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林殊不出聲, 秦渝池就一直舉著掌心,臉上保持抱歉的笑,仿佛一隻做了錯事的大型犬。

秦渝池蹲著身子俯視, 而林殊仰起頭看。

兩人在銀白的月光中對視。

無人說話, 時間像靜止了一般, 隻有潮汐的海浪聲是時間流逝的證據,從窗外飄進來。

片刻之後, 秦渝池驀然站起身, 轉身離開。

林殊有一瞬驚慌,差點開口讓秦渝池留下, 好在他及時咬緊下唇, 才沒讓挽留的話鑽出喉嚨。

朦朧的視線中,秦渝池漸行漸遠,隻留下挺拔的背影, 如同曾經的無數次離開。

心口說不上疼, 許是被助興的藥麻醉了, 隻是有些酸澀。

林殊翻了個身, 直挺挺躺著,對著天花板上倒映的銀色海波出神。

走了也好。

他現在這幅樣子一定很醜, 過會兒肯定會更醜, 最好別讓秦渝池看見。

還有這破島嶼。

他出發之前就遇見陶瀲, 來了還遭人算計, 倒黴!

等過幾天回了B市, 他非得先把邊星瀾暴揍一頓,再把陶芓湉拐走, 讓邊星瀾孤寡幾周。

林殊的思緒開始發散, 靈魂像是和身體脫離了, 四處飄搖。

身體仿佛被分成兩半,上半截冷得顫抖,下半截卻熱得發汗,忽冷忽熱。

嫌地板硌得慌,林殊將雙臂放在腦後,悠閑躺著,不像被下了藥,更像個曬月光浴的旅人。

其實也沒那麽難捱,不過是忍幾個小時的事。

林殊本想這樣安慰自己,熟悉的腳步聲卻漸行漸近,輕易在他的心上踩出波瀾。

腳步聲越近,下半身的熱意就更翻滾,燒得林殊的臉發燙。

很快,眼前的倒映被覆蓋,秦渝池投降似的舉起雙手,左臂還掛著一張浴巾,出現在林殊的視野裏。

林殊輕瞥一眼,又快速移開視線,“幹什麽?”

秦渝池仍掛著抱歉的笑,低聲說:“林先生,我剛才去洗了手,也已用酒精消毒,現在很幹淨。”

他怎麽可能會嫌秦渝池的手不幹淨?

這傻子到底在想什麽?

心頭的酸澀感更甚,賭得慌,林殊不願吭聲。

“林先生,我可以碰您了嗎?我用浴巾包著手,不會碰到你的皮膚。”秦渝池又說。

秦渝池越說,林殊就越難受,心口本來不疼,也被這傻子說得發疼。

這傻子到底在想什麽?

林殊長歎口氣,單手撐著地板借力,輕輕一翻,便從地上站了起來,“秦先生,我隻是誤喝幾口藥,不是變成了殘廢。”

秦渝池愣了愣,無措地收回手,垂在腿邊,不知是因為“秦先生”這個稱呼,還是因為林殊看起來並無大礙。

“抱歉。”秦渝池又道歉。

林殊雖然能站起身,腿卻發軟,走幾步都覺得難耐,更別提自己上樓走回房。

“你是複讀機?隻會道歉?”

林殊翻個白眼,咬緊牙關,大步跨出左腳,朝一樓的浴室走。

林殊走得踉蹌,很是難受,有好幾次差點摔倒,都被秦渝池攥著襯衣穩住。

秦渝池說不碰,便果真沒有碰到他的皮膚,一直在後麵護著林殊走進浴室。

秦渝池的右腳踏進門。

林殊斜著睨一眼那隻腳,瞪視秦渝池,“我是沒長手還是肌無力,需要你進來幫我?”

“抱歉。”秦渝池意識到自己逾矩了,趕緊退出去,麵色很不自然。

傻子。

隻會道歉的傻子。

林殊也說不上自己在氣什麽,轉過身反手推門,讓門重重關上。

砰——!

門被砸得發出巨響,還好秦渝池退得快,不然真要被門板砸到鼻尖。

林殊進門之後,周明才敢出聲,小心翼翼問:“哥......凜意遠該怎麽辦?”

注意力全放在林殊身上,秦渝池差點忘了這人,受到周明提醒,這才轉身走過去。

凜意遠被壓在地上。

兩助理生怕凜意遠逃了,惹出更多事,所以死死摁住凜意遠的手腳。

不過凜意遠也沒有力氣逃跑,方才受過折磨,正張著嘴大喘氣。

“先把他拖到我房間裏綁著,別讓他聯係任何人。”秦渝池沉聲說。

聽了他的話後,凜意遠的助理麵露難色,畢竟助理隻是怕鬧出事,沒想過讓凜意遠遭受折磨,更怕事後遭到凜意遠的報複。

秦渝池拍拍助理的肩,安撫道:“放心,我不會再動他,你把銀行賬號告訴周明,把這件事沉在心裏,該答謝你的,我一分都不會少。”

