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這輛大巴車帶著一群人去,如今帶著一群人回來。

車上嘰嘰喳喳的,這個人說著那個人喊著,似乎誰也聽不清誰在說什麽。

“媽逼的咱六水去的全過了!”

“媽的老子回去一定好好補文化!”

“我他媽跑到後程的時候已經瘋了!”

“老子頭一回拿這麽高的成績啊!”

“我延帥牛啊,特別是跳遠,我靠那他媽真不是人能跳出來的。”

“陳今歲才是今天的主角,老子差點看哭了,媽逼的破20了!”

“我他媽已經哭了,別說咱哭,我後麵那哥們兒,一米九一大高個,哭得一臉眼淚,還他媽找老子借紙。”

陳今歲剛跨入車,所有人一哄而上。

“19秒回來了!”

“把這車頂掀了,讓老天爺看看19秒的男人!”

吵著吵著,聲音變成了整齊的“19秒,19秒,19秒”。

“差零點零一就20了,這也算19秒啊,你們是真不要臉哈哈哈哈!”陳今歲笑著與大夥兒打在一塊兒。

“咳咳咳。”坐在後邊兒閉目養神的虎哥無奈笑了笑,打斷了一群人的鬧聲,“你們再鬧下去,這車頂也用不著掀了,待會兒它自己就能飛。”

“虎哥!”一個大漢哭著奔上去抱住了他,“我考過了我考過了!我昨天晚上還在擔心我要是摸高不過怎麽辦,我居然過了虎哥!”

這家夥哭得很難聽,像是打鼾的猛獸。

虎哥笑著,推開了他:“滾一邊兒哭去,知道你過了。”

“虎哥!”又一個哭著撲上去,“我也過了啊!”

虎哥又推開一個。

鍾延也忍不住哭了,他也跟著撲上去抱住了虎哥。

“你又是因為點兒啥啊?”虎哥無奈道。

鍾延哭得很大聲,哽咽著說:“我以後不能偷你煙抽啦!”

“你大爺!”虎哥把他摁在了車座上,“我說我這煙怎麽老抽這麽快就沒了。”

“陳今歲也偷了!”鍾延哭著喊。

虎哥的視線突然落在陳今歲身上,陳今歲也越過人群望向了他,這會兒他突然發現這個小孩兒長高了好多,剛見到那會兒還是個小屁孩兒,他一隻手就能拎起來。

陳今歲衝他笑了笑,迎上前去:“虎哥,咱也抱一個吧。”

虎哥笑著,衝他張開了手。

陳今歲撲上去狠狠抱了他一番,後來他的聲音也忍不住哽咽了,他說:“虎哥,當年你要是不收留我,我現在可能還是個沒啥出息的小屁孩兒。”

虎哥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背:“別這麽說,是體育收留了你。”

四周還是紛鬧。

“回去了我得跟他們好好炫耀。”

“還好過了啊,不然我該怎麽辦呢。”

“嗯,”陳今歲說,“虎哥,高考過後也還有機會見的,我會常來看你的。”

“別,我可不想看到你。”虎哥笑著,心口就有點酸了。

極度鬧騰過後剩下的就是身心疲憊,車開動不久後,大家都靠在椅子上睡著了。

陳今歲卻怎麽也睡不著,他急切地想要告訴宋星年他的成績,可是他打不通宋星年的電話。

但他相信自己一回家就能看到宋星年,說不定還有宋星年送給自己的驚喜。

“誒,”鍾延碰了碰陳今歲的胳膊,“三歲,咱這下真有機會報國了。”

陳今歲笑了笑說:“先補好文化吧你。”

鍾延輕笑一聲,問:“周琪她,報哪兒啊?”

陳今歲掀起眼皮有意地撇了他一眼,說:“自己問去,我不知道。”

看鍾延就此耷拉了下去,陳今歲無奈道:“應該也在北京的,聽她以前提過要考科防。”

鍾延心中雀躍,卻刻意表現得淡定:“哦。”

到家以後,陳今歲連家都沒回就往宋星年家裏奔去了。

他像個不知疲倦的瘋子,一路往宋星年家裏跑,在開門一瞬間他甚至忍不住高喊著宋星年的名字。

可是在他喊過三遍以後,他發現了宋星年並沒有在家。

“宋星年,Estelle?”陳今歲一間一間地搜尋著宋星年的身影,可是無論如何也找不到。

他拿出手機再一次給宋星年打了電話。

電話響了很多遍也沒有人接聽。

說盡陳今歲的一生,他發誓自己再沒有哪一刻像那天一樣無措了。

那天他遇上了前來收拾東西的俄羅斯男人,男人姿態冷漠,走進宋星年的屋子,無視著陳今歲去拿走宋星年的東西。他沒有逐一收走,隻拿了幾件重要的東西。

在滿心歡喜全然落空的反差之下陳今歲忍不住冒火,他怒不可遏地推開了男人:“你是誰?!你他媽幹嘛?!”

“你好,先生。”幸好這人是懂中文的,隻是說來不太流利,“請不要幹擾我的工作。”

陳今歲疑惑地詢問:“工作?他要搬家嗎?”

男人沒有置理他。

陳今歲沉了一口氣,問:“宋星年他去哪兒了?”

“宋星年是誰?”男人回應了他。

陳今歲皺了皺眉,重新說:“Estelle。”

男人突然望向了他,盯著他的臉許久,忽的問他:“請問你就是陳今歲嗎?”

