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念著
承化十二年,十二月十九日。
是夜,皇宮中。
整個皇宮均是一片冷寂,禦書房內更是冷清至極。一陣微寒的冷風吹來,吹動了屋內的燭火,給禦書房平添了些壓抑之感。
禦書房內。
蕭裕懶懶的坐在桌邊,很是認真的撫摸著桌上的畫像,像是對待難得的奇珍異寶一般。
借著窗外透過來的那些微淡月光,隱約可以看出他那十分精致的側臉,可當真是翩翩公子、絕世無雙。
像是察覺到了來人,蕭裕眼眸輕閃,淡淡問道:“暗一,如何?”
“回主子,還是沒有什麽確切的消息。”暗一想了想,隨後又小心試探著說道:“不過屬下探聽到了一件事情,不知當講不當講。”
“何事?”蕭裕微微皺了皺眉,抬頭看向了暗一。他的神色確實已經稍暖,但是身上卻沒有稍暖,依舊散發著凜冽的氣息。
“丞相大人帶了位小公子回京,應是不久就要到京了。恰巧的是,這位小公子便名喚君衍。更重要的是,這位小公子的容貌,與原先的攝政王君忱很像,年紀也是相仿的……”暗一有些忐忑的回答,心裏還有了些慌亂。
“哦!這麽巧啊!”蕭裕似乎並不意外,依舊撫摸著手裏的畫像,還露出了一個極大的笑容,似乎真的非常高興一般。
過了片刻……
蕭裕似乎是想到了什麽,看著手下的畫像,幽幽的調笑著道:“既如此,朕若不去見見這位,又如何對得起那一番苦心呢。”
愣在原地的暗一:“……”
他的心裏隻剩下兩個字,那就是“完了”,肯定是真的完了。
“此外,可還有其他?”蕭裕看出了暗一的突然失態,但卻沒有開口說出來,或者說不值得說出來。
“這、這小公子查不出什麽不妥之處,一切似乎最為正常不過了,隻是此人可是丞相帶來的。屬下有些懷疑這事與丞相有關,可又查不出什麽有用的線索。”暗一認真的回道。
“去派人盯著這個小公子,多注意一下丞相府的動作。”蕭裕隻是微微偏頭看向了暗一,目光中突然多了些狠戾和危險,淡淡的道:“另外,繼續找,一絲一毫都不能放過。”
蕭裕的語氣很淡,淡的像沒有語氣,但暗一卻心口猛顫了一下,隨後恭敬的回道:“是。”
他的主子從來不會開玩笑的,說出的任何話都像陳述事實,卻又更像是必須執行的命令。
他好似發現了什麽事情,狠狠的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試圖讓他的內心平靜下來,可卻怎麽也平靜不下來。
得到了暗一的回答,蕭裕沒有再開口說話,暗一卻也的確是懂了。
他是知道他主子的習慣的,現在的意思明顯就是要讓他離開,他便極為識相的小心離開了。
暗一離開後,禦書房內仿佛從未來過他這個人一般,依舊是說不出的冷清至極……
蕭裕還是那麽坐在桌邊,還是那麽撫摸著桌上的畫像,然後就如往常一般想著什麽。
那時候,他才六歲,君衍才四歲。
他很喜歡習文,也經常會作畫。君衍老是纏著他,讓他親自去買筆買墨,還讓他把筆墨送給君衍,甚至還要他陪著一起作畫。
他覺得,君衍這個孩子,真的很聽話的,讓做什麽就做什麽,從來不會惹他生氣。
隻是,君衍好像有些笨,不太會作畫,卻總是極為驕傲,認為自己畫的很好,甚至還極為自信的說道:“裕哥哥,你快看我的畫。等我學好以後,我要畫下這山水和風景,我要畫下父母夫妻恩愛,還要畫下我和哥哥的樣子。”
他好像在很久之前,就被君衍擺到了那裏,和家人等同的位置。
可是到了現在,隻有他畫下了君衍的樣子,還是那個五歲時候的樣子。
其實……
他隻是拿君衍當弟弟看的,可是後來被夜星覓點醒了,真的意識到君衍於他是什麽了。
他十六歲的時候,去了一次南疆,也去尋了夜星覓,還向夜星覓問了君衍的消息,卻還是像從前一般失望了。
似乎看出了他的失望,夜星覓直接冷聲罵道:“都這麽久了,你還要找,根本就找不到的,他怕是早就死了。我幫你找,齊叔叔幫你找,念霖幫你找,暗閣幫你找,都已經這麽多人幫你找了,連個影子都找不到!蕭裕,你究竟還在想些什麽,就不能現實一點啊!”
