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顧丞,朕知錯了

翌日,王德忠伺候趙赫穿衣,餘光瞟了一眼幹淨的床褥,麵露難色。

“顧丞,昨夜……昨夜如何啊?”

顧瀲麵不改色,“皇上昨夜睡得早。”

“哦……唉!”王德忠當著兩人麵深深歎了口氣,一臉失望。

顧瀲:“……”

“王德忠!”趙赫突然拽了一把王德忠的衣袖,先是偷偷瞟了一眼顧瀲,然後附到王德忠耳邊,自以為小聲,實則全被顧瀲聽了去。

他說:“朕已經娶了顧瀲,明日是不是就能娶瑤瑤了?”

“哎喲哎呦皇上,您這是說什麽啊?”王德忠打斷趙赫,頻頻朝他使眼色,話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顧丞還在呢。”

顧瀲:“瑤瑤是誰?”

王德忠隻好硬著頭皮解釋:“是太傅家的長孫女。”

“皇上中意麽?”顧瀲又問。

“顧丞,您也知道皇上孩子心性,薛瑤小姐也不過六歲,就是小孩子過家家,當不得真,當不得真。”

趙赫梗著脖子喊:“朕中意瑤瑤!再說了,你、你已經是朕的皇後了,夫為妻綱,你以後要聽朕的話!”

王德忠雙眼一閉,幹脆放棄,有的人上趕著作死,幾頭牛都拉不回來。

顧瀲沒生氣,反倒是認真思考了一會兒,薛瑤六歲,而趙赫已經二十,如何都不能相配。

“皇上想納妃,需得等三年孝期之後,屆時臣會幫皇上操持此事,但太傅家的長孫女並不適合入宮為妃,臣會在京中挑選幾位蘭心蕙質的貴女入宮,在這之前……就由臣伺候皇上。”

趙赫隻聽懂了一個意思:他還要跟顧瀲相處三年。

那就是還要背三年的書!抄三年的大字!

他退而求其次:“那、那你要聽朕的話,不能讓朕背書抄大字。”

顧瀲沒給趙赫什麽好臉色,轉身坐在鏡前束發,順便吩咐王德忠:“王總管,今日給皇上布置的課業,是抄一遍賦華錄,務必讓薛太傅監督皇上完成。”

“是,是。”王德忠應下。

可趙赫繃不住了,剛聽見一個“抄”字,連抄什麽都沒聽清,直接滾到了地上去。

“朕不抄!朕不抄!”

顧瀲冷冷看著,任由他滾了會兒,一掀嘴皮子,吐出兩個字,“兩遍。”

哭喊聲停了一瞬,下一秒直接抬高聲音,“朕不要!顧瀲你欺負朕!”

“三遍。”

“……”

哭聲戛然而止。

顧瀲滿意地收回目光,頭發也束好了,“王總管,伺候好皇上吃飯吃藥,若是皇上不聽話,隻管記下來告訴我。”

說完便徑直離開。

殿內安靜下來,隻有傳菜的小太監們進進出出,瞧見趙赫坐在地上,全都低著腦袋不敢看。

王德忠把趙赫扶坐到桌邊,邊給他布菜邊語重心長道:“皇上,自先帝駕崩,顧丞一直操勞國事,都未曾好好休息過,皇上就莫要惹顧丞生氣了。”

趙赫不說話。

“皇上您看,顧丞連早膳都沒吃就去忙碌,這樣下去身子遲早要垮的呀,不如皇上賜些點心過去,讓顧丞墊墊肚子也是好的。”

趙赫突然站起來。

這邊顧瀲剛到書房,顧洋立馬呈上一杯熱茶。

“少爺,搜了一夜,沒搜到什麽可疑之人,要麽昨天那些已是全部,要麽……這人太過謹慎,不露絲毫馬腳。”

顧瀲早知是這個結果,他撥去飄在水麵的茶梗,低頭輕啜一口,熱燙的茶水滾過喉間,顧瀲又悶頭咳嗽了幾聲。

“早市開時便開城門吧,幕後指使之人應當就在這京城裏,若他想走,肯定不會現在就走,等過幾天風頭過去,戒備鬆散時,才是最好時機,若他不想走,那他必定有十足把握不被發現。”

顧瀲轉頭問顧洋,“那幾個人你可檢查過?有什麽頭緒麽?”

顧洋臉色有些猶豫,正在心裏組織語言,便聽見外頭吵吵嚷嚷的。

不一會兒,幾個小太監抬著一桌子菜浩浩****出現在外殿,後頭還跟著一個趙赫。

顧瀲不明所以,“皇上,這是何意?”

