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安、安、安戎。”裴梨磕磕巴巴地喊安戎的名字。

安戎說:“治不好嗎?”

裴梨說:“小、小時候治、治過,太、太、太難受了,媽、媽,也心、心疼。”

“心疼就不治了?”安戎下巴微抬,半眯著的眼睛看著裴梨,用手裏的筆戳了戳裴梨的喉結。

裴梨笑著說了聲“癢”,往後躲了躲。

“世界上哪有那麽多輕而易舉唾手可得的東西。你難道還想這樣一輩子?”

裴梨神色黯然。

小時候吃不了矯正訓練的苦頭,加上父母溺愛,就這麽得過且過地直到現在。父母長輩總說沒關係。

因為是裴家的繼承人,所以什麽都沒關係。

可真的沒關係嗎?

他知道,從小到大,背地裏經常有人叫他“小結巴”。即使沒人會當著他的麵這麽叫他,但同學也好、家裏的保姆也好、外麵的人也好,總有人會因為他的缺陷而嘲笑他。

“不能放棄啊,”安戎眼瞼低垂,歎息似的輕聲說,“你一出生就什麽都有了,人生總得有一兩件自己努力完成的事才能圓滿吧。生而為人,總要有所追求。”

裴梨怔怔地看著他。

“你、你有、有嗎?”

“我?”安戎掀起眼瞼,倏地笑了,“追求嗎?有啊。”

安戎隻做了肯定的答複,沒有明確地說出來,裴梨識趣地沒有問。

他隻是說:“安、安戎,你跟他們說的不、不一樣。”

這是裴梨第二次在安戎麵前說出同樣的話。

安戎一隻手撐著椅子,另一隻手搭在桌麵上,他隨意地轉著筆,眨了眨明亮的眼睛。

學累了中場休息,裴梨熱了兩杯牛奶,距離睡覺時間還早,又在牛奶中注入了少許紅茶。兩人圍著茶幾坐在木地板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你和牧、牧野真的訂、訂婚了嗎?”

“嗯。”安戎抓著劉海,回答的時候心裏有些煩躁。

“你喜、喜歡他?”

“並不。”

“那、那為什麽……”裴梨欲言又止。那些傳說中的事,他未曾目睹,雖覺得不過是以訛傳訛,卻也不想在安戎麵前多說。

“人活一輩子,誰不犯點錯啊?”安戎說,“你就當我是幡然醒悟及時止損吧。”

“可、可是你家、家裏……”裴梨多少知道些蘇家和牧家的事,安戎和牧野是商業聯姻,不是安戎能決定的。

“總會有辦法的。”安戎喝了一口奶茶。

不知道為什麽,即使安戎說出來的是這種似乎有點模棱兩可的話,裴梨卻覺得,淡定地說著這種話的安戎,一定可以做到。

他隱隱約約明白,這或許就是安戎在為之努力的事情之一。

裴梨:“安、安戎,我十、十、十八歲生、生日快到了……”

安戎:“是嗎?喜歡什麽?”

裴梨看著安戎,他時常覺得,安戎說話的語氣和神態,像是比他年長幾歲的哥哥,可明明比他還要小幾個月。

裴梨微笑:“如、如果你願、願意參加我的生、生、生——”

“這有什麽,”安戎理解了裴梨的意思,摸了摸他的頭,打斷了他,“哪天?”

裴梨起身將請柬拿來,安戎低頭翻看。

“就是這、這個周、周日。但是蘇、蘇瓏、牧野他、他們應該也、也會去……”裴梨有些小心翼翼地,“你,你沒、沒關係嗎?”

“你邀請的?”

“不、不是,蘇、蘇家和牧、牧家應該會收、收到請帖。”

“這不就得了,”安戎食指和中指夾著請柬一揚,“他們是搭父母順風車,我是你直接邀請的,我有什麽好介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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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裴梨的宿舍一直待到十點半,安戎才回到自己宿舍。

牧野已經下了晚自習,一如既往地在書桌前看書。牧野習慣於在睡前洗澡,安戎摸清了他的作息規律,往往會跟他錯開使用浴室的時間。

進門後他先打開衣櫃拿出睡衣,去浴室衝了個澡,把濕漉漉的地板拖幹淨,然後打開冰箱拿出昨天買回來裝好的各色水果洗了一盒,抱著水果盒將一條腿盤在工學椅上,愜意地坐在書桌前。

往嘴裏丟了一顆車厘子,安戎一垂眼看到了放在桌上的數學作業本。

安戎動作一頓,別過頭去看了看牧野,回頭將作業本隨手丟在一邊,翻開了攤開在書桌上的一本文史類書籍。

安戎之前學的是金融,但這次,他不準備報考這方麵的專業。

一是他並不討厭接受新的挑戰。

二是這個圈子說小不小說大不大,如果真的打算和這些人再無牽連,不如徹底離開這個圈子,選一條與小說主線完全沒有牽扯的路去走。

安戎理科強,文科其實也不差。當初學金融是考慮到興趣、就業以及作為男人的理想和抱負。他現在要求不高,走學術這條路肯定賺不到錢,但他首先需要考慮的是保住小命。上輩子的理想和抱負在意外死亡後,遠不及這一世的平安喜樂。

至於以後的經濟來源,炒炒股做點投資,大錢賺不到,但也可以過的很好。

水果吃完後,安戎又看了會兒書,一直到十一點半才開始寫作業,不到半小時就把其他人要花兩三個小時才能寫完的作業搞定。他丟下筆,雙手交叉舉過頭頂伸了個懶腰,赤著腳蹬在桌沿上,工學椅隨著他的動作轉了小半圈。

與此同時,浴室門“哢嚓”一聲打開了。

安戎雙手高舉,睡衣下擺掀起來,牧野的視線恰好落在隱約露出來的一小節細白的腰肢上。他視若無睹地轉開目光,擦著頭發走到書桌前,拿起水杯。

牧野抬起下巴,修長的脖頸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皮膚尤帶著些許濕氣,喉結隨著吞咽的動作上下滑動。

對於美好事物單純的欣賞和向往讓安戎一時忘記了轉開目光,直到牧野皺起眉,冰冷的、帶著濃濃嫌惡的目光毫不掩飾地朝他投射過來。

安戎懶懶地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朝牧野笑了笑。

牧野並無反應,隻是仍舊皺著眉,放下水杯朝床鋪走去。

牧野上了床,拿起了睡前讀物。

滾輪摩擦木地板,發出悶悶的聲響。安戎滑動椅子,把自己送到了牧野的床邊。

右手虛握成拳,手心朝下,安戎在牧野的床邊桌上輕輕叩擊了兩下。

“談談?”他微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