聞言,助理的麵色稍好了些,點點頭,同周明一齊架起凜意遠,往秦渝池的住處走。

三人一走,門關上,客廳裏就隻剩下秦渝池一個人。

午夜之時,月亮高升,海浪將月光反射進窗,在牆壁上打出蜿蜒的光波。

聽著綿延的海浪聲,秦渝池心內莫名湧起一陣寂寥感,隱隱作痛。

白日裏馬不停蹄地趕進度拍攝,晚上又在聚會上聽場麵話,秦渝池也不免感到疲乏。

但現在不是疲倦的時候。

秦渝池拍拍臉醒神,走到浴室門前等,時不時抬頭看牆上的鍾表。

林殊在浴室裏待了近半小時,秦渝池就在門口來回踱步,走了半小時。

咚——

忽然間,浴室裏傳出一聲悶響,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秦渝池的心也跟著提起來,他忙不迭敲門,“林先生?您還好嗎?”

沒有回音。

秦渝池又敲了好幾下門,力度愈發大,到最後近乎是在砸門,裏頭仍沒有回聲。

寂靜使秦渝池慌了神,也不管什麽禮儀風度了,直接拉下門把手往裏衝。

林殊赤.**趴在地上,臉著地,喘息聲大得控製不住,充斥在整個浴室間裏。

秦渝池心一緊,也顧不上不碰林殊的承諾了,疾步跑到林殊身邊,將人翻過身來。

林殊緊皺眉頭,額頭上全是晶瑩的薄汗,麵頰泛紅,眼睛半闔無神,像是失去了意識,嘴裏嘟囔著什麽。

秦渝池趕緊找了件浴袍給林殊穿好,將人抱在懷裏,急衝衝往外跑。

許是感受到秦渝池頸間皮膚的涼意,混沌之中,林殊不自覺將額頭貼在秦渝池頸間,輕蹭著尋求冰涼。

時間晚了,別墅群裏靜悄悄,隻有海風吹響椰子樹的沙沙聲。

秦渝池在夜幕裏奔跑,耳邊除了風聲,還有林殊喃喃不清的低語。

好在敞篷的鑰匙還在駕駛座位上。

秦渝池將林殊抱進副駕駛坐好,自己去開車,林殊卻不安分,拚命拽安全帶,手腳亂動,不停嘟囔著同一句話。

林殊小聲嘀咕,身體不斷扭動,眉頭皺得緊緊的,不高興極了。

“林先生,我們現在去醫院,馬上就會好,您別害怕。”秦渝池輕拍林殊的背,安撫著說。

可安撫不起作用,林殊仿佛更生氣了,氣得皺起臉,拚命大聲說話,“你滾,滾!我要......”

“您要什麽?”秦渝池握住林殊的手,將耳朵湊到林殊唇邊。

距離近了,秦渝池終於聽清林殊的話,“我要......我的哥哥。”

“哥哥”是誰?

林殊在叫誰哥哥?

心口猛地抽疼,秦渝池說不清原因,但卻清楚地知道不是因為嫉妒,而是他不知道的別的理由。

“滾開!我要哥哥!”林殊閉著眼拚命推搡,拳打腳踢,膝蓋踢在秦渝池的右胸口。

“嘶......”秦渝池屏氣忍住痛,摁住林殊的膝蓋,試探著說,“殊兒,我就是哥哥,別亂動了好不好?”

聽見‘殊兒’兩字,林殊一下就安分了,愣愣地問:“哥哥......?”

“對,我是哥哥,你生病了,我們得去醫院,別亂動好不好?”秦渝池繼續哄著說。

“好......”林殊將手抱在胸前,蜷著身子乖乖說,“哥哥,我聽話,我不亂動了。”

林殊乖順了,秦渝池本該鬆一口氣,可心口的疼痛反而加重,還莫名添了幾分苦澀。

秦渝池深呼吸一口氣,調整心緒,終於打開導航,發動車子往醫院疾馳,順便撥通邊星瀾的電話。

車子到達醫院,門口早已候著邊星瀾安排的醫生和護士,林殊被推入急診室。

秦渝池等在急診室外,斜靠在牆邊,心髒發狂般地跳,根本冷靜不下來。

嗡——

手機再度響起,是邊星瀾打來的電話。

“到醫院了嗎?”邊星瀾的聲音有些啞。

“到了,剛送進急診。”秦渝池說。

“你不用管凜意遠,我來處理,你今晚就好好守著殊兒,我明早到。”

說完,邊星瀾啪的一聲掛斷電話,也沒同秦渝池說再見,語氣裏帶著刺,不像平時一般圓滑。

聽筒裏傳來忙音,秦渝池聽著這聲音出神良久,等電話自動掛斷了,才慢慢收起手機,

不知過了多久,急診室的門終於打開。

醫生走出來,用不標準的普通話說:“秦先生,林先生沒有大礙,馬上就能轉到單人病房,等體內的藥物徹底代謝掉就可以了。”

“好,謝謝您。”秦渝池淡笑著道謝。

被推出來時,林殊早已沉沉睡去,手背上紮著針,正在吊水。

秦渝池一路跟著走進病房,等護士整理好吊瓶離開,他才拿了張凳子坐下,守在床邊。

今天發生的事超乎常理。

右胸口頻繁地抽痛,幻聽,林殊喊著要“哥哥”,一切都不合常理。

秦渝池將手肘搭在床頭,側著頭觀察林殊的睡顏。

就算睡著了,林殊好似也不高興,眉頭不安地皺著。

你到底在為什麽不快樂?

