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林野感覺自己睡過去很多遍, 又或者根本沒有真正睡著。
頭昏昏沉沉的，像是被灌了許多精神藥物，以至於他無法正常思考。
他仿佛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有沉默的父親，冷若冰霜的母親, 嚴肅卻對他關懷備注的元帥, 還有幼崽時期敏感怕生的灰灰。
他夢見冰天雪地裏, 穿著白色軍靴的男人朝他走來，胸前的白獅勳章嚇跑了一眾同齡的孩子。那人在他麵前蹲下來, 將手裏的榮譽勳章交給他，輕聲告訴他父母殉職的事情。
他夢見林家人把他交給在黑市尋找合格實驗品的黑販, 黑販為了講價, 給他注射刺激性的藥品, 想要證明他存在瑕疵, 卻意外引發他精神力狂暴。
他夢見他在廢墟裏撿到滿身是傷的灰灰，灰灰警惕地看著他，藍寶石一般的眼睛裏流露出害怕的神色，讓他無數次想起曾經的自己，於是顧不上受傷的風險，把它帶回了家。
他還夢見他和封淮在軍校的第一次相遇, 後來的無數次爭吵，甜蜜過也心酸過……
所有的感情, 統統在劇烈的爆炸聲中化為灰燼。
林野倏地驚醒, 汗流浹背地從**坐起, 重重喘起氣來。
周圍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空氣稀薄得令人窒息。
怎麽會做這樣的夢呢？
……一定是他太累了吧。
林野手指抵住額頭, 努力想將那些影像從腦海中驅逐。
過了許久, 林野才緩緩鬆開手，打量起周圍的環境來。
封淮不在，留下的隻有冰河的人工智能——那隻呆萌的雪鴞。
怎麽會？
他竟然還躺在冰河的休息室裏？
難道說……後來他又昏迷了嗎？
昏迷前的最後記憶，似乎是他和封淮為了他分化的事吵了一架，然後……
是了，分化。
封淮說他分化成了Omega，而他始終不願意相信、不願意接受這件事情。
後來呢？
他昏迷不醒，封淮去哪了？
林野掀開被子下床，下意識想去開燈，卻因為周圍太黑，被桌角絆了一下，不經意間撞落了桌上的終端。
終端受到猛烈撞擊，屏幕自動亮了起來，上麵顯示著謎之神域的未讀消息。
林野愣了一下，很快想起自己昏迷的這段時間裏，葉思明想必一直在找他，於是彎腰撿起終端，查看了終端上的消息。
前麵都是已讀的，隻有最後一條是未讀。
Ming：「時間快到了，直播間等你。」
Ming：「你放我鴿子？？」
Ming：「不是在和封淮約會吧？那我可是會很傷心的。」
Ming：「我再等你十分鍾，十分鍾你不來，我們就友盡了。」
Ming：「林野，出什麽事了？」
Ming：「看見的話回我消息。」
……
Ming：「給林野的留意我加了密，封淮你要是敢偷聽，我保證和你算清這筆賬。」
發消息的時間是昨晚，看來他沒有睡太久。
從這些留意的內容來看，很顯然，最後一句是封淮用他的終端和葉思明通話之後，葉思明留下的。卻偏偏隻有這一條，封淮未讀。
林野收聽了那條留言。
Ming：「雖然昨晚直播你沒來，不過我提前放出了你會作為嘉賓出席的消息，就如你我所設想的那樣，Arno果然來了直播間，不過朔月沒有。目前我已經對暗域實施了監控，如果朔月或者Arno登錄，我這邊立刻就會收到通知。」
或許是最後一條消息變成了“已讀”，一直在線的葉思明察覺到有人在使用終端，突然發了條消息過來。
Ming：「封淮，你就這麽閑嗎？我還是第一次知道你有偷窺別人消息的癖好。」
林野打上一行字，發了出去。
Ly：「是我。」
對麵沉默了幾秒。
Ming：「林野？」
Ly：「嗯。」
Ming：「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騙我的？」
Ly：「你的留言我聽了，密碼都已經破解了，不信你可以看看。」
這回葉思明果然信了。
Ming：「嘖。放了我一天的鴿子，不給我個解釋？昨晚到底怎麽回事？你和封淮碰上麻煩了？」
一連三個問題，卻讓林野打字的手停住。
他不知道該怎麽解釋真相……
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他分化的事情。
於是他找了一個理由敷衍過去：「抱歉，昨晚緊急迫降，後來出了點事情，沒來得及告訴你。」
Ming：「哎，我可不是找你算賬啊。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Ly：「Arno去你直播間，有什麽異常操作嗎？」
Ming：「如果我沒猜錯，他應該是為你來的。」
Ly：「什麽？」
雖然都是星際黑客聯盟的成員，謎之神域的人氣主播，但林野最熟悉的人也隻有葉思明，私下裏很少和其他人聯係。
Arno是敵是友尚未明確，如果和白貓還有朔月是一個立場，他們就得萬分小心了。雖然尚未聽說Arno和那兩人之間存在交情，但Arno頻繁登錄暗域卻是事實，更有可能參與協助篡改平台的源代碼的行動，林野實在不得不謹慎對待。
Ming：「他見你不在，上來就問我怎麽回事，後來你一直沒上線，我就說你有事來不了了，之後他就找借口下線了。」
林野眉頭輕輕蹙起。
聽葉思明的描述，Arno的目標的確在於他。但是——為什麽？
