑:“這君主挺有意思,他先將每人鞭笞四十,治他們盜墓之罪;再授予他們官職,獎他們尋圖有功。”
姚書會在言語中捕捉到了溫止寒想告訴他的恩威並重,點頭讚同。
雖然星圖找回來了,但星圖本來就是國中大巫才能接觸到的東西,知之者甚少,君主遍尋楓亭也沒找到關於它的隻言片語。不管是人還是書籍,仿佛都隨著“去巫興邦”消失了。
大概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在君主徹底死心、馬上要將星圖束之高閣變成吉祥物時,大巫啟奏,有一書名為《雜諱》,裏麵提到了星圖。
而《雜諱》中關於星圖的記載便是如今最風行的說法——星圖,星夜重明負圖,聖人時出。
《雜諱》曆經百年成書,作者不計其數,它主要是為了說明“聖人皆無父,感天而生①”(大意為:聖人都沒有父親,其降生都與天象或神明有關)的道理;其中僅有少部分內容與巫術有關,其餘部分記錄或編造一些古代帝王、聖人的故事,部分講地理認知,還有部分記載天文曆法的發展,因此得以保存下來。
《雜諱》是不同人為了宣揚他們的思想所撰寫,書中內容假的多過真的。
姚書會替溫止寒總結道:“他們想宣揚‘聖人皆無父,感天而生’,原來關於星圖的說法無法佐證他們的說法,他們便將合自己心意的說法編入書籍,以此蠱惑世人。偏偏而‘去巫興邦’讓他們美夢成真了。”
溫止寒點點頭,繼續講述關於星圖的故事。
星圖也算命運多舛,楓亭滅國前,楓亭的君主發瘋一般,屠了城、燒了皇宮。
潁川的人破城時,楓亭的都城幾近成了屍海與廢墟,星圖不見所蹤。
楓亭最後一位君王據說言出必靈,是位不輕易開口的預言家,他在皇宮前對攻入的潁川部隊說:“我此生說的最後一個讖言是‘得星圖者得天下’。星圖已毀,天下將永遠紛爭、永無寧日。”
他說完,遂自刎於潁川陣前。
直至姚斯涵出生,星圖才在楓亭滅國後第一次再現人間。
溫止寒笑著開口,語氣嘲弄:“也不知道蕭修平是不是在《雜諱》中得到啟發,想用假托神仙聖人那套把戲把姚斯涵推上皇位。”
”倒也確實是一個‘聖人皆無父,感天而生’的故事,也不知道姚百汌知道蕭修平罵姚斯涵沒爹會不會砍了蕭修平。”姚書會也笑,鬱氣堆積的眉眼因為嘲諷都變得生動了起來,”還有,這個故事倒是荒唐好笑,楓亭末主既然言出必靈,為何不說個‘天佑我楓亭,但降三千神兵滅了潁川大軍’?”
溫止寒想,這想必就是姚書會原本的模樣,不同於剛受難時的畏畏縮縮,反倒帶著些紈絝子弟的浪**與輕佻。他很喜歡。
姚書會又問:“雲舒又是如何知道重明鳥是蕭修平所驅使?”
“蕭修平要想驅使重明鳥,勢必要先將重明鳥圈養起來。而重明鳥本就是仙鳥,它隻吃瓊膏。”
溫止寒的話還沒說完,姚書會卻知道對方要說的是什麽。
瓊膏僅有蓬萊山巔才有,三十年成花,三十年結果,要足足六十年才能成為重明鳥的吃食。
這些姚書會在許多誌怪傳奇中看過,並不是什麽稀罕事。
溫止寒估摸著姚書會知道,也就不再強調瓊膏的來源,轉而說道:“我剛才與你說,要為你打造一張□□,那位畫皮師傅叫夏語冰,與我相交甚篤,她便住在蓬萊山。她的丈夫術言是遠近聞名的醫師,像瓊膏這種可入藥的稀罕物,哪兒有、有多少,他再清楚不過。”
姚斯涵出生前夕,蓬萊山上的瓊膏急劇減少,術言便多留了個心眼。
他見每次來采瓊膏的都是些不相幹的異獸,深知此事絕對有蹊蹺。
“後來我成了潁川插在太康中的內應,來回調查之下,終於查出了名堂。”
正統之說到這裏就暫告一段落了,姚書會傾身問道:“之後呢?姚斯涵一黨還有什麽動作?”
作者有話要說:
①聖人皆無父,感天而生:出自《春秋公羊傳》
②星圖原型為河圖,本章文言文基本為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