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可知與不可知
第三天過得很匆忙,叢安河一大早就出門,回到別墅時天已經黑透了。
他在門口散散煙酒氣,才按上指紋回到別墅。玄關拖鞋隻剩下一雙,現在是晚上十點,隻有他一個人姍姍來遲。
不排練時他很少下工這樣晚,今晚是例外。
昨天近淩晨時放出了《前夫》的演職員名單,意外也不意外,李智被陳與然拿到手。
導演說他二十四小時後的機票飛國外出差,最快下周一排練前才趕得回來,趁明天白天有時間,主卡司還是要提前見一見。
職場遇東風是一說,陳與然最怕寂寞,談完正事兒就拉著人喝酒吃炸串,叢安河應付半天才成功脫身。
別墅裏燈火通明。幾人圍坐在客廳的圓桌,不知道在做什麽。戚不照歪在一角,略顯憊懶地朝他打了個招呼。
“你回來了。”
話劇這個圈子也好,過往那些短暫的情史也罷,相貌姣好的beta、omega,甚至alpha,他見過太多。
叢安河酒量大,不上臉,看見戚不照還是會晃神。
幾人的目光紛紛投過來,戚不照渾不在意,拍拍身側的高腳椅:“給你留了個位置,來坐。”
高玨和早上穿的不是一身衣服,灰色短袖換成橙紅色衛衣,顯得稚嫩。戚不照話音剛落,他肉眼可見地坐立難安起來。
折磨著地毯上粗糙的紋樣,高玨開口問:“安河,你吃飯了吧?要不要先回房間休整一下,我們等等你。”
戀愛綜藝裏剛開頭就撕破臉搶人是大爆點,導播看到這幕估計要笑得合不攏嘴。
黎宵不耐:“既然人都到齊了,那咱們就開始吧。時間也不早了,拖下去要玩兒到淩晨,熬夜加速衰老。”
他俯身,起開一罐度數極低的果酒,氣泡聲細碎卻聒噪。鐵片相撞,像人下頜骨紊亂時的彈響。
叢安河臉色不變,把斜背的包撂在一邊。
“抱歉,忙了一天沒來及看通知。今晚有什麽特別節目?”
他在戚不照身邊落座。高腳凳,重心不穩,架上去的一瞬,戚不照抬手扶了一把。
指節修長,輕鬆掐住他手腕,大概因為身體不好,所以溫度偏涼。戚不照掌心疤痕凹凸不平,夏天時小臂**,感知更為明晰。
叢安河喝過酒,眼眶潤濕。戚不照一瞬不轉地盯著,叢安河和他對視,輕聲發問:“看什麽?”
夏夜中吐息溫熱。戚不照似笑非笑地鬆開手,什麽也沒說。
高玨不再看叢安河,指甲習慣性撓起來,低著頭捏碎了兩顆葡萄,甜膩的汁水流了一手,他默不作聲抽紙擦掉。
霍流馨看在眼裏,腹誹一句難搞:“晚餐時節目組發來的消息,讓我們今晚公開各自的職業和年齡。”
戀愛綜藝的老套路。成年ao戀愛遠不比青春期時單純,除了信息素,職業年齡收入都很影響擇偶判斷。
在第一期留白,讓嘉賓互相揣度,也讓觀眾憑印象猜測,是炒熱話題的有效手段。
叢安河來之前做過準備,看過幾期beta視角的戀愛綜藝。不清楚有沒有台本,許多嘉賓在職業公開後,心動對象會發生轉變。
“好啊,”他問:“從誰開始?”