他並沒有回答夜星覓,隻是更加確認了一點,那就是他還要繼續找下去。
他們蕭家人是有蠱佩的,而他的蠱佩就在君衍身上,還是他送去給君衍開心的。
他知道君衍沒有死,若是君衍死了,他會感覺到的,可是他沒有感覺到。
似乎看出了他的沉默,夜星覓繼續冷聲罵道:“你還要騙誰啊,其實都知道的,找不到他了。你身邊的人,除了你父母,都知道你喜歡他,隻是沒有點明罷了。我真的很想說,你就不能換個人喜歡啊,非要喜歡君衍一人嗎?”
聽到夜星覓的話,他的心猛然顫了顫,冷聲怒道:“我不喜歡他,而是很愛他。從前的我沒那麽想過,但是現在的我想透了,我也大膽的承認了,還非要喜歡他一人!”
他真的大膽承認了,最初可能是想讓君衍陪著,可是到了後來,這些年的分開,讓他想要的陪著變了。
夜星覓真的很聰明,一下就看透了他的心,比他自己看得還要透。
隻是,如果,如果七歲的他,稍稍主動一點,看到他的內心,那麽他是不是,就不會失去君衍了。
或許他們兩個人,不用再分開十四年,哪怕隻是他看著君衍。
想到了這裏,他突然閉上了眼,還靠坐在桌子旁,像是在尋求什麽安慰。
他覺得,這些過去的事情,真的纏了他好久了。他老是想到這些,怎麽也擺脫不了,可是也甘願被纏。
隻是,久而久之,他的思念越來越深,恐懼卻也越來越深,因為他猛然發現,他好像記不清……那兩年發生的事情了。
但是最近這段時間,那兩年發生的事情,似乎漸漸清晰起來了,他的恐懼和害怕也在變少。
突然……
蕭裕像是被什麽驚醒了,然後快速的睜開了雙眼,身上也帶上了些肆意的戾氣。
他不再繼續靠坐在那裏,反而起身走到了窗邊,他就那麽穩穩的站在窗前,還抬頭看向了空中的明月。
就那麽看了片刻……
他猛然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複下躁動的情緒,極為平靜的開口溫柔說著。
“你終於回來了,我等了你好久。”
“我覺得是你,是你回來了,我念著你的。隻要你好好的,我所有的溫柔,拚了命也給你。”
“自古喜歡多歡喜,隻要我一直喜歡,肯定能得到歡喜。”
“小衍,我對你起了齷齪的心思,不想再當你的裕哥哥了,你會明白我嗎?”
“你會明白我嗎?”
他的最後一句話,語氣真的很輕,還隱約帶著些蠱惑,像是在**別人心疼,從而就不會再失去了。
他說的每一句話,甚至是每一個字,都藏著委屈和無奈,像是在訴說他的過去。
……
翌日,皇帝蕭裕在朝堂上下旨:三日後的生辰宴大辦。
在那道極為突然的聖旨中,蕭裕特許了一件有些詭異的事情,那便是允許官員攜其妻眷子女一同入宮參宴。
一時,各官員皆甚是不解,不知這皇帝意欲如何。
自蕭裕登基以來,從未舉辦過任何的宴會,更別提現在這詭異之事了,他們總覺得這是個大陰謀。
可是人皇上沒有理會他們,就像是走過場似的,處理好了朝中的事情,然後就宣布退朝了。
之後,大部分官員都帶著疑惑回了家,畢竟皇上也不是好惹的,他們也無法反駁皇上說的話。
對了,皇上不能惹就算了,這永安候也不能惹。誰不知道齊淮的永安候,是太上皇蕭瑾親封的!
為何封為這永安候?還不是因為齊淮娶了人家皇家的小公主蕭綰,那小公主的封號便是永安。
據說,當初太上皇,本來是要封齊淮為“安定候”的,可是人家齊淮怎麽也不願意,還自請了“永安候”這個封號,隻是為了證明對人家小公主的真心!
