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乖一點,別動。”

賀聞溪真的就聽話的不動了。

裴厲扣著他的腰,以防他滑下去,看向穆連:“穆大哥,我今天早點下班,隻結兩個小時的薪水就行。”

“那我不白賺了你大半個小時?挺不錯啊,”穆連笑起來,他不太在意地揮手催促,手上戴著的戒指和銀鏈跟著晃來晃去,“走吧走吧,先把跟你不熟的弟弟帶回去,明天晚上記得來上班就行!”

他還故意在“不熟”兩個字上加了重音。

裴厲沒有解釋,隻低頭問賀聞溪:“我現在去休息室換衣服,你在這裏等我還是跟我一起去?”

這句話有點長,賀聞溪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明白意思,沒出聲,隻是抓著裴厲衣服的手緊了緊。

察覺到這點力道,裴厲沒說什麽,帶著走路都打晃的人去了後麵的休息室。

因為還沒有到下班時間,休息室裏空著,裴厲打開燈,從儲物櫃裏拿出自己的衣服。

進換衣間前,他回過頭,就看見賀聞溪已經自己找了一麵牆,跟捉迷藏一樣,背對著他趴在牆上,手臂擋著眼睛,一本正經地大著舌頭開口:“你換吧,我不會偷看的。”

“……”裴厲收回了讓他不要亂跑的話。

十分鍾後,一輛網約車停在了“午夜飛行”門口。

賀聞溪在後排端端正正地坐好,手放在大腿上,然後就盯著前麵司機的腦袋開始發呆,似乎在思考什麽難題。

裴厲關好車門,怕賀聞溪會吐,特意把車窗打開透氣,接著,開始在手機上刷生物題。

才做完五道選擇題,他就發現,賀聞溪忽然往他旁邊挪了兩厘米。

一時有點不太妙的預感。

醉鬼都愛說話不知道是不是大部分人類的通病。

比如,眼前這個醉鬼話都說不清了,依然十分執著地開了口。

“你老板會拖欠你工資嗎?”

裴厲不想回答。

但他不答,賀聞溪就用一雙眼睛定定地把他望著,誓要望到地老天荒一樣。

裴厲無奈:“不會。”

穆連跟他一樣,都是孤兒院長大的,十幾年前,靠著助學金和打工才念完大學,原本申請了國外的名校,offer都拿到了,可因為實在差錢,不得不放棄了這個機會。

所以,就算有段時間酒吧效益不好,穆連也沒拖欠過薪水。

發薪時,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薪水拿著,存好別亂花,以後想去哪裏讀書了,不用猶豫,拿著這些錢趕緊買機票。”

“哦,”賀聞溪想了想,又問,“那你老板脾氣好嗎,會欺負你嗎?”

裴厲刷著題,回答:“脾氣好,不會。”

賀聞溪關心得很全麵:“店裏有客人會為難你嗎?”

肯定有難纏的客人,但都不是不能解決,裴厲又做了一道選擇題,回答:“沒有。”

賀聞溪繼續跟進:“同事好相處嗎?”

裴厲按下“A”選項:“還行。”

賀聞溪腦子昏昏沉沉轉得慢,隔了一會兒又問出第五個問題:“我看見店裏人好多,你忙得都要跑起來了,還要搬很重的酒箱,裴厲,你累不累?”

裴厲手指懸在屏幕上,好一會兒沒有動。

屏幕的觸控太敏感,括號裏出現了紅色的“D”選項,係統彈出提示框,“答案錯誤,是否查看答案解析。”

把彈窗叉掉,裴厲轉過頭,看向賀聞溪。

路燈的光時不時地會從車窗照進來,他的側臉被光線勾勒出一種細微的絨感,眼尾的緋紅還沒散,眼神也不見得多清醒,卻還在專心等著他的答案。

許久後,車裏才響起裴厲低而輕的嗓音:“你傻不傻。”

車在棠園大門被攔停,裴厲按下車窗,讓賀聞溪把腦袋探出去,在門崗那裏刷了臉,網約車沿著私家公路往裏,最後停在了大門的台階前。

賀聞溪知道自己暈,下車後,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踩上台階前,他明明已經困得眼皮開始打架了,依然堅持著轉過頭,又問了個問題:“你們酒吧,賣酒有業績指標嗎?”

