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安安被親後,臉上掛著一個醒目的口紅印,羞得小臉紅彤彤的,她伸長脖子往許星離身後看,什麽都沒看到後,臉上布滿失落。

許星離知道她想看什麽,說:“你媽媽現在在醫院輸液。”

安安小臉瞬間繃著,眼圈倏地發紅:“很嚴重嗎?要動手術嗎?”

許星離不知道輸液怎麽和動手術扯上關係的,可能小孩的腦回路比較清奇,她說:“不用,隻要輸液就會好了。”

安安這才稍稍放了心,又摟著卷發女人脖頸,害怕許星離聽到一般,兩人湊得十分近,壓低聲音問:“姨姨,瓦特是什麽呀?”

女人嘴角一勾,朝許星離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說:“瓦特是一個發明家,以後會學的哦。”

許星離麵無表情,任由女人打趣她,她目光往後一掃,注意到茶幾上放著兩袋新鮮的蔬菜水果,還有一碗已經吃過的豆腐腦。

這些應該都是女人來時買的。

許星離對女人印象好了一些。

女人也正經起來,把安安放下,仰頭甩了甩腦後那頭波浪卷發,伸出右手,自我介紹道:“我叫紀疏桐,暮雲的好朋友,按理說,你應該認識我的。”

“抱歉。”許星離和女人握了手,對方手指冰涼,臉上雖然在笑,但笑不及眼底,許星離一進屋就知道,這個女人一直在觀察她。

兩人交握的手隨即分開。

雖然已經托護士盯著病房,但許星離終究不放心江暮雲一個人在醫院,她瞄了一眼自己不倫不類的穿搭,回到臥室,換了衣服,又來到江暮雲臥房,打開衣櫃。

衣櫃分為兩個區域,一邊是大人的服飾,衣服款式比較簡單,以寬鬆的日常服和套裝為主,一邊是屬於小女孩的服飾,大多是粉色綠色等小孩喜歡的鮮嫩顏色。

衣服全都一絲不苟地排著隊,許星離知道這是盲人的習慣。

許星離從中挑了一件白色長袖針織衫和直筒牛仔褲,又拿了一件咖色外套,想了想,再拿了一件胸衣,之前送江暮雲去醫院太過倉促,都沒來得及給她換衣服,現在江暮雲應該還穿著睡衣。

手指捏著淺綠色胸衣時,許星離莫名有種侵犯對方隱私的感覺。

她把衣服一件件地裝進手提袋,身後乍然響起小女孩怯怯的聲音:“我們要去醫院看媽媽嗎?”

安安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的,許星離正拿著胸衣往袋裏放,她莫名心虛,不著痕跡地拉上手提袋拉鏈道:“嗯,你也去換衣服。”

安安還穿著綠色小青蛙睡衣,頭發倒是已經自己梳過,她頭發不短不長,正好到肩膀的位置。肉嘟嘟的小臉乖巧可愛,黑葡萄似的眼睛充滿期待:“你也去嗎?”

“當然。”許星離說完發現女孩眼睛亮晶晶的,顯然是十分開心。

許星離提著手提袋出來時,紀疏桐已經把茶幾上的蔬菜水果整齊地放進冰箱,見許星離出來,她說:“待會我和你們一起去。”

許星離:“嗯。”

安安有些怕她,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和小孩相處,多個熟人正好。

安安出來時換上小熊套裝,背上粉色小挎包,然後開始檢查,一邊檢查一邊說:“媽媽的手機已經帶上啦,媽媽的手表也帶了,隻差媽媽的小紅帽沒有帶了。”

安安說著又去玄關處拿了一根和自己身高差不多的長棍。

那是一根紅白相間的盲杖,盲杖頂端是鮮豔的紅色,從孩童的視角,的確像戴了一頂紅色帽子。

許星離站在旁邊沉默地看著這一切,平時江暮雲出門時,安安就是這樣替她準備東西的吧。

一個盲人,一個小女孩。

許星離腦海裏腦補出盲人和小孩互相攙扶的畫麵。

不知為何,許星離心裏突然悶悶的,明明這三天以來,她明知道原身是個人渣,但依舊沒任何心理負擔地躺在臥室裏,醒來就去廚房找吃的,然後繼續睡,除了洗漱,她幾乎什麽都沒有管,隻想著等這個匪夷所思的夢醒。

因為一切都和她本人無關,然而此刻她卻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仿佛自己自己真的就是個人渣。

愧疚來得突然,許星離回神時,她已經蹲下摸了摸女孩的頭發,軟聲說:“今天我們都是媽媽的眼睛,就不用帶小紅帽了。”

頭頂的手掌溫暖異常,安安訝異地看著許星離,又看向紀疏桐,最終乖乖把盲杖放回原處。

紀疏桐抱著胳膊站在旁邊,同樣沉默地看著這一切,眼睛一直在注意許星離的情緒和動作。

去醫院時,坐的是紀疏桐的車,一路上紀疏桐都在故意逗安安。

“安安,我今天漂不漂亮?”

“漂亮的。”

“和媽媽比呢,誰更漂亮?”

“唔…和哪個媽媽比?”

“許媽媽。”

“那……那許媽媽更漂亮。”

許星離聽著安安的童言童語,心底沒有一絲高興,她穿來那天就知道自己這具身體有副好皮囊。

她此刻擔心的是江暮雲。

如果輸液已經結束,而江暮雲卻不知道,回血怎麽辦?