“我是。”陳今歲道。

男人冷漠的臉頰展現出片刻的悲哀,他停下手中的工作,對陳今歲說:“Estelle說他遇到了一個很好的男生。”

陳今歲察覺出不對勁,驚恐地問他:“Estelle他怎麽了?”

男人頓了頓,說:“抱歉,他去世了。”

一瞬間猶如五雷轟頂,陳今歲覺得自己的心髒都裂開了,在萬雷之中受盡拷打,最終成為灰燼。

他嘴唇顫抖,眼眶通紅:“你說什麽?”

男人麵色犯難,有些心疼地望著他。

陳今歲突然笑了起來,他搖了搖頭,對男人說:“不可能,不可能的,怎麽可能,他昨天還好好的,他還打電話給鍾延說加油,你們外國人都喜歡拿人家生死開玩笑嗎?抱歉,並不好笑。”

“先生,”男人無奈道,“您請節哀。”

“不可能!”陳今歲嘶吼著一拳砸向牆,血液瞬間溢出皮膚,像是充滿生機的花,綻開在指尖。

“先生,或許有人想見你。”男人說完,帶著他走了。

這是陳今歲第二次出國。

到俄羅斯的時候已是第二天。

這次也像提前入了冬,並且還是深冬,陳今歲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到醫院去的,他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刑具上,皮肉都綻開一樣地疼痛著。

當他走進停屍房,看清病**僵硬的屍體時,他突然發現自己不會走路了。

那一刻他開始懷疑這個世界的真實性,覺得這一切都像是一場玩笑。

“陳先生,你好。”身旁傳來男性的聲音,“我是Estelle的父親。”

陳今歲沒有聽見,但似乎是聽見了。

男人歎了一口氣,走進房間。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他說,“但我有話想對你說,希望盡快調整好情緒。”

房間裏燈光昏暗,屍體擺在整潔的擔架上,宋星年漂亮的臉此刻沒有一點生氣,那雙勾人的眼輕輕閉著,似乎正安靜地睡著覺。

像是從前很多個夜裏陳今歲醒來看到的模樣。

他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到他身旁。

“Estelle他對你,是真心的,所有希望你不要責怪他。”男人說,“其實早在認識你之前,他便查出患有胃癌晚期,據醫生的判斷,他的壽命已經不超過幾月,所以他選擇回到中國,可是沒想到他在這裏遇上了你,在最不應該的時候開始了一段戀愛,這件事他做得不好,很抱歉。”

“但是謝謝你,讓他多活了兩年。”

陳今歲恍惚好久,想起宋星年常犯的胃疼,想起宋星年的消瘦,想起他有時無厘頭的悲傷。當這一切令人疑惑的事情終於有了回答,陳今歲卻感覺不到一點喜悅。

他紅著眼問出一句:“他為什麽不告訴我?”

“因為他不想你在和他戀愛的過程中因為病情時常傷神。”男人歎了口氣,“Estelle一直很自私,包括對你,抱歉。”

後麵男人還說了什麽陳今歲再也沒聽到了,他感覺到四周的一切都開始模糊,他開始看不清宋星年沉睡的模樣開始聽不清聲音,他覺得似乎死的是自己。

為什麽會這麽突然,明明昨日還在擁抱。

他感覺到雙腿發軟,接著他跪了下來,男人似乎想要拉他起來,可是他實在不願起來。

他隻是把手探進宋星年的被子裏,握住了他冰涼的手。

“為什麽總是這麽冷?”陳今歲顫抖地問他。

很久以前,他也問過宋星年這個問題。

那時宋星年告訴他,體寒。

如今他連一句回應也收不到了。

“宋星年,”陳今歲明明隻是很平淡地說著話,眼淚無聲地落下了,“我跑了19秒,宋星年,你誇誇我。”

“求你了,宋星年,你誇誇我。”陳今歲的眼淚再也止不住。

男人轉身走出了房間,把宋星年留給了他。

陳今歲早已分不清身旁有沒有人,他隻是握著宋星年的手,沉沉地哭著,一遍又一遍地懇求宋星年誇他。

他突然想起這些日子宋星年幾近瘋狂地把他栓在身邊,想起宋星年的無理取鬧,想起他反常的索要欲望,原來一切早有征兆,不過是他粗心大意,沒有發現這個人早早就準備好了離開。

“宋星年,你跟我說句話好不好,求你了宋星年……”陳今歲幾近無力地跪在地上,握著他的手親吻又懇求。

哭到頭疼欲裂,他停了下來,開始了漫無目的的敘述,他雙眸空洞,聲音沙啞:“宋星年,有些話我還沒有來得及說,其實從第一次見到你,我就覺得你是個留不住的人,你像我小時候在軌道邊上看見的旅客,永遠都整裝待發,隨時會開始下一段旅程,所以在跟你表白前我猶豫過,我擔心我留不住你。”

“但我舍不得把這些話藏在心裏,所以我告訴你了,我以為我們會有以後,我跟虎哥說我不怕,因為對你很有信心,宋星年,你怎麽就……讓我失望了。”

“我原本打算體考完了就帶你見我爸媽,我不怕他們罵我打我,我都已經準備好和你一起麵對了,你怎麽就臨陣脫逃了?膽小鬼宋星年。”

“宋星年,有句話放了太久,久到我總是忍不住心疼,想要等到一個合適的時候說給你,可是我突然再也沒辦法等了,”陳今歲握著他的手,虔誠地親吻,末了,把話說給了他,“宋星年,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