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三冠王!”陸常用力捶了一把陳今歲,“你的後程我的夢!”
“說笑了。”陳今歲笑得合不攏嘴。
鍾延慢騰騰地走到終點,啞著嗓子說了一句:“你和博爾特之間就差一個字。”
“什麽字?”
鍾延道:“他是奧運會三冠王,你是校運會三冠王。”
“傻逼……這麽說也是。”陳今歲笑了笑。
他說罷目光在操場裏轉動起來,最後終於停在一處。
“宋小妹!”陳今歲笑著衝他招手,“我帥不帥?”
宋星年心悸難平,他斂著笑,衝他點了點頭。
躁動中,鍾延聽到一個低啞的女聲。
“藥。”
鍾延扭頭,看見周琪,她給自己遞來一盒藥,轉身走入了人群。
他想起剛剛的比賽。
練體育的對彼此的能力都有點數,他知道周琪能跑出什麽成績,可是剛剛那一刻,他明顯看出周琪比以往都要著急。
似乎是想給這個傷員爭取多一點兒的時間。
沉默又無力的付出。
靜謐夜時,了無生息,整個六水陷入無邊的漆黑。
唯有房間裏仍然未眠的說話聲。
“父親。”
“estelle,”低沉的男性嗓音從手機裏傳出,“我必須告訴你,你的時間並不多了。”
他的中文十分流利,甚至不瞧樣貌根本看不出他是歐洲人。
“我知道。”宋星年的聲音裏盡是無奈與不甘。
“從中國回來的醫生告訴我,你所剩時間已經不到三個月。”這個已經四十歲的歐洲男人滿嘴哀怨,仿佛一個一無所有的年輕小夥,他深深歎了一口氣,“estelle,我支持你的決定,你說希望回國度過最後的時間,可是希望你也念及父子情誼,把你所剩時間分我一些,父親一生隻為金錢地位奮鬥,早年失去了你的母親,如今也將要失去你,所以能不能,回到父親身邊。”
幾個月以前,在來到六水以前,風流快活的宋星年查出已患胃癌,並且已達四期。父親找遍了各國各地的名醫,可也無力乏天。
癌症四期本就是等死期的專業名稱。宋星年心裏明白,這個世界不會有人能醫治得了他,也沒人能救他。
那以後,宋星年戒煙戒酒,戒掉所有紛擾的聚會,也戒掉了以往。
他開始根據醫生的安排進行規律的進食與化療,原本精壯的身體卻逐漸消瘦,一向愛好打扮的他留了難以打理的長發,昔日紅光遍布的臉頰終於蒼白,隻剩下病態四溢。
一向大心髒的他陷入了自我陰鬱當中,他回避了所有相見與現實,把自己關在醫院冰冷的屋子裏,沒日沒夜地祈求死亡再晚一點到來。
他像是遭到報應一般狼狽不堪,一次一次地幻想著重來。
後來某天,宋星年推開窗戶,看見這個世界每一個為生存而忙碌的普通人,看見頭頂焦灼的烈陽,看見真真切切的人世間,心口重重一動。
腦海裏閃過那個他隻去過一次的地方,那年他九歲,母親離他而去,他跟著父親去到那個地方埋葬了母親。
聽他們說,那是他的故鄉。
那個地方在中國。
於是他告訴陳今歲,落葉歸根。
他回來了,來此歸根。
宋星年重重歎上一口氣:“父親,實際上我並沒有想過要在此長留。”
來到這裏以前他隻是想看一看曾經他生活過的地方。
可是……
他說著垂下眼眸:“可我認識了一個男生,我沒有碰過他,我不甘心。”
“好了,estelle,”父親無聲地歎了氣,“我已經安排好了,明天會有人來接你。”
宋星年暗暗掙紮了一會兒,點頭回應:“好。”
電話掛斷以後宋星年良久地沉默了下去,他抿了抿唇,心口微微發疼。
他這輩子沒做過什麽好事,不得體的風流事倒是做了一堆,他從不反駁自己的不堪,所以這一次,他也想不堪到底。
明明已經很晚了,可他沒有等待時間,所以他第一次敲了陳今歲家的門。
開門的是陳小西。
小孩兒個頭很小,笑嘻嘻地仰頭望著宋星年:“小宋姐姐!哥哥在屋裏。”
“進來吧小宋姐姐。”陳小西拉住了他的手。
宋星年衝他很輕地笑了笑,任由地牽著自己往屋裏走。
陳今歲的房間裏隻有昏暗的台燈光,宋星年走進去的時候陳今歲正抱著書包低頭往裏邊兒塞東西,認真又興奮的樣子。
“哥哥!”陳小西笑著跳到他懷裏,“小宋姐姐來啦!”
“小宋姐姐?”陳今歲抬頭看見了宋星年,“宋小妹?”
他笑著,轉頭捏了捏陳小西的臉:“傻子,這是哥哥。”
“哥哥?”陳小西懷疑地望著宋星年,“可是他頭發長長的,還……”
他說到這裏突然笑著把腦袋埋進了陳今歲胸口。
“還什麽?”陳今歲揪起他的腦袋。
陳小西飛快地撇了一眼宋星年,羞澀道:“還很漂亮。”
陳今歲笑了笑放下他,走到宋星年身邊:“你怎麽來了?”
