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葉如惠在冷宮養胎,誕下了六皇子姚鏡珩,可惜孩子剛落地,她就因血流不止撒手人寰了。
到姚鏡珩八九歲的時候,冷宮便開始鬧鬼,聽聞夜半總有鬼哭,嚇壞了好幾位住在其中的妃子,更有一人直接瘋了。
翠月也被嚇得重病不起,直呼是葉如惠冤魂現身來報仇了,一時鬧得後宮人心惶惶。
“那雲舒查出是誰了麽?”姚書會問。
“是姚鏡珩。”溫止寒答,“他在房頂放了一個窄嘴的瓷壺,每有風吹過,便會發出如同鬼叫般的聲響。”
溫止寒繼續道:“我將瓷壺取下,瓷壺中有一張紙條,上麵寫的是,‘吾尚有一心願未了,願吾兒為吾守陵三日。’。”
“姚鏡珩的方法並不高明,但我想這是一個孩子的心願,於是便稟告姚百汌:冷宮鬧鬼是因為葉如惠有心願未了。”
“我說葉如惠大抵是想看看孩子,故而要姚鏡珩為她守陵三日,姚百汌應允了。”
姚鏡珩守陵期間,溫止寒往陪同的隊伍中塞了個自己的人,一是為了監視,二是他想知道這個孩子到底要做什麽。
他希望能讓王儲之爭的各方互相牽製,呈現三足鼎立的態勢,如此三人之間合作與敵對都是暫時的,他引起他們之間的矛盾再逐個擊破更容易些。
溫止寒沒想到的是,姚鏡珩居然挖開了他母妃的墳墓,更令人難以想象的是,葉如惠的棺是一口空棺,裏麵並不見屍體。
姚鏡珩不知道在棺槨中取了一件什麽物什,揣到袖中,做賊似的回了自己的房間。
“我命人查了葉如惠,你猜我發現了什麽?”溫止寒賣了個關子,不往下說了。
姚書會從溫止寒懷中鑽了出來,直視著對方的眼睛,兩人鼻尖相距不過半尺:“雲舒是要我猜麽?”
少年人漂亮的眼眸清亮且帶光,溫止寒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偏過頭避開了目光:“葉如惠出身於楓亭王室。”
楓亭被潁川吞並時,葉如惠還是個垂髫稚子,她的父親將她托付給一位受過其重恩的漁夫後自刎。
漁夫名作白邈,年少時也是一方司酒,他與至交葉甫閣相約踏青時喝至熏熏然,對方一時興起彈奏了一首前朝的曲子,那是一首太康的禁曲。
這首曲子被偶至此地的禦史無意中聽到,他並未提醒彈奏者,而是直接寫了一封書信給了白邈的上司。
太康當政者實行的是愚民政策,對書籍、音樂等一切能開民智、培養誌趣的活動管控極為嚴格;如彈奏禁曲,民將被發配邊疆充軍,官則會被貶為庶民,並被流放。
白邈的上司命他嚴查此事,大有不查個水落石出不罷休的架勢。
白邈考慮到葉甫閣已娶妻生子,而自己孑然一身;他不忍對方帶著一家老小到苦寒之地磋磨人生,便替對方認下了這個罪名。
葉甫閣知道此事時白邈已經被定了罪,他緊趕慢趕,終於在對方被押上流放的囚車前見到了那個替他頂罪的人。
兩人都知道在太康翻案有多難,更何況這種沒有實際證據的案子,那就更是難如登天,最後的結果極有可能是兩人都落不到什麽好結果。
權衡利弊後,兩人最終沒有選擇翻案。
臨別時,葉甫閣對白邈說:“此去山高水遠,各自珍重。若白兄往後有事相托,我定萬死不辭。”
白邈為了不讓葉如惠的一輩子葬在這個漁村,寫信給葉甫閣時謊稱他撿了個女孩兒,他希望對方能收養這個小孩,讓這個小孩兒接受更好的教育。
葉甫閣同意了,葉如惠自此成了他的“私生女”。
白邈將葉如惠托付給葉甫閣後沒多久,因為喝得爛醉,一不小心跌下了水,溺死在他最經常捕魚的水域中。
從那以後,僅有葉如惠本人以及潁川王室中極少數的人知道她的身世。
溫止寒道:“這本就是隱秘之事,我苦查許久也未能得到一絲一毫的頭緒,最後是你母親告訴我的。”
“潁川的人既然知道葉如惠的身世,為何不斬草除根?”姚書會問。
“葉如惠一個人能翻出什麽風浪來麽?”溫止寒問。
姚書會一愣,就聽到溫止寒繼續道:“那時太康國力比潁川強盛許多,葉如惠不可能不想報國仇家恨,她一個人掀不起風浪,但太康可以。”
溫止寒還沒說完,但姚書會已經明白了——葉如惠想複仇,就隻能借助太康的力量;但葉甫閣隻是一介芝麻官,葉如惠想達到目的還得靠自己。
