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貓、少女

封行遠沒從阮裕那裏問出什麽來。這少年三句話有兩句話不答,隻低頭吃東西,連筷子都拿不太對,封行遠也沒為難對方。

飯後,他給阮裕找了一身衣服,把人趕進浴室去洗澡。

髒兮兮的少年被封行遠扔進浴室去,門關上前還在對封行遠炸毛。

隨便撿陌生人回家是不對的,哪怕對方長著一張人畜無害的臉,哪怕對方看起來隻是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小殘廢。封行遠自己坐在沙發上沉思,又有點猶豫要不要把這小子扔出去,不然自己明天上社會新聞了可就不好看了。

但他還沒糾結出結果,浴室裏嘭一聲響,淋浴頭掉到地上劃出了尖銳的聲音,把他從亂七八糟的思緒裏驚得清醒了。

他連忙跑到浴室門口,出於禮貌停在了門外:“你怎麽了?滑倒了嗎?”

沒人應他,隻有水聲和……貓充滿敵意的低吼聲。

封行遠心道糟了,那隻脾氣大的貓可能在浴室裏,阮裕打開水之後把貓嚇到被傷可就不好了。

“不好意思,我進來看看。”他這麽說著,打開了浴室的門。

浴室裏逼仄狹小,有一層輕薄的水霧,還有一隻縮在角落裏的貓,但沒有人。

貓大概是被開門聲驚了,“嗷嗷”叫著衝出了浴室,一身被水沾濕的毛到處蹭,又是一陣翻箱倒櫃。

封行遠在浴室裏看著散落在地上的衣服,直到貓冷靜前他也沒反應過來。

“阮裕?”他試著喊了一句。

封行遠現在的腦子就像滿浴室蒸騰的水汽一樣。

沒有人應他,連貓也沒聲兒了。

封行遠腦中一堆漿糊,對著一地衣服,心裏冒出個十分大膽的猜測來——阮裕,貓?

他出了浴室,滿屋子找貓,最後通過地上的水漬確定了貓在沙發底下。

那小破沙發委委屈屈地擠在牆角,沒預留出什麽空缺,貓卻輕易就鑽進去了,躲在裏麵不肯出來。

封行遠也不知道自己的腦子是不是今天離家出走了,他覺得自己先前的猜測十分荒誕,可嘴上還是對著沙發喊:“阮裕?你出來好不好?”

他在試探。

那貓居然真被他給試探出來了。

濕漉漉的貓從沙發底下鑽出一顆小腦袋來,一雙鴛鴦眼,一隻像是琥珀,另一隻像是澄澈的藍寶石。

它大半的身軀還躲在沙發下,就那樣看著封行遠,眼中一半是驚魂未定,一半是戒備。

封行遠看著它的眼睛,溫溫柔柔道:“你聽得懂,對不對?出來吧,我不會傷害你的。”

貓猶豫半晌,卻又往沙發裏縮了縮。

封行遠真是覺得有些頭疼。

好在最後封行遠還是把貓貓半哄半騙地從沙發底下撈出來了。

貓身上掛的一身水這會兒已經完全冷掉了,髒兮兮的長毛沾在身上,露出嶙峋的一把瘦骨,渾身上下加起來恐怕都沒二兩肉。封行遠知道大多數貓都不會有外表看上去那麽瓷實,可這隻白貓也實在太營養不良了,乍一看好像隻是在一具貓骨上糊了一層皮。

他抱著貓從沙發下出來的時候,被貓毛上的水狠狠冰了一下。

無視掉貓虛張聲勢哈人的樣子,封行遠先扯了條毛巾給貓把冰水擦了,然後又把自己**鋪著的毯子拿來,將貓裹住。

手忙腳亂地去查貓會不會感冒這種弱智問題,查完一圈下來,一回頭封行遠差點嚇了個半死。

毯子下的貓不知何時變成了阮裕,頭發半幹不幹的少年裹在毛毯下,睜著一雙鴛鴦眼麵沉似水地看著他。

雖然封行遠這會兒大概已經能確定貓和阮裕是什麽關係,但這種悄無聲息的變身方式還是讓他毫無防備地受驚了。

“你……”封行遠脫口而出的問題本來是:你是貓?但這是個顯而易見的問題。

封行遠這個人,或許生來就比別人缺一點什麽。

人受驚之後的表現程度如果劃分等級,那麽封行遠絕對是其中反應最小的那一撮之一,倒不是說他消化力很好,隻是他這個人七情不大上臉,乍一眼看上去有時候甚至可以媲美AI實體。

他短暫的幾秒鍾驚嚇過去之後,不著痕跡地吸了一口氣,問出口的是:“你冷嗎?”

