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賀循送的巧克力被顧西園帶到學校分了,尤莉吃得最多,吃完後質問顧西園是哪個暗戀他的女生送的巧克力。
“卡片都沒拿出來啊卡片!”
顧西園隻能無言以對,同時想原來給賀循送巧克力是一條錯誤的路徑,他會看都不看一眼。
生日許的願望不久後居然靈驗了,舉辦過青少年畫展的山海間藝術館來信,問顧西園有沒有意願做助教,館裏在籌備麵向社會招生的國畫美學培訓班。請的老師都是嶄露頭角的青年藝術家,做助教也有機會學習很多,給的酬勞對一個隻在周末去出兩天工的高中生而言已算很豐厚。
顧西園離開李誠青畫室後,就成了無根浮萍,眼下有這樣的機會,拿錢去學習,當然求之不得。他算了一筆賬,發現這樣下來也許可以不用去包子店打工了,頓時精神振奮,跟賀循分享了這個好消息。
賀循回他‘恭喜’。
川城的冬季一天天變得嚴寒,顧西園的日子卻一天天陽光起來。在夾縫裏求生的人,有一點點雨露都能野蠻成長。唯一讓他不安的是與賀循的關係,他“運氣很好”地在排球課更衣室裏聽到有人對賀循打趣說高一的學弟在追他。
“你喜歡搞小男孩嗎?”
那人嘻嘻哈哈的:“眼睛跟黏你身上似的,傻子才看不出來。不過那學弟長得蠻漂亮,搞一搞可以當調劑嘛,說不定會發現原來自己好這一口。”
“江煜。”賀循聲音很冷,顧西園看見他立櫃上的影子站起來,更衣室裏立刻就安靜了。
顧西園開始覺得惶恐,克製自己旺盛的分享欲,不要把眼睛“黏”在別人身上。但是做到這一點很不容易,賀循的存在感太強,社團課給別人講題時顧西園都會豎起耳朵聽。
突然失去了顧西園的消息轟炸,賀循也沒有問什麽,好像來來去去都很正常,令顧西園多少有點失落,覺得自己是在投石問路,做一些無謂的事。
周末他搭車去郊外的山海間,進行助理工作培訓。館裏給了一間寬敞的大教室,可以免票隨意參觀展覽,和顧西園搭檔的另一個助教是美院的學生,今年正在找實習,托了老師的關係才進到山海間,對拿到山海間藝術展金獎的顧西園很佩服。
“肯定是因為這樣才會招你的,”魏洋說,“藝術館也會和有潛力的新人打好關係。”
顧西園也說不好是什麽原因。
魏洋知道很多消息,告訴顧西園:“山海間在和拍賣行拉關係,我猜他們快被容膝齋收購了。容膝齋真的很有錢,它自己就養了好幾個美術館,還要收山海間。你知道為什麽嗎?你肯定不知道,容膝齋的幕後控股人是元亨集團的賀雲度……”
顧西園被他念得腦子裏進了蚊子一樣嗡嗡直響,苦著臉應付:“嗯嗯……哦……原來如此……”
魏洋哼哼著:“你就沒有在聽吧,我剛剛說,賀雲度今天來山海間了,就在隔壁。我畢業以後還想進容膝齋呢,要是能認識一下大佬就好了。”
門廊外腳步聲逐漸靠近,魏洋憋了一會兒,火燒屁股一樣把杯裏的水倒了,裝模作樣出門去接水。
門外響起交談的聲音,顧西園拿著把羊毛刷裱紙,心不在焉地聽著,還以為自己幻覺了,聽見了賀循的聲音。
“……我外孫……”
“客氣……”
“……聯係方式……”
離開藝術館時下起了雨,顧西園獨自在簷下躲雨,沒有帶傘。如果不是太冷,郊區的雨幕是很朦朧的美。他打算很光棍地淋雨去附近車站,有人從山牆下過來,撐了一把傘。
顧西園吃了一驚,問賀循怎麽知道他在。
賀循說下雨了,送他回去。
兩人撐著一把黑傘走在雨中淋漓的青磚路上。石燈像漂浮的螢火。
顧西園覺得賀循這人很難對付。他很輕易地知道顧西園在想什麽,顧西園卻難猜到他的意思。
寒假沒幾天,《淩煙樓閣》完成了,顧西園生出強烈的不舍,不想賣了,但茅清秋一定不會同意,他可能會加價加到一個顧西園無法拒絕的價錢。
之後顧西園過了幾天無所事事的日子,在家補覺,或者出門看展。山海間給了兩張容膝齋亞洲文化節的邀請函,顧西園在展會清單裏見到了之前在賀循電腦上看過的仿宋元山水冊,很有興趣,邀請師姐一起,師姐卻有別的事。
那天顧西園與茅維則結束了相看兩厭的課程,共同完成一幅落花狼藉圖,落花是顧西園的,狼藉是茅維則的,賀文妍敲門進來:“小老師,吃點水果吧。”
“明天不用上課了。”
顧西園:“啊?”