明明像隻刺蝟一樣愛紮人,卻又會不經意露出軟乎的肚子,讓他心裏發軟,發酸。

他分明快被紮得膽怯了,卻因為那一點軟乎而忍不住靠近,像是著了魔。

秦渝池伸出手,想去撫平林殊的眉頭,卻又在指尖觸上之前停下。

“別用你的手碰我”這句話回**在腦海。

秦渝池從床頭抽了張紙巾,包住指尖,隔著紙輕撫林殊的眉頭。

緊張過後,疲乏漸漸湧上來,占了上峰。

秦渝池收回手,見林殊睡得安穩了,這才靠在手肘上闔眼小憩。

-

天亮之前,林殊終於驚醒,從光怪陸離的夢裏。

夢很庸俗,依舊從真實的過去轉到虛假幻想,最後必然是秦渝池憎惡的眼神,以及口吐鮮血的可怕模樣。

喉嚨發幹,林殊剛想坐起身,卻在斜上方看見了睡著的那人。

初見那日,秦渝池也是這樣靠在病床的床頭,見他從輕度的酒精中毒裏清醒,勾起笑問他:“林先生,您感覺怎麽樣?我去叫醫生來。”

秦渝池的聲音很溫和,像是初春的暖風,帶著好聞的洋桔梗香,他至今都記得。

而他那時說了什麽?

他分明心動了,心髒怦怦直跳,心想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人,甚至想讓秦渝池像他喝醉時那樣,輕輕抱著他。

他可以說很多話,說天說地,說明天說過去。

但他那時不可一世,他傲慣了,什麽都不放在眼裏,開口就是一句戒備的“你是南影的藝人?你有什麽目的?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錢,還是資源?”

所以秦渝池先是難以置信,而後表情僵硬,笑也變成假笑,眼裏閃過厭惡,“您誤會了,林先生,我沒什麽想要的。”

唇幹得快要破皮,但林殊不想出聲,隻是睜大眼睛,貪婪地看秦渝池,連眼皮都不想眨。

時至今日,林殊終於願意坦誠地承認,如果不是因為他,秦渝池後來也不會變成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樣,看什麽都帶著恨意。

是他將秦渝池從一個溫柔克製的人,變成慘苦無言的傀儡,不願意開口說話,不敢與人交好,睡著時都緊鎖眉頭,痛苦至極。

是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林殊無聲地細數自己的罪行,心口疼得發麻。

過不久,林殊還沒看夠,秦渝池就微張開唇,發出幾聲輕輕的悶哼。

林殊知道,這是秦渝池將要清醒的信號,被子裏的手攥緊床單,等著同樣的對話再次上演。

而這一次,一切都是他自願。

幾秒後,秦渝池睜開眼,那雙霧一般的眼睛對上林殊的視線。

在秦渝池說話之前,林殊搶先開口,冷淡戒備地問:“秦渝池,你到底有什麽目的?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我不信你隻對我這個人有興趣。”

“我想得到什麽......?”秦渝池愣住,惺忪的睡眼立時充滿驚訝。

對,就是這樣。

隻要秦渝池再回一句“我沒什麽想要的”,再對他感到厭惡,然後他們這輩子就再也不相見。

林殊咬緊牙,繃著一口氣靜靜地等,等秦渝池反駁,等秦渝池推門而出,他們就此別過。

片刻寂靜之後,秦渝池從褲子口袋裏拿出林殊的手機,“您能同意我的好友申請嗎?我每周日都發了申請,但您一直沒有通過。”

通過好友申請......?

他都這麽說了,秦渝池竟然還想著加好友?

林殊繃著的那口氣頓時泄了,泄得無影無蹤,“我的手機為什麽在你這裏?”

“您的手機落在了副駕駛上,我怕不安全,就擅自揣進口袋了,抱歉。”秦渝池解釋道。

又在道歉。

林殊抿緊唇,對秦渝池實在感到無奈,隻好沉默無言。

秦渝池不願放棄,再次問道:“林先生,我想要您同意我的好友申請,可以嗎?”

林殊緊盯著秦渝池的眼睛,想從那雙眼裏找出一絲厭惡,或是憎恨,但他什麽都沒有找到,隻看見了小心翼翼的期待。

有病。

這一世的秦渝池腦子有病。

林殊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麽,也許是氣秦渝池不爭氣,也可能氣自己不爭氣,惡狠狠搶過手機,用力戳屏幕,通過秦渝池的好友申請。

“這樣行了嗎?”林殊故意將手機往地上丟,凶狠地問。

秦渝池敏捷地接住手機,看一眼林殊好友列表裏的自己,忍不住勾起笑,“可以了,謝謝林先生。”

作者有話要說:

秦渝池:一個多月,終於加上好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