阮裕極力控製著發抖,沒有回答。

封行遠覺得阮裕像在等他下一步要做什麽。

於是封行遠去找了新的幹淨衣服和更厚的被子來。

阮裕的目光就一直追著他的身影,直到他把被子拿來又給阮裕裹了一層。

阮裕現在隻剩下臉還露在外麵了。

“你知道了,不怕我嗎?”阮裕問。

封行遠剛剛拿被子的時候順手按了開水壺,他給阮裕倒了一杯開水,遞過去,阮裕卻沒有接。

阮裕好像很在乎這個“怕我嗎”的答案。

“有點。”封行遠把開水杯子放在桌子上,接受了阮裕是一隻貓的事實之後,他反而頭腦冷靜下來不少,“你是……貓妖?類似那種,胡黃白柳?”

胡黃白柳是那個靈異網站上看的。他趁著上班休息瀏覽了一下網站裏的帖子,有些玄乎的故事下麵看到過別人科普,說是這幾個是最容易成精怪的。

精怪……封行遠邊問邊默默又消化了一遍這個詞。

這聽起來像是個有些年頭的詞,可是眼前這個貓變成的少年,銀發,發型是時髦到有些過於前衛的款式,半長不短的,那身白衣服也是時下年輕人最喜歡穿的棒球服……怎麽也不像個有些年頭的。

阮裕問:“什麽是,胡黃白柳?”

“額……”這種問題對從來跟玄學不沾邊的封行遠而言,是個難題。

好在阮裕自己想著想著明白了過來:“我不是妖怪,我不會作惡,隻會變成貓。”他說,“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

“所以,你為什麽纏著我呢?”封行遠問。

“是你先騙我的!”阮裕臭著臉說。

封行遠想了想,確實是。

是他自己先去向人家打探,又不由分說把人家帶去了社區派出所,然後還誤會人是小偷,誤會也就算了還給人家做飯準備留人睡一晚……封行遠把手抬起來抵在額頭。

這還真不是阮裕賴著他,分明看起來他自己更可疑才是。

“我沒騙你,我一開始以為你是離家出走的小孩,送你去……也是想拜托他們幫你找家人。我沒想到你是這樣的。”

封行遠在心裏想,果然人確實不能貌相,有的人看起來很奇怪,實際上或許會更奇怪。

“所以你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嗎?”封行遠試探著問。

阮裕隻是目不錯珠地盯著封行遠,似乎是很想透過這副皮囊看穿他現在在想的到底是什麽。

大概是隔了個物種,封行遠也看不透阮裕那雙眼睛裏具體有些什麽東西。

他覺得阮裕應該是在琢磨他到底可不可信。

就在封行遠覺得自己要被阮裕那雙貓貓眼看出兩個洞的時候,忽然有拍門聲響起。

“哥!”有個女生在外邊扯著嗓子大喊,“哥!你快給我開開門!”

那女生聲音是種很奇特的調調,喊起來又尖又空,穿透力恐怕得有十級,見門沒開就繼續一邊捶門一邊嚎,一嗓門下來樓上不知哪戶的大媽被吵醒,遠遠地回喊了句:“大晚上不睡覺叫魂呢?”

門外的女生充耳不聞,哐哐砸了兩下,繼續喊:“哥,你不出來我把門給你卸了!”

封行遠:“……”

他哪來的妹妹?

不知他家的門這兩天是不是命犯太歲流年不利,昨天被砸,今天也被砸。

阮裕已經在門響的時候就又變回了貓,縮在兩層被褥中,腦袋轉向看起來搖搖欲墜的門。

封行遠起身去開門,因為昨夜的前車之鑒,他這次學聰明了一點,沒一下把門全開了,隻咧開一點,看清了聲控燈昏黃的光下站著的人。

那女孩穿著附近榆州九中的校服,外頭淒風苦雨的,她來時估計也沒撐傘,頂著書包淋過來的,衣服頭發都濕了,迎著燈光抬頭來看封行遠:“你是哪個,怎麽在我哥屋裏?”