趙赫噘著嘴,一臉我是被逼的模樣,老大不願意道:“王德忠要朕跟你一同吃早膳。”

顧瀲以為這是帝後大婚的俗禮之一,於是由著他們把桌子抬進了書房。

揮退眾人後,顧瀲拾起筷子,先給趙赫夾了些青菜過去,自己則低頭喝了口白粥。

“顧洋,繼續說。”

顧洋點點頭,“少爺,昨日那幾人是突然出現的,應當是預謀已久,他們明顯是衝少爺來的,且克製著不下死手……少爺,這些會不會是寧世子的人?”

顧瀲夾菜的動作一頓,又聽得顧洋說。

“臣猜測……會不會是寧世子聽到少爺你要大婚的消息,心生妒忌,於是派人來劫轎搶婚?”

畢竟趙寧還在京中時就天天對著他們少爺死纏爛打,後來隨昭王被貶去南疆才消停下來。

顧瀲低聲否認:“都過去這麽多年了,況且南疆離京中遙——”

顧洋急了:“都過去這麽多年了,少爺,他還是不願放過你!”

“啪!”

顧洋顧瀲兩人俱是一愣,轉頭看向趙赫,隻見趙赫把筷子往桌上猛地一摔,眉毛一飛。

“朕不要吃菜!朕要吃肉!”

顧瀲朝桌上看了眼,早膳都是些清淡小菜和白粥點心,哪裏來的葷菜?

“皇上,午時會有葷菜,早膳不宜吃肉,不好消食。”

“朕要吃肉!”趙赫又喊了一遍,說著馬上要站起來給顧瀲表演打滾。

顧瀲不給他去地上打滾的機會,臉往下一拉,也把手裏的筷子摔到桌子上,摔得比趙赫那一下還響。

趙赫立刻抱著頭蹲在地上,“顧丞,朕知錯了!”

這一幕把顧洋看得瞠目結舌。

顧瀲拾起筷子,威脅道:“皇上,吃飯。”

趙赫立馬端起飯碗,吭哧吭哧連喝三碗白粥,桌上的小菜也被他掃**一空。

飯後,顧洋端來兩碗藥,一碗泛著綠色,輕嗅一下甚至能聞到酸味,另一碗褐色的則是趙赫的補藥。

顧瀲拿起那碗綠色的藥汁,麵不改色一口灌下,看得一旁的趙赫直咧嘴。

“皇上,喝了藥後便去抄賦華錄吧。”

趙赫苦著臉喝完,被前來找人的薛良帶走抄書去了。

“少爺……”看著趙赫瘋瘋癲癲跑開,顧洋收回目光,一臉擔憂,“少爺,皇上瘋到如此地步,往後這日子該如何過得下去?”

“自然不能讓他一直瘋下去,先帝還在時組有一支鳶行軍,不見神首,隻因他們常年在外遍尋神醫神藥,幾年,十幾年,幾十年,總能找到治愈辦法。”顧瀲撫了把袍子,站起來往外走。

“況且皇上心智已經在漸漸恢複,說不準再過幾年就不治而愈了。”

顧洋撇撇嘴,“我哪是擔心皇上能不能好,我是擔心少爺整日跟他待在一起,他天天惹少爺生氣,這跟養個不省心的孩子有什麽區別?”

誰知顧瀲突然輕笑一聲,“孩子才好,皇上這樣欺軟怕硬的最好拿捏了。”

兩人邊聊邊往宮外走,顧瀲前去看了一眼昨日劫轎的賊人,才明白顧洋說的不能審問是什麽意思。

隻見那幾個人筋骨盡斷,屍身僵硬,被團成幾個肉球,已然分不清四肢和軀幹。

顧瀲看了一眼就挪開目光,餘光一瞥,瞧見地上還有幾條大紅的綢緞。

“這是什麽?”

“少爺,昨日這幾人就是被這些綢緞纏成……纏成那樣的,出手相助那幾位俠客,似乎也是有備而來,知道是您大婚,所以用了……紅色的綢緞。”

這話怎麽聽都覺得有些詭異,因為大婚,所以過來殺人時帶的綢緞都換成了大紅。

顧瀲看了會兒,問道:“這是哪來的綢緞?不像京中製造。”

顧洋答:“的確不是京中製造,已經派人去查了。”

“嗯,宮中有王德忠,這裏你來協助,盡快查明。”

“是。”

話音剛落,外頭有人傳報,“顧丞!顧丞!不好了!”

