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高二很快就結束了,像是一場來去匆匆的狂風,淩亂了人間,自己卻潦草離去。回想剛到這裏時,與今已隔了近一年,和陳今歲的認識的時間也將要按年頭算了。

宋星年時常會感到迷茫,因為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將會到哪一天結束,也不知道自己還能陪著這個少年多久,隻是一味地被時間推著彳亍前行。沒有基本的行動力,被左右,被操控。可他喜歡這樣的生活,所以沒有抗拒。

隻是偶爾會覺得有一點兒可惜,為什麽沒有早一點來。

準高三的暑假對半切分,一半屬於學生,一半分給學校。於是一個月以後一群人帶著憤懣回到人去樓空的學校裏上課。

“啊……”鍾延在太陽底下哀嚎道,“向哥受了兩遍的苦終於輪到我們了!”

“風水輪流轉啊!”

說到許向……

向哥是校籃球隊最捧的一個,可是訓練過猛,落下了腰傷。後來高考文化分沒過線,跑回來複讀,這會兒上了廈體,也算是最好的結局了。

陳今歲和宋星年姍姍來遲,在全班落座的時候才慢騰騰地坐到自己位置上。

“全部人安靜啊!”老班喊了一嗓子,“因為體育生平時訓練完之後都是上課的時候,而且清人的時候這裏差一個那裏差一個,任課老師不知道有沒有人趁機偷跑出去,加上咱班體訓生又多,所以重新換一次位置,靠牆那兩組就隻坐體育生,剛好十二個人。”

“都到外麵去,按成績排名選位置,不是體育生不能選靠牆的位置哈!”

“哎呀,咋辦。”陳今歲摟著宋星年走了出去,“想跟你坐。”

“陳今歲!”鍾延跨出門,“必須跟我坐,咱倆不能分開。”

陳今歲無奈笑了笑:“知道啦。”

“你還能坐我後邊兒嗎?”陳今歲可憐巴巴地望著宋星年。

“你想跟我做?”宋星年意有所指地笑著。

“不是那個做!”陳今歲紅著耳根道。

宋星年笑了笑:“你不跟我做,我就不跟你坐。”

“嘿,”陳今歲捏著他的臉,“你現在把中國文化學得很精湛啊?”

宋星年得意地仰了仰頭。

“想辦法,你還是得坐我後邊兒,”陳今歲道,“你不是說坐我後邊兒為了看我屁股?走了就看不到了。”

還沒等到宋星年的回答,就輪到陳今歲選位置了,他期末排名在第四,所以擁有了優先選擇權。

宋星年並沒有參加期末考,被安排在了最後一個。

陳今歲選了原位置,還一腳搭在身後的位置上不讓人坐,最後一個選位置體育生愣是隻能站著。

“那小子站著幹嘛?”老班問。

“噢!”陳今歲坦然答道,“我這兒有人了。”

“有誰?”老班問。

“宋星年。”陳今歲說。

“宋星年什麽時候參加體訓了?”老班蹙眉道。

“宋星年沒體訓,是我離不開他。”陳今歲自然道。

這話引得班裏一陣哄笑,連一旁的鍾延也沒忍住大笑起來。

陳今歲覺得不太合理,他的確離不開宋星年,有什麽好笑的。

“嘖,”老班無奈道,“你要是離不開宋星年你就坐倒數第二排去,讓宋星年坐門後邊兒那位置,這樣也方便清人。”

陳今歲得償所願,撤開了退:“沒問題,隻要讓我跟宋星年坐,在哪兒都沒問題。”

剛好走到門口的宋星年聽此一笑,心裏打起了變態的小九九。

最終陳今歲被分在了倒數第二排,鍾延也忠心耿耿地跟上了他,此後,宋星年還拉上了周琪繼續坐在他旁邊。

整體位移。

那天放學回去以後,宋星年赤著半身討問他:“隻要和我做,在哪裏都沒問題?”

陳今歲:“……”

校園裏的古樹長得鬱鬱蔥蔥,破舊的牆皮卻毫無生機,暑假之際,除高三以外的教室都空空如也。

“三角函數的……”

夏天的傍晚不免昏昏欲睡,陳今歲忍著倦意揉了揉眉,低頭認真寫下每一行筆記,然而身邊的鍾延和宋星年早已呼呼大睡。

老師的講課聲簡直是最好的催眠曲,陳今歲覺得自己最多還能堅持五分鍾。

下課鈴一響,他扒開狼藉的書堆,一頭栽了下去。

一秒入睡這個技能在這時候爆發了,他的腦袋一沾上桌子,就睡死過去了。

這短暫的十分鍾下課時間,他似乎還做了一個夢,夢裏他回到了高二開學之際,他與宋星年相遇的第一天。

他是在上課鈴和一片嘈雜中醒來的。

耳邊聒噪的聲音仿佛一場冗長的夢,而這些人卻有真實存在的跡象,真真假假,朦朦朧朧,沒睡醒。

“什麽課?”