如果護士沒有及時來看……

許星離不知自己怎麽回事,腦海裏突然出現了無比極端的畫麵,白慘慘的醫院裏,輸液瓶裏不再是藥水,而是紅黑的血液,江暮雲的血液正在被輸液管抽幹……

理智上,知道這些情況不可能,可她腦海裏就是出現了這畫麵。

許星離緊蹙眉頭,紀疏桐從後視鏡注意到她表情,剛還輕鬆的臉色冷凝:“你怎麽了?頭痛嗎?”

安安也是一臉擔心和害怕。

許星離不想暴露這些想法,想法太過幼稚,擔心也來得太突然,她說:“不是,隻是有些擔心。”

“你別擔心,暮雲之前借病友手機和我打過電話,她挺好的。”

紀疏桐的聲音不再像之前剛見麵時那麽輕佻,反而充滿安全感,聽起來就讓人覺得很可靠。

許星離也知道自己是杞人憂天,她有些尷尬道:“我明白。”

隻是這擔心來得猝不及防,她自己也很意外,明明之前她還十分冷靜,剛剛卻……失控了一般。

*

到病房時,江暮雲躺在**,閉著雙眼,看起來孤零零的,旁邊的輸液瓶已經換過,許星離暗自鬆了一口氣,的確是她想多了。

她還沒說話,安安已經噠噠地跑過去,聲音透著哽咽:“媽媽。”

脆生生的童聲。

江暮雲循聲坐起來:“安安。”

安安站在床邊,任由媽媽溫柔地撫摸自己腦袋,早上醒來時,媽媽一動不動地躺在**、身上滾燙的畫麵還在她腦海裏。

她現在想起來還是很怕。

紀疏桐來到床邊,盯著江暮雲仔細看了看,關心道:“沒事吧?”

江暮雲輕輕搖頭,臉上露出幾絲不好意思的神色,說:“不小心發高燒了,又讓你擔心了。”

紀疏桐笑道:“別那麽見外,人我已經給你安全地帶過來了,你不用擔心,一切都還算正常。”

安安以為是說自己,眨了眨眼,小手捉住江暮雲的手,說:“媽媽不要擔心,安安很安全。”

江暮雲誇道:“嗯,安安真乖。”

許星離靜靜地站在床尾,一直沒有出聲,就在她以為江暮雲沒察覺到她來時,江暮雲卻抬頭朝她這邊“看”過來,笑道:“星離。”

江暮雲唇邊那對小梨渦就像是湖麵被微風吹過時,一圈一圈地漾開的波紋,很安靜,也很美好。

許星離不知道江暮雲怎麽斷定自己就在這的,她把手提袋放在**,說:“我把你衣服帶來了。”

江暮雲輕輕點頭:“謝謝。”

安安也拿下小挎包,邀功一般:“我也給媽媽帶了手機和手表。”

江暮雲摸她小臉:“謝謝安安。”

安安立刻露出小太陽似的笑容。

紀疏桐老神在在地坐在床邊,抬頭盯著許星離,許星離被她盯得不自在,轉而對江暮雲說:“你想吃什麽?我去給你買吃的。”

她知道這兩人有話要說,而且江暮雲今早還沒吃過東西。

江暮雲抬起頭:“安安知道,你帶著安安一起去買,可以麽?”

許星離對著那雙失去光芒的眼睛,壓根說不出拒絕的話,更何況她本來就沒打算拒絕:“好。”

許星離帶著安安出了病房,安安還是有些怕許星離,跟在她的身後,一句話也沒有說。

許星離低頭看著可愛的小女孩,女孩身高就到她大腿左右,看起來小小的一隻,但聽話又懂事。

許星離起初牽著安安,後來幹脆蹲下來,把女孩抱起來,安安慌忙伸手摟住許星離脖頸,臉上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隨即小腦袋深深地埋在許星離頸窩裏。

許星離奇怪:“怎麽了?”

安安低著頭,眼睛濕濕的,說:“媽媽,你已經好久沒抱我了。”

她有兩個媽媽,要區分時才會叫許星離許媽媽,不然都叫媽媽。

雖然這具身體殘留下的記憶很模糊,但許星離也知道原身根本就不顧家,更別說抱女兒之類的,她心底對這種廢物人渣行為十分不恥,麵上卻不動聲色地問:“那我上次抱你是什麽時候?”

安安認真想了想:“不記得了。”

反正她已經很久很久沒被許媽媽抱了,別人家的小孩都有爸爸媽媽抱,而她有兩個媽媽,但一個媽媽看不見,一個媽媽不理人。

許星離沉默片刻:“那我以後多抱抱你?”

安安搖頭:“媽媽會手酸的。”

真是個懂事的孩子。

許星離又把安安抱高一些。

醫院外麵有不少專門為病人服務的小吃店,許星離去買完早餐,回到病房,紀疏桐站起來,說:“我先回去了,不打擾你們一家三口了,有事記得打我電話。”

江暮雲衝紀疏桐笑道:“嗯。”

這個病房是雙人房,但此刻另一張**沒人,所以紀疏桐一離開後,病房裏瞬間安靜下來。

許星離揭開食盒包裝,說:“安安說你喜歡吃豆腐腦,這是醫院外麵賣的,甜口的,小心燙。”

“好。”江暮雲右手手背插著針正在輸液,便探出左手摸索著。

許星離原本是準備直接遞給江暮雲的,見狀,她收回食盒,說:“張嘴,我喂你吧。”

江暮雲聞言一愣,隨即,白皙的臉上露出幾絲不易察覺的紅潤,小聲說:“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