顧瀲轉頭看去,來人是王德忠手底下的一個小太監,小太監邊跑邊喊:“顧丞!不好了,皇上把太傅給打了!”

顧瀲:“……”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問了一遍,“誰把誰打了?”

小太監:“皇上把太傅給打了!”

顧瀲腳下生風,剛拐進修德院,就瞧見薛良坐在椅子上抹眼淚。

“薛太傅。”

聽到顧瀲的聲音,薛良抬起頭,露出一張青紫的臉。

“顧丞……顧丞啊……”

薛良哭喊著撲過來,抱著顧瀲聲淚俱下,“顧丞!老 臣委屈啊!”

顧瀲不知如何安慰,隻得扶著薛良雙臂,關心了一下,“薛太傅,可喊太醫看過了?”

“看過了,看過了,皮肉傷無妨,但老臣這個心啊——老臣這個心啊!”說著,薛良右手握拳,朝自己胸口捶了幾下。

顧瀲問:“皇上呢?”

“皇上在裏頭呢。”薛良伸出顫顫巍巍的手指頭一指,跟顧瀲告狀,“臣要皇上抄賦華錄,皇上不抄,臣說,若皇上不抄,臣就要告訴顧丞了,然後……然後皇上就把老臣打了一頓!”

顧瀲一聲不吭,掀起袍子進殿,趙赫正伏案苦讀,右手抓著毛筆,仔仔細細抄賦華錄。

見顧瀲來了,趙赫眼神遊離片刻,也知道自己惹了亂子,於是朝顧瀲討好一笑,“顧丞,朕知錯了。”

顧瀲上前,低頭瞅了眼紙上的字,七扭八扭,十幾個字堆在一起,連一句完整的話都捋不順。

“皇上,為何要打薛太傅?”

趙赫立馬擺出一副委屈的表情,“他讓朕抄書。”

“不是。”顧瀲糾正,“不是薛太傅要皇上抄書,是臣讓皇上抄書,皇上若不想抄,應該把氣撒在臣身上,而非對著薛太傅一個花甲老人下手。”

站在一旁的薛良糾正:“顧丞,老臣還未到花甲。”

顧瀲:“……”

他沒理薛良,繼續道:“薛太傅輔佐先帝二十載,一路走來百舍重繭,皇上怎能因為不想抄書就將太傅打一頓?怎可如此寒忠臣之心?”

薛良不忍看趙赫挨訓,又出來替趙赫說話,“顧丞,皇上還小,這些他聽不懂的,說兩句就可以了。”

“聽不懂就多聽幾遍,總有一天能聽懂,薛太傅,皇上雖然心智不全,卻很會試探別人,若他做錯一件事,不會想著是自己做錯,他要先看別人臉色,而太傅又一再忍讓,才讓皇上養成這樣的性格。”

薛良心裏也苦,“顧丞說的輕巧,老臣自當上太子太傅那天起,就竭盡心力教導,可那是太子,臣怎麽敢訓——”

“所以一步拉不回,步步拉不回。”顧瀲轉頭看向趙赫,把後者看得一個哆嗦,“若下回再做錯事……”

他清冷絕美的臉上露出不符合氣質的殘忍表情,“打一頓就好了。”

趙赫一聽顧瀲要打他,把筆往桌子上一擱,抽著肩膀委屈掉淚,連哭都不敢哭太大聲。

顧瀲:“看,還未上手,就已奏效。”

薛良露出了跟顧洋一樣吃驚的表情,然後緩緩豎起大拇指,真心實意誇讚道:“顧丞真乃……大丈夫也,老臣佩服,佩服。”

“孩童心智都是如此,仗勢欺人欺軟怕硬,若太傅比他更強硬,皇上就不敢多說什麽。”

顧瀲將筆拾起,重新塞回趙赫手中,“皇上,日落前務必抄完,不然,晚膳便不要吃了。”

說完轉頭,“薛太傅,這幾日便在家中休息吧,待傷好了再來。”

薛良行禮告退,顧瀲跟出來送他,行至修德院的梅花樹下時,薛良突然停了腳步。

“顧丞,其實老臣還有一事要跟顧丞講,隻不過還未想好如何開口。”

顧瀲點頭,“太傅但說無妨。”

“唉……”薛良先是重重歎了口氣,然後朝顧瀲鞠了一躬,顧瀲連忙托住他的雙臂。

“太傅,這是如何?”

“顧丞,老臣輔佐先帝二十載,如今先帝去了,臣也該告老還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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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瀲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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