這永安候當真是英俊瀟灑,豁達文雅。那永安公主雖為女子,卻也是才華橫溢。在世人眼裏,這二人不僅是郎才女貌,而且才氣也是相當,還有共同的語言和愛好。
他們覺得,當初的攝政王夫婦在世,怕也不過是如此了……
顧越看他們幾人都陸陸續續的走了,也不再在殿內停留。他看向齊淮微微一笑,隨後便離開了。別人不想招惹齊淮,他也不想啊。他想要的也是很簡單的,平平淡淡的過完一生就好。
他突然想到自己府裏的那個孩子,微微歎了口氣,心中暗想:也確實是造化弄人啊,也不知道那孩子的選擇,究竟是對的、還是錯的。
齊淮看著顧越的背影,眼裏突然多了幾分疑惑。他看到了顧越眼裏閃過的那絲悲傷,可是顧越是為什麽而悲傷呢?
……
蕭裕要大辦生辰宴的消息傳的很快,也就蕭裕下旨的當日,也還沒有到正午,君衍就已經得到消息了。
此時,丞相府的一處院子裏。
一紅衣男子,也就是君衍,他沒有什麽不妥之處,隻是微微一笑,然後繼續坐著低眸沏茶,絲毫沒有什麽波瀾。
隻是沉默了片刻,他便輕聲說道:“蕭裕此人,從來不做無用之事,此旨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隻是最後可別連這酒也丟了,那可就有些得不償失了。”
隨後,站在他身旁的那青衣男子,也就是江離,略帶疑惑的恭敬問道:“公子,這皇上莫不是知道公子來了京城?”
他可是跟了公子十四年了,那十四年的公子當真有些太過溫柔了,溫柔到不像一個正常人。表麵上是溫柔至極,骨子裏卻像是孤獨。
像是看出了江離的疑惑,君衍歎了口氣,輕輕的笑了笑,淡淡的說道:“他怕是早知我來了京城,想要親自會一會我罷了。他若連此事都查不到,我才會有些意外呢。隻是這些年來,他究竟成長到了何種地步,我倒是很是期待呢。”
聽到君衍說了“期待”二字,江離意味不明的道:“您還是回來了。”
他為什麽要說“還是回來了”,那是因為公子回來過一次,還去過離王府最近的酒樓,想過在王府門口看到什麽人。
君衍隻是苦笑一聲,輕聲解釋道:“兩年等待,十二年躲避,十二年尋找,已經夠了。都是好傻,舍不得了。”
他覺得啊,人總是這樣,明明知道不該的,卻還是想拚命的追,哪怕並不能承受後果。
聽到了這些奇怪的話,江離愣了片刻,小心試探著喚道:“公子。”
君衍沒有再開口說話,隻是給了江離一個眼神,示意江離繼續說下去。
看到了君衍的眼神,江離繼續試探著說道:“您還是念著的。”
江離的確沒有指明念的是什麽,卻並不妨礙君衍去明白,他說的其實就是那人,也就是當今皇上蕭裕啊。
君衍似乎明白了江離的話,他沒有開口回答什麽,反而下意識的微微搖了搖頭,還不經意的往窗外看了看,就那麽看了少許片刻,他無喜無怒的低聲回道:“早不念了,並非良人,未逢良人。”
在十六歲的那一天起,他就注定不再繼續念著了。可是他也覺得好可悲啊,才剛剛明白自己的心,就不能繼續念著心上人了。
但是,隻要他不念著,就不會再動心,就不會再愛了,更不會再疼了,然後就能活著,為了江放活著,為了蕭裕活著。
而得到君衍回答的江離,早已呆呆的愣在了原地,還詭異一般的沉默了起來。
他真的聽出了什麽,不是他非常非常細心,而是那些東西很明顯。
他覺得,公子的話裏帶著些無奈,卻又小心藏著些冷意,那些冷意裏摻雜了些陰鬱。
那話說的有些漫不經心,卻給人極為認真的感覺,仿佛他就是在認真回答。
君衍突然沉默了下來,江離也突然沉默了下來。
房間內就這麽沉默了下來,給人一種寒冷刺骨的感覺,卻又讓人覺得很是習慣,仿佛已經發生過無數次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蕭裕和君衍的描寫還比較少,到了後邊五六章的時候,真正開始寫蕭裕的死纏爛打!
“早不念了,並非良人,未逢良人”的意思是:君衍早不念了,蕭裕並非良人,君衍未逢良人。
但蕭裕和君衍是念著的,他們從來都是雙向奔赴的,是定不會真的害苦彼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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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貝兒們,看文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