如果葉如惠的身份被發現,潁川一方的人根本不必動手;若不曾被發現,葉如惠的身份也始終是個隱患。
等到了合適的時機,潁川一方的人再捅出她的身份,如此她的人與太康的人極有可能相互纏鬥,兩敗俱傷,潁川一方便可坐收漁翁之利。
溫止寒見姚書會了然,便繼續往下說——
葉如惠十四五歲時,皇帝選妃,葉甫閣也必須將適齡的女兒往宮中送。
葉甫閣並非朝廷重臣,他的女兒進宮大概率難逃成為邊緣人的命運,更有可能一輩子守著空房盼不來一回聖寵;再說,他本人向來認為富貴此生有定數,並不需要自己的女兒在後宮為自己搏得權勢。
因此葉家闔家上下對這件事都有些排斥。
但聖命難違,不管是否能被選上成為後妃,人是一定要送的。
此時葉如惠自言願意成為待選女官以報答葉甫閣一家的養育之恩。
葉甫閣大為感動,讓葉如惠不必盡心準備,他不需要賣女兒來換取榮耀。
葉如惠說她知道了。
溫止寒道:“後來的事我方才也說了,葉如惠成了姚百汌兩大寵妃之一,若不是被打入冷宮,那她一定能與舒蓉相抗衡。”
“聽雲舒這麽說,我倒覺得葉如惠是將自己作為獵物的獵手。打入冷宮不是意外,是她精心安排的結果。”姚書會似乎有些冷,又往溫止寒懷中鑽了鑽,兩人因怕隔牆有耳,本來的姿勢用耳鬢廝磨來形容尚不為過,這會幾乎是唇貼耳了。
溫止寒咽了口口水,喉結滾了滾。他點點頭,算是認同了姚書會的說法。
姚書會又問:“那是不是可以排除姚鏡珩是幕後主使的可能?”
溫止寒答:“未必,雖然與其他兩位相比起來他的嫌疑最小。他在最後關頭救了我,又特地留下令牌讓我知道我是被他所救,無非是想讓我承他這份情;但倘若是自導自演,為了爭取我手中的勢力呢?”
溫止寒說完,摸了摸姚書會的頭發:“說完姚鏡珩,我也渴了,你去找他們要壺熱茶吧。”
姚書會一骨碌爬了起來,準備推門出去找驛站的人要水,溫止寒在他背後又道:“再找他們要一盆熱水和一條帕子吧。”
東西很快被送上來,姚書會扶著溫止寒坐了起來,溫止寒喝了熱茶,接過姚書會手中擰好的手帕,笑著拍了拍床:“來,坐過來些。”
姚書會依言,隨機一張溫熱柔軟的帕子就覆到了他臉上,執著手帕的手動作輕柔地替他擦拭著臉上的脂粉。
姚書會被撲鼻的熱氣熏得有些鼻酸,他聽到溫止寒問:“這樣舒服多了吧?”
姚書會頂著悶悶的鼻音答了個嗯。
“我總以為我已位極人臣,護你周全總不是問題。沒想到……到底疏忽了。”溫止寒把帕子隨手丟在一邊:“回去我去訂一張□□,好不好?”
姚書會答好,又想起什麽似的:“倘若在雲舒府中,我可不可以還像這幾天這樣?”
溫止寒知道姚書會說的“像這幾天這樣”指的是不戴麵具用脂粉來易容,他思索片刻,點了頭。
姚書會仰著頭,屋內燭火明明昧昧,襯得他眸光瀲灩,他以一種近乎仰望的姿態呢喃道:“雲舒,你是我唯一的依靠了,不要丟下我。”
溫止寒將姚書會攬入懷中,唇畔貼著對方的耳廓,笑著答:“我不會。但是我希望你可以並肩和我站在一起,而非成為我的附庸,你明白麽?”
姚書會眼神中滿是迷茫,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動作又急又快,生怕慢了一步溫止寒就收回方才的話。
溫止寒看到對方的神情,在心裏歎了口氣,對方對於信息的敏銳和精確的分析讓他不自覺將對方劃到“大人”的陣營中;卻忽視了對方隻有18歲,從小一直生活在父母的庇佑下,在感情方麵不過是一張白紙,哪裏會懂什麽是附庸、什麽是獨立呢?
“那姚欽鐸和姚斯涵呢?”姚書會將話題引回剛才所談。
“方才說了葉如惠,現在便說說與她爭寵的舒蓉吧。”
舒蓉是蕭修平之女,入宮前本名蕭蓉,入宮後賜舒妃,有“君子容舒遲”之意。
因承聖寵,姚百汌允許她保留出嫁前的名,喚作舒蓉。
舒蓉與姚斯涵在姚百汌麵前行的是不爭不搶的做派,在姚百汌眼中,舒蓉的居所菡萏齋是皇宮中最後一片淨土。
“可事實並非如此。”溫止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