Ming：「你什麽時候有空，那個Arno既然這麽在意你，我想他應該不會這麽容易放棄的，不如你親自跟他聊聊，試探試探他，看他想幹什麽？」
Ly：「……過兩天吧。到時我聯係你，我現在在W-21星，暫時有些不方便。」
Ming：「那你隨時聯絡我。晚幾天也好，我看那個朔月現在沒有動靜，八成是因為白貓現在出了事，他怕打草驚蛇，想避避風頭，所以不敢輕舉妄動。」
Ly：「嗯。對了……我不在的時候，封淮聯絡過你？」
說起這個，葉思明就很不爽。
Ming：「是啊。」
Ly：「他都跟你說了什麽？」
Ming：「說你精神力出了點問題，他在照顧你，讓我不要打擾你。他這麽囂張，你也不管管？」
Ly：「……以後不會了。」
Ly：「對了，後來他還有再聯絡你嗎？」
Ming：「沒了。我可不想和他保持聯絡，我想他應該也不大想和我通話吧？」
林野望著那條消息若有所思。
封淮沒有再聯絡葉思明，並且人也不在艙室裏。
難道他一個人去追顏慕了？
這個念頭剛一升起就被林野否決了。
這裏可是白銀軍區境內的星球。他們隻有兩個人，獨自貿然行動是一件很危險的事，何況封淮知道自己剛分化，身體狀況不穩定，不可能隨便把他留在這裏，莫非是存在其他意外的情況發生？
想到這裏，林野的目光落到縮在角落的那隻雪鴞身上。
雪鴞頓時全身打了個寒顫，尖利的鳥喙不知所措地張了一下，目光變得遊移不定。
“封淮去哪了？”
“少校接到紅鳥的情報，出去查探附近的情況了。”
林野眉頭輕蹙。
這個說法或許能瞞過別人，卻不可能瞞過他。
距離他們降落已經一天有餘。一天的時間能發生太多事，就算他意外分化，就這麽在原地反反複複探測顏慕的行蹤也是一種很被動的行為。
這不像封淮會做出來的事。
既然冰河不肯說明，他就自己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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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弱的星光倒映在樹林間的水窪裏，扭曲了平行的兩道人影。
封淮水窪的一頭，注視著麵前這個和他長相有幾分相似的人，眼神沒有一絲毫無溫度。
“你知道顏慕的下落。”是篤定的語氣。
“知道，甚至十分鍾前我們才通過訊，”封朗唇邊多了抹弧度，絲毫沒有想要隱瞞的意思，“但——我並不打算告訴你。”
他背著光站在水窪另一頭，身形有一半隱沒在黑暗之中，整個人像是被光影分割成了兩半，看上去竟有幾分駭人。
“我來這裏，隻是想勸一勸我親愛的弟弟，不要去管一些對自己不利的閑事。”
“勸我？”封淮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語氣裏忽的多了抹諷刺的笑意，“與其這麽拐彎抹角，還不如直接說出你的條件。”
他們兄弟自小關係生疏，封朗從不勸他任何事，因為他很清楚他的脾性，他知道他勸不動他。
這個時候談勸，不覺得太可笑了嗎？
與其相信封朗是為了勸他才來到這裏，倒不如相信封朗早就想好了要跟他談條件。
封朗“嘖”了一聲，裂開嘴笑得詭異：“不愧是和我有血緣關係的親弟弟，還真是了解我的，我還以為我們這麽久不見，對彼此已經生疏了呢。”
“廢話少說，”封淮冷冷道，“你到底想要什麽？”
“要你身邊的人，”封朗玩味地看著他，“怎麽樣？和我換一個重要的情報，乍一聽或許不太值當，不過他對你的態度並不好，不是麽？”
“你別想打林野的主意，”封淮的聲音瞬間冷了下去，“別忘了他還是季元帥的養子，你打他的主意，你以為能瞞過誰？”
“哦？是嗎？”封朗卻不以為意，“季未眠可未必保得住他。至少不敢讓他的身份曝光。如果讓人知道，元帥的準繼承人、上將的兒子，是一個天生精神力不穩定，還接受過基因改造的怪物，你覺得帝國會怎麽對待他？”
封淮深深皺眉：“你想說什麽？”
“他分化成了Omega，不是嗎？你就沒有想過為什麽嗎？”
“……你知道什麽？”
封淮蹙眉，他忽然想起林野當年被季未眠收養前曾經寄留在林家一段時間，林家的人曾把林野送去黑市，想和私下給暗潮提供實驗品的商販做交易。難道封朗在暗示他這件事？
但後來軍部的間諜深入黑市，將相關商販統統抓捕，並檢查過商販在交易時以檢查體質給人注射的藥物，發現那些都是商販為了賺差價而注射的刺激性藥物，並非是致使人體基因改變的蟲液，又怎麽可能對林野的體質產生影響？
“蟲液對基因產生影響，致使人體二次分化，時間最長不過半年，不可能潛伏八年之久。就算林桀當時想——”
封淮的話說到一半，忽然間一怔，瞳孔微微縮了下，所有的話都收了回去。
附近的樹林傳來沙沙的聲響，周圍的風不知何時變得肅殺起來，空氣裏隱約有著不易察覺的聲響。
“是啊……”封朗意味深長地重複了一般，“你也知道是半年。”
“你……”封淮臉色變了。
半年前……還沒有上軍校時？
那個時間，林野身邊發生過什麽事？
腦中有一道淩厲的閃電劃過。
他忽然想起，灰灰是林野半年前從廢墟裏抱回來的，因為林野同情它的遭遇，才會一直養著它。
難道說，灰灰的出現並不是一個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