“我想邀請你去我家吃飯。”宋星年道。
“吃飯?現在嗎?”陳今歲不解。
“嗯。”宋星年眸光堅毅。
“這麽晚了,別折騰了,改天吧要不?”陳今歲問。
“就現在吧。”
不知為什麽,陳今歲從他臉上看到了從未有過的傷心,像是即將離別。
這促使他無法拒絕宋星年的要求:“小西……”
宋星年打斷陳今歲:“就你一個人去。”
—
房間裏燈火通明,桌上擺滿了可口的佳肴,陳今歲的手邊有一杯果汁,那裏麵有宋星年提前下好的藥。
陳今歲剛一坐下,還不及嚐菜,就忍不住跟宋星年說:“我明天要去比賽了。”
宋星年陪著他笑了笑:“你會贏的。”
“聽說有好幾個市裏邊兒的大巨頭要來,有一個叫高成的,特厲害,我初中就聽說了。”陳今歲雖是這樣說著,眼角確實按耐不住的興奮,“但我有信心贏過他。”
“我也對你有信心。”宋星年抿著笑,“吃飯吧。”
“嗯。”陳今歲夾起菜往嘴裏塞,露出滿足的笑,“這麽晚了還麻煩你來捯飭,你真好宋小妹。”
宋星年愣了愣:“我……好嗎?”
“好啊,”陳今歲道,“你是我見過最好看最善良的人。”
真沒想到,有一天善良和estelle會聯係起來。
“宋小妹,這次比賽有國家隊的教練來挑人,說不定我會被帶走,你別擔心,就算我以後進了國家隊,我也會想著你,等我有出息了一定好好對你。”陳今歲這話像是承諾,又像是不切實際的山盟海誓。
宋星年聽得有些動心。
他看見這個少年揚起頭,歎了一聲說道:“我等這一天好久了。”
宋星年猛然想起校運會的那場4x100接力賽,陳今歲向他展示了從未有過的少年氣。
那天的陳今歲依然穿著破舊的T恤,原本的寸頭因為長時間不打理變得雜亂,卻在奔跑起來那一刻成了青春的照影。
這個少年將會有不可限量的前途之路。
這次的比賽就是最大的機會。
春/藥裏含有大量興奮劑,如果他吃了自己下的藥,那麽在比賽的時候將會被視為服用興奮劑,那麽他將有可能被永久禁賽,失去所有的希望。
宋星年心口狠狠一震。
他怎麽能剝奪陳今歲的希望。
那一刻,惡毒的estelle善心發作了。
像是仙俠劇中突然醒悟的反派。
“陳今歲!”宋星年忽的抬手摁住了陳今歲拿起杯子的手。
“怎,怎麽了?”
“這水過期了。”宋星年奪過水,倉促地走到廚房,一把傾入水池。
他撐著池台,仿徨地望著一點一點流走的水,心底一陣放鬆,他突然沒來由地露出了笑,而後他擰開水龍頭衝洗了水池,愉快地走出廚房。
“宋小妹,你幹嘛呢?”陳今歲一臉懷疑地看著他,甚還裝模作樣地抱起了胳膊,“說,是不是給我下毒了?臨時反悔啦?”
宋星年心口咯噔一跳,強忍著淡定笑了笑:“是啊。”
“切,”陳今歲笑了起來,“裝得還挺像。”
宋星年:“……”沒有演技,全是真的。
“誒,我明天去比賽了,你在學校別想我啊,要想的話可以給虎哥打電話,待會兒我把他號碼留給你。”陳今歲說笑著,看上去卻有點兒認真。
“不用了,”宋星年坐過去,“明天,我也去。”
“你也去?”陳今歲吃驚抬起眼,“你跟學校請假去嘛?為什麽?你也喜歡體育嗎?”
“不是喜歡體育,”宋星年無奈歎了歎氣,“算了,是挺喜歡體育的。”
“你這兒一會兒喜歡一會兒不喜歡的,什麽意思啊?”陳今歲笑道。
宋星年隻得扯出一個理由:“因為不想上課。”
“我說嘛,”陳今歲低頭塞了一嘴飯,“那也行,你到時候跟著我們吧。”
“嗯。”
次日的陽光準時來臨。
宋星年鴿了來接他回俄羅斯的人,收拾好東西跟著陳今歲和鍾延上了破舊的大巴。
“這會兒過去了基本是下午了,到了之後就去吃飯吧,”虎哥看著表,“主辦方給選手安排了酒店,所以不用學校出錢,今天沒比賽,就吃吃喝喝玩玩啊,放鬆點兒,別緊張,緊張準出亂子。”
鍾延從背包後邊兒探出腦袋,生無可戀地望著虎哥:“虎哥,咱幾個除了你還有誰在緊張啊?”
“閉嘴。”
“對了,還有一點啊,”虎哥嚴肅道,“到了那裏不許亂吃東西,特別是其他選手給的東西,能不吃最好不吃,聽到沒?”
“知道了知道了,說八百遍了!”鍾延道。
“老子真要揍你!”
“暈車嗎?”陳今歲問向靠窗的宋星年。
“不暈。”宋星年道。
陳今歲壓低聲音,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訴宋星年:“我暈。”
宋星年笑了笑:“我沒有暈車藥。”
“那咱倆聊會兒天吧,興許能轉移注意力。”陳今歲道。
“好,”宋星年看著他,“你想聊什麽?”
“你見過劉翔嗎?”陳今歲問。
“沒有。”宋星年搖搖頭。
“博爾特呢?”
“也沒有。”
“布雷克?蓋伊?科比?詹姆斯?”
“都沒有。”
“好吧。”陳今歲失望地垂下眼。
宋星年湊近他,在他耳邊低聲說:“但我見過陳今歲。”
陳今歲偏頭笑了出來:“我算什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