裴厲雙手插在兜裏跟在他後麵,點頭:“有,不多,不是硬性指標。”

賀聞溪若有所思:“那我要買十瓶黑桃A。”

說著,他還比了個五。

裴厲想都沒想就拒絕了:“未成年人不要喝酒。”

賀聞溪搖頭:“我不喝酒,酒不好喝。”

裴厲難得耐心,繼續跟醉鬼進行毫無意義的對話:“那為什麽買這麽多酒?”

賀聞溪搖頭搖的眼前有點晃,他穩了穩,才回答:“因為酒吧那些人都不是好人,他們想騙你,還不舍得花錢。你要是賣出去的酒不夠KPI,不要擔心,我買,我存了很多錢。”

說完,音調漸漸低下去,像是心裏有點不滿又不敢說,還自己先委屈上了:“而且我都還沒有你的聯係方式。”

周圍靜了下來,隻有風吹樹的簌簌聲,以及零星幾點蟲鳴。

裴厲垂下眼,把手伸到賀聞溪眼前:“手機解鎖了給我。”

賀聞溪迷惑地嘀咕:“為什麽要拿我手機?”

但還是把手機給了裴厲。

裴厲低下頭,手指快速按了幾個數字,答非所問:“因為不用買黑桃A。”

第二天,賀聞溪從睡夢中驚醒,下意識地坐起身,直到找拖鞋時才反應過來,今天周六。

重新倒回**,賀聞溪按了按發痛的額角,習慣性地拿起手機,一邊下意識開始回憶,他昨天晚上坐在“午夜飛行”的吧台前,喝了一杯——

記憶逐漸回籠,賀聞溪逐漸自閉。

不是說喝酒之後會斷片嗎?

為什麽我不僅沒斷,還連我趴在裴厲身上時,用鼻子蹭裴厲的側頸蹭了幾下,都能數得清清楚楚?

“午夜飛行”賣的真不是假酒?

或許,周末這兩天,他可以不用下樓了。

順手點進了微信,賀聞溪手指剛往下滑了兩下,忽然一滯,很快又重新滑到了最頂端。

列表最上方,出現了一個陌生的純白頭像,聊天頁麵顯示:您已添加了裴厲,現在可以開始聊天了。

賀聞溪手一抖,心驚肉跳地飛快切進通訊錄,難以置信地盯著多出來的那個名字和電話號碼。

十秒後,記憶全部恢複了的賀聞溪扣下手機,雙眼無神地望著天花板,開始思考宇宙哲學。

地球是太陽係的一顆行星,太陽係屬於銀河係獵戶座旋臂。

宇宙很大。

那麽,我能換個星球生活的幾率是?

答案太令人心碎了。

絕望地翻了個身,賀聞溪裹緊被子,把腦袋埋在枕頭下麵,不想再麵對這個令人社死的世界。

昏沉的睡意中,他隱隱反應過來,為什麽會感覺裴厲說的那句讓他別動的話,有點熟悉。

因為他以前在任務世界時,聽過一次。

那時他剛分化完,原本以為腺體分化就已經夠難受了,沒想到紊亂的情-熱期才是真正的折磨。

特別是無數冰涼的抑製劑被推進他的身體裏,卻毫無作用的時候,賀聞溪甚至有些絕望,總覺得自己會這麽死過去。

為了不讓他傷害自己,他被束縛帶綁在**,滿身是汗,幾縷被濕透的頭發貼在潮紅的臉側,每次體內有情熱湧起,他就會不可抑製地顫抖,嗚咽著想蜷縮起身體。

就這麽硬捱了不知道多久,一股源自極北的冰雪湧裹而來,後頸腺體處針刺一樣的痛楚逐漸消弭,另一種脹痛攀升,房間裏,馥鬱至甜膩的薔薇花香混入了冰雪青鬆的寒意,兩種信息素混合在一起,轉變為一股沁人的冷香,如同雪原之上,一叢長在鬆林中的薔薇緩緩盛放。