這小妹妹年紀不大,半長發紮起來,借著光看像一把枯草,樣貌還算清秀,眼神卻看起來很是桀驁不馴,整個人閃爍著一種幼稚又中二的光。

封行遠禮貌道:“你認錯人了。”

那女生根本不理他說了什麽,直直往屋裏鑽:“哥,你別躲著我!”

封行遠看在對方是個小女生的份上,再次選擇忍住氣。

他大概這兩天是跟這種半大不大的小鬼犯衝。

“周繼斌!”女孩進去之後一把掀開了中間堆的被子,驚得白貓跳起來朝她糊了一巴掌。

阮裕這一下估計還是留了點情,沒直接伸爪子撓人。而女孩卻像是對貓的異瞳產生了興趣,伸手一把將貓逮住了,快得連阮裕都沒反應過來。

封行遠聽到她喊的“哥哥”的名字,周繼斌。

他那個住對門的,並不怎麽熟的同事,就叫這個名兒。

“那小丫頭!周繼斌住對麵。”封行遠生怕這一人一貓打起來,真打起來的話無論哪邊占上風,損失的都是封行遠的房子。

他連忙上去把貓奪過來,抱在懷裏,順手安撫性地摸了摸貓腦袋,對那個小妹妹說,“你找錯了。”

“啊?”小丫頭這才戀戀不舍地把目光從白貓身上撕下來,左右打量了一下,頓時尷尬。“那個,不好意思。” 她梗著脖子退了出去。

封行遠沒好意思跟個小丫頭計較,隻好把那點不悅自己消化掉,他門還沒關上,那姑娘就在對門卷土重來,喊話句子都不帶變的。

封行遠看了看時間,隻是猶豫了一眨眼的功夫,還是關上了門。

而後對麵姑娘的大嗓門就沒停過,活像周末清晨小區外頭喊:“收舊電視,舊冰箱,舊手機,換新手機,換不鏽鋼盆!”的大喇叭,還是循環滾動播放模式。

終於停的一次是她打了個噴嚏。

先前被無視的大媽帶著更多的“戰友”加入陣營,在樓上對著虛空的“敵人”罵罵咧咧此起彼伏,一時間整個小區好像都從夜雨中醒過來了一樣。

封行遠有點鬧心。

眼看著外麵的“混戰”加入了越來越多的聲音,短時間內大概不會消停,封行遠刨著手機,翻了好幾個工作群,終於找到了周繼斌的微信,給周繼斌群昵稱後掛的那一排數字打了個電話過去。

“喂,合譽集團事業部周繼斌,哪位?”

“你好,我是封行遠。”封行遠在遠遠近近多重奏的背景音裏非常簡短地報了家門,直接說,“你妹妹在你家門口鬧。”

與此同時,門外周繼斌妹妹的聲音非常應景地透過門傳進來,又隔著電話傳過去:“周繼斌,別躲在裏麵不出聲!”

對方沉默了一下,急急道:“知道了,我馬上回去,謝謝!”

封行遠放了手機,還是去拿了塊幹毛巾,開門出去,叫停了那女孩:“你哥還在加班,說馬上回來了,你先把頭發擦擦吧。”

門外還是比屋子裏冷的,但是封行遠覺得自己一個單身大老爺們,並不適合把人家女孩子帶進家裏,他能做的不多,也不是很想惹什麽麻煩,準備把毛巾交給周繼斌妹妹之後就退回去。

然而這個時候不知道阮裕又犯了什麽病,像個彈簧一樣“噌”地從房間裏衝了出來,拐個彎就閃進雨裏去了。

有時候,麻煩事隻要沾上了個開頭,就會有一大堆新的麻煩接踵而至。

比如阮裕以貓的形態衝出去了,周繼斌妹妹“誒”了一聲,也不喊不鬧了,反應過來攆著貓就跑了出去,封行遠一急,也追出去——甚至隻來得及習慣性地把門甩上,而他還沒帶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