黎宵一仰頭,一罐氣泡果酒咕咚進肚。他線條硬朗,嘴角牽起來,帥得不太正經:“就用這個。瓶口轉到誰,誰就報三個關鍵詞讓大家猜,每人隻有一次機會,猜錯了的可要喝酒啊。”
鋁製的罐子橫在圓桌中心,露出節目第二大讚助商的商標,因為慣性還在打轉。
有意思,莉莉婭率先道:“我同意。”
霍流馨和高玨緊跟其後,沒有意見。戚不照一向懶得發表意見,黎宵便把目光落在叢安河身上。
叢安河笑笑,把罐子按住:“我沒有意見,你先手。”
規則敲定,黎宵第一把卻抽中了自己。
他低聲笑罵句fuck,往沙發一躺,兩臂一抻:“把自己坑進去了。我其實挺好猜的,合同、媒體、包裝。”
莉莉婭搶答:“文化產業。”
她淺色的眼睛總嚴肅又篤定,黎宵原本還想故弄玄虛,但被她盯上,很快敗下陣:“好吧,我和留學時候認識的朋友合開了一家經紀公司,起步剛兩年,旗下現在有三名歌手、六名演員。今年二十六,不是本地人。”
霍流馨鼓了鼓掌:“年輕有為啊黎總。”
“客氣客氣,我就是瞎折騰。”
黎宵謙虛兩句,瞥了眼戚不照,希望得到什麽回應,但奈何人連頭都沒抬。他幹咳以掩尷尬,空易拉罐又被轉動。
這回被指到的是高玨。像受驚的兔子,他肩背忽的打直,指甲在墊子上抓了兩下:“圖紙,植物,還有城市規劃……”
莉莉婭手指磨了兩下桌子,再次搶答:“園藝設計。”
高玨一愣,耳後微紅:“嗯,是,我在一所設計院工作,今年二十八歲。”
叢安河沒想到高玨和自己同歲,他看上去要更小一些。
高玨很敏感,叢安河的兩次打量被他捕捉,他抿起上下唇,不太明顯地笑了笑。
罐子又轉了兩輪,先是指向霍流馨,後是莉莉婭。
前者是某證券公司的高級精算師,今年三十歲,高收入群體。後者是某名校新聞專業的碩士在讀,二十四歲,混血,本科畢業前一直在國外生活。
輪到莉莉婭轉起易拉罐,這位學新聞的斯拉夫血統姑娘,按著易拉罐時下手非常輕,應該是估算清楚,罐子幾乎隻劃了一圈半,最後瓶口非常精準地衝向叢安河。
叢安河皺了下眉,動作很短促。
“我們換個玩法。”莉莉婭一改剛剛態度,目光灼灼,像在審犯人:“我替你說三個關鍵詞,如果有一個沒說中,我喝三杯;如果全中,你喝。”
叢安河意外,指腹撥起腕上的珠子:“賭這麽大嗎?”
莉莉婭頷首。
氣氛如此古怪,偏有人還要搗亂。
砰砰砰三聲。
戚不照起開三瓶酒,推到兩人中間。
眾人目光聚在他身上。前幾秒還安靜得像會呼吸的屍體,轉眼便詐屍,他顯然來了興致,盯住莉莉婭:“好啊,你來。”
叢安河:“……”
莉莉婭:“……”
被這位行事不羈邏輯詭異的omega打亂節奏,莉莉婭愣了下才伸出三根手指。
“普通話、專業知識,最後是,”莉莉婭再次從頭到尾地將他打量,一錘定音:“……講台。”
前幾輪莉莉都猜得太準,以至於話音剛落霍流馨就啊了一聲:“小叢是老師麽,教初高中還是高校?”
高玨眼睛亮亮的,追過去看他。
叢安河沒說話,黎宵以為他默認了。
教師群體,社會地位較高且收入穩定,但心酸苦楚不為外道。黎宵二代堆裏泡大,不覺得構成威脅,他沒出息地鬆了口氣:“行,那咱們叢老師願賭服輸,喝吧,三杯。”
像推倒多米諾骨牌,眼看騎兵牌依次倒向將軍,戚不照卻伸手攔下,躍拋物線撞牌的鋼珠便脫了軌。
“你猜錯了。”他說。
客廳鬧哄哄,轉瞬安靜下來。
答案被質疑,是高玨一愣,先問:“什麽意思?”
戚不照的臂展距離十分長,他把三瓶酒悉數推到莉莉婭麵前。他眉骨高而眼極深,不笑時即便倦懶也顯得冷峭:“你猜錯了,這酒該你喝。”
莉莉婭問:“錯在哪裏?”
“不是講台,是舞台。”戚不照問:“小安哥,我猜的對麽?”
叢安河手一鬆,平均直徑八毫米的青綠瑪瑙相撞,幾不可聞發出聲響。
在人際關係裏他向來遊刃有餘,但此刻眼瞼顫了兩下,這種不受控的肌肉**從這場對賭開場就初見端倪。
大夢初醒般的,他腕骨一動便哢哢作響。
“對。”他答:“我是話劇演員,今年從業滿五年。”
莉莉婭神情古怪,她打量他良久,抬手猛地灌進幾杯酒,叢安河開口攔,她不聽,側過臉不再講話。
霍流馨忍不住問他:“你和小戚以前認識嗎?”
話劇這行是文藝的分支,嚴格來說在職場裏不算主流。幾乎是不可能被盲狙到的職業,戚不照回答時態度又太確然,很難不讓人多想。
但。
由上而下約四十五的角度,叢安河悄然描摹戚不照的側臉——長發鬆散,麵頰瘦削卻俊美。
這樣的人,見過還能忘記的該是臉盲。
“我和他不……”
“單方麵認識。”
戚不照再一次打斷。
“小安哥在業內很有名氣,我看過兩場他的話劇。”他把當輪盤用的空酒罐扔進垃圾桶,整理裙擺褶皺時漫不經心:“時間不早,就不賣關子。我二十三歲,如各位所見目前走不了路。”
“職業是,”像有意說給誰聽,他頓了頓,目光在身側著落又移開:“無業遊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