賀聞溪視線已經有些模糊了,艱難地朝信息素湧來的方向看去。

接著,他隱約聽見“啪”一聲,固定住他手腕的束縛帶被人解開,一雙幹燥有力的手將他扶了起來。

因為無力支撐,他隻能靠在對方懷裏,呼吸淺而急促。

聲音在離他耳邊很近的地方響起:“我叫裴厲。”

很快,他許久未修剪的頭發被撩開,因為藏在後頸處的腺體露了出來,賀聞溪本能地感到緊張。

或許是因為他的顫抖與瑟縮格外明顯,耳邊的聲音安撫道:“別怕,隻是臨時標記,我會很輕。”

當他還沒意識到什麽會很輕時,極度敏感的腺體就被牙齒咬破,賀聞溪被刺激的瞳孔擴散,思維都出現了短暫的空白,但,一切痛楚都在這一瞬間消失殆盡。

無比契合的Alpha信息素強勢地將賀聞溪體內翻湧的情熱盡數壓製,他的思維終於有了兩分清明。

這時,手腕上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他手下意識地就想往回縮。

卻被人不容拒絕地握住了。

賀聞溪靠在裴厲峻瘦的肩上,緩慢地偏過頭,眨了一下眼睛,才發現裴厲正在給他上藥。

他的手腕因為長時間被束縛帶綁住,無意識的掙紮間,磨破了一層皮,此時看起來紅腫不堪。

賀聞溪忍著沒動了。

然後他就聽見裴厲低聲道:“對,乖一點,別動。”

第一次月考考完後,致勤樓民不聊生。

其實試卷是天天做,有時候老師找到了一套好題,還會忍不住當堂考二十分鍾的試,剩下半堂課馬上打分講題。

以至於對著卷子,除了提筆做題的條件反射外,已經升不起什麽畏懼緊張的情緒了。

但月考不僅要排名,還要把成績單拿回去給家長簽字,還沒考完時,整棟教學樓就已經愁雲慘淡。

周三早自習,教室裏坐得東倒西歪,班主任老杜去教務處領成績單了,沒空來教室後門突擊巡查,不少人在分零食一起壓驚。

賀聞溪從周六早上睡醒後,就開始一邊裝失憶一邊躲著裴厲。到了教室,確定裴厲不在座位上,不由慶幸自己似乎又可以多苟活個十幾二十分鍾了。

坐最後一排的好處就是空間大,賀聞溪往後蹺著椅子,耳朵裏塞著藍牙耳機,正捧著手機打王者,一晃一晃的,險險保持著平衡。

與此同時,教室前排的爭論激烈了起來,正在大聲盲狙這次月考的排名。

“這還用說嗎,這次肯定還是銳神繼續年級第一!”

“裴厲也很厲害,說不定——”

“你一個四中的,幫七中的人說什麽話?而且四中的進度,他七中的跟得上嗎?”

“哎,可別這麽說,要是人家沒考好,不得把鍋扔到咱們學校頭上?”

學習委員看熱鬧不嫌事大,幾步跑上講台,“唰唰”在黑板上寫下“月考練習生101”幾個字,又左邊寫個“裴”右邊寫個“湯”,清了清嗓子:

“女士們先生們,歡迎收看《月考練習生101》!就在這月考成績即將揭曉之際,是時候為你支持的選手投出寶貴的一票了!不要吝惜,不要猶豫!”

說著,他手腳利落地把講桌清理出來,“左邊代表我們厲哥,右邊代表我們銳哥,你支持誰,就把零食放在哪一邊!”

有人大喊:

“擦,學委你就是饞零食了!變著法兒地薅羊毛呢!”

學委掐著嗓子故意惡心他:“親,你準備投哪邊?我提供上門取貨代投票服務哦!”

“滾!”

見湯銳沒出聲反對,平時跟湯銳玩得好的男生十分捧場:“我壓一包辣條,咱們銳哥數學最後一題都寫出來了,肯定第一!”