“物理。”

聽完前桌的對話,他的目光迂回而去,落到了窗外的老樹上,看著它繁密的姿態,聽著逐漸安靜下去的吵鬧,陳今歲突然意識到,已經高三了。

這節課還不及順利下課,門外突然起了一陣**,陳今歲匆匆撇了一眼,見蜂擁般的人群在樓道裏迅速奔過,有的人臉上掛著擔憂的神色,有的人則是一邊興奮一邊自責。

沉睡中的宋星年和鍾延被這動靜擾醒了。

陳今歲乘機抓住了一個體訓隊的兄弟,問道:“怎麽回事?”

“五班,五班那個女的要跳樓!”

“什麽?!”陳今歲頓時站了起來。

鍾延心髒猛地一跳,周琪原本平靜的雙眸也泛起了意思不可置否的波瀾。

“怎麽回事陳今歲?”任課老師不滿一喊。

陳今歲二話不說衝出了教室,任課老師在後頭急得大喊。

知道情況的幾人也連忙跟上了。

來到綜合樓樓下,路徑已經叫人堵死了,陳今歲大口喘著氣,仰頭看去,天台上坐著一個穿校服的女孩兒,她的雙眸無色,眼神空洞,整張臉都呈現出死一般的寂靜。

“鍾延,周琪你們往那邊上去。”

“宋星年,別跟過來。”

陳今歲匆匆說罷,擠過人群衝上了樓。

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機會攔住這個女孩兒的愚蠢,但也一刻不敢停留,唯恐自己的遲來會是造就她死亡的其中原因。

陳今歲終於跑到天台,他跨出樓道,走向開闊的台麵,同一時刻,女孩兒麵向自己,背身下落。

她臉上是解脫的微笑,頃刻被卷入狂風。

她自殺了。

陳今歲呼吸一窒,飛快背過身躲到了牆後。

他的眼眶通紅,身體不住顫抖,仿佛死去的人與他有莫大的關係。他不敢出去,不敢去見那具也許狼狽的屍體。

這一刻,死亡帶給了陳今歲無限的恐懼。

鍾延趕到時天台上已經空無一人。

宋星年沒聽陳今歲的話,依然跟了上去,隻是陳今歲跑得實在太快,他追不上。

趕到時,陳今歲正靠著牆抽煙。

雙眼空洞,像是坐在天台上那個女孩兒。

根據樓下的動靜,宋星年猜出了結局,他走過去抱住了陳今歲,無聲地吻了吻他疲憊的眼。

“宋星年。”陳今歲顫抖著問出一句,“她死了嗎?”

宋星年沒有回答。

“宋星年。”陳今歲扔掉煙抱住了他,“為什麽?”

“不知道。”宋星年輕輕答著。

“為什麽這麽怕?”宋星年摸著他的腦袋給他安撫,“你明明隻需要給予同情,為什麽會這麽怕?你認識那個女生嗎?”

“不認識。”陳今歲任他撫摸著,“就是有點兒接受不了。”

宋星年輕笑了一聲,有些無奈。

連一個不認識的旁人都會這麽害怕與擔憂,如果有一天死亡找上了自己,陳今歲該怎麽辦。

宋星年也有些害怕了。

現場已經被清理過了,路過的時候聽到了斷斷續續的議論。

“聽說她媽媽要她考北大醫學係,每天晚上下自習後還專門請了私人家教,學到淩晨才睡,早上五點就要起來背單詞,這也太誇張了。”

“老師也逼得很緊。”

“她有點內向啊,從來沒跟人提起過,有時候會在上課時睡著,然後就會被老師一通批評。”

“他們班主任也不是人,跟著她媽媽一起壓榨她。學校分給每個班主任的任務,今年必須得有一百個重本,這班主任多半是為了錢。”

“她的死和這個班主任還有她媽媽逃不了關係,媽的。”

“哎,聽說她跳樓之前把每一科的作業都寫完了,還問班主任寫了請假條。”

“這麽好一個女生,怎麽就……”

陳今歲想起來了,以前有個女孩兒追過他,追人的方式很別致,隻會往自己桌上放複習資料和學習筆記,偶爾會在那些筆記和資料裏塞一兩種紙條,紙條上並不是酸溜溜的情話,而是一些傾訴。

為了避免女孩兒一直對自己抱有希望,他及時打斷女孩兒的想法,因為自己即便有慈悲心,卻無慈悲力去拯救某一個人,他不可能因為女孩遭遇淒慘就和她在一起,這會讓他喪失自有和自我,女孩兒也不能從他這裏得到幸福。

所以他去找了女孩,以安撫的形式回應了她的傾訴,也告訴她將來要好好生活,自己不會和她在一起。那時他覺得這樣做是最好的辦法,可是時至今日,他為什麽會感到自責。

他艱澀地呼吸了一下,摟著宋星年走了。

第二天的時候,女孩兒的媽媽哭著來學校要人,那天陳今歲剛好去辦公室交作業,聽到旁邊的動靜,停了下來。

“你們學校到底對她做了什麽!”女人沙啞的聲音在辦公室裏響起,“我們林芝一直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她性格那麽開朗,也聽話,就是因為你們,她才有了今天的情況!”

“請你冷靜一點。”

“你讓我怎麽冷靜!死的不是你女兒你當然冷靜!你們這群毫無血性狼心狗肺的東西,就是因為你們,林芝才會死!”

“你有什麽資格說別人?”少年鏗鏘有力的聲音響入其間。

女人不可思議地望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