賀文妍溫柔地說:“明天我們一家有別的安排了,小老師今天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顧西園收拾畫筆,問:“賀循也去嗎?”
茅維則冷笑一聲。
賀文妍似乎詫異顧西園怎麽會問賀循的事,回答說:“賀循一般不和我們一起參加活動。”
在門廊顧西園就聽見一聲車鈴,踩著鞋後跟追出去,果然看見賀循騎車遠去的背影,忙拽著背包、趿著鞋子一邊追一邊高喊:“賀循!賀循!”
賀循騎出一百米,停在山道上等他,臉色不太妙。
“跑這麽急做什麽?”他說。
顧西園喘著氣,嘿嘿一笑,賀循看眼他的腳:“鞋穿好。”
“你明天有空嗎?”顧西園問,“可不可以請你去看展?我問過師姐,她沒有時間……”
賀循漠然道:“沒有師姐可以找師兄。”
顧西園小心地看了他一眼,斟酌著說:“我想請你去看啊,好不好?”
賀循沒有說好或不好,問了他時間地點。
看展當天顧西園穿得很厚,快到除夕了,川城雖然不下雪但是比下雪還冷,人人都忙著回家過年,街上冷清了很多。到容膝齋美術館外,車流才多起來。顧西園一向很怕冷,還是堅持在外麵等賀循,人到的時候他已經快把自己整個縮進棉服裏。
文化節有好幾個展廳,他們看過五大名窯瓷器展、玉器展,才來到書畫展。顧西園逛得熱起來,賀循幫他拿圍巾和外套。
“你那天是不是在看文化節擬定的展品?”顧西園問,注意到仿宋元山水冊在他右手邊掛著,“下次到我家,可以給你看我臨的。”
賀循聽著他講話,握著顧西園胳膊朝自己帶了一下,避過擠來的客人。
之後會發生的事早已有過許多征兆,隻是顧西園躲在自己的龜殼裏無所察覺,直到在文化節看見自己的畫被掛在洗牆燈下。
《淩煙樓閣》做舊的底色、精細的筆觸、恢宏的氣勢,在莊肅的展廳裏顯得很不真實,連顧西園都為自己日夜相處的作品最終呈現出來的效果而感到震撼。他在畫裏找自己的落款,沒有,印章,也沒有。簡介上寫的作者茅維則。
顧西園下意識伸出手,立刻被賀循抓住。
他茫然地問:“茅維則也畫了一樣的嗎?”
賀循沒說話。
顧西園又說:“那他是臨了我的畫嗎?”
看展的人流過來了,賀循摟著顧西園肩膀從畫前離開,顧西園看見他的眼神變得淩厲,投向人群的中心,無數人眾星捧月一般在顧西園的畫作前停步。其中兩人是茅清秋與茅維則,另一位老人顧西園不認識。
“賀老家學淵源,後繼有人啊。”
“維則年紀輕輕,如此優秀。”
賀雲度笑得很高興,手搭在茅維則肩上。茅清秋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不會令人感到不適的驕傲微笑,無意中看見了人群外臉色蒼白的顧西園。他的微笑一絲裂縫也沒有,嘴唇翕動做了個口型。
顧西園腦海一片空白,無法辨認他說的什麽,直到被賀循攬著帶出美術館,才知道茅清秋那句話是對賀循說的。
連賀循給他裹上外套、叫他名字,顧西園都反應不過來,隻有回家的印象,自己找到公交站,坐下等車,又刷卡上車。渾渾噩噩地回到家,發現爺爺倒在地上,送爺爺去醫院。
藝術節看展這一天爺爺摔斷了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