“去年的‘章可貞’獎學金可是咱銳哥拿的,這還不牛逼?兄弟們投了!”

有女生往後看了看,紅著耳朵讓前麵的同學幫忙,把酸奶放到了講台的左邊。

參加的人不算少,不過沒幾分鍾,跟講桌右邊那一塊,話梅薯片餅幹牛肉條可樂堆成一堆的“盛況”比起來,代表裴厲的講桌左邊區域就顯得有些冷清,隻零散擺著一包水果糖,兩瓶酸奶。

“這戰績算是斷崖碾壓吧?銳哥牛逼!”

聽著周圍的吹捧,湯銳把嘴角的笑壓了下去,朝最後一排望了眼,然後拿起還剩一半的水杯:“趁著還沒上課,我去接點水。”

飲水機的位置離賀聞溪隻有幾步遠,打完一把,剛摘下耳機,賀聞溪就聽見有人在叫他。

湯銳拿著滿滿當當的水杯,指了指黑板:“那群犢子為了解壓,非要搞什麽投票,溪哥,你參不參加?”

說話的語氣很親近。

這人說話怎麽油油膩膩的?

賀聞溪莫名看看不太眼熟的湯銳,又轉頭望向黑板。

月考練習生101?

什麽玩意兒?

賀聞溪踹了踹前麵江頌的椅子,等人回過頭,問:“裴厲的名字怎麽在上麵?講台上堆那麽多零食幹什麽?”

江頌一心兩用,一邊聊微信一邊給賀聞溪解釋情況,最後總結:“學委跟蚱蜢似的,上蹦下跳瞎起哄,哪兒都有他。”

“語文不錯,這比喻形象。”賀聞溪望著講台上可憐巴巴的糖和酸奶,心想,裴厲才轉過來一星期,教室裏人都還沒認完,這不是擺明了欺負人嗎?

不過,誰叫裴厲的同桌是本少爺我?

捏著筆舉了舉手,賀聞溪懶洋洋地開口:“投零食是吧?我投學校小超市裏的罐裝楊枝甘露,全班一人一罐,能行嗎?”

學委驚了驚,拿起粉筆,準備在“湯”字下麵寫上“+40”,就聽賀聞溪糾正道:“錯了,是+40,不過是寫到左邊。”

湯銳剛拿著保溫杯回座位,才浮起的笑容僵了一瞬。

沒過幾秒,愛起哄的人拍桌子的拍桌子,嚎叫的嚎叫:

“老板大氣!”

“咱們溪哥夠闊氣!”

楊枝甘露十二塊錢一盒,這一波就是幾百塊錢,江頌飛快算了算,驚了,盯著賀聞溪:“溪哥,你受什麽刺激了?”

賀聞溪把椅子放平了坐好,轉了轉手裏的筆,想起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口號

:“這就是你不懂了,你不投,我不投,裴厲哥哥何時才出頭?他肯定是第一,我Pick——”

“你叫我?”

聽見裴厲的聲音從後麵傳來,賀聞溪手裏的筆“啪嗒”一聲砸在了桌麵上,望向門口。

草,你不是被老杜叫去辦公室了嗎?

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賀聞溪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沒關係。

你都已經像個調戲男高中生的海王一樣,說裴厲好香了,已經問過裴厲缺不缺KPI,像個腦殘富二代一樣說你缺我就為你撒錢了……

沒什麽大不了的,小場麵。

偏偏從賀聞溪投了那四十票開始,近半數的人都在回頭往最後一排看。

裴厲剛從後門進來,就有人開始起哄了。

“溪哥,口號既然喊出來了,就要喊得響亮一點!”

“溪哥,別慫啊,說出來,你pick誰?”

“溪哥,拿出打投的氣勢來!”

賀聞溪覺得自己的麵子就像被拆遷的大樓,水泥灰和碎磚“嘩啦啦”地就落了一地。

草,這地球真活不下去了!

起哄聲裏,賀聞溪靠著十七年積攢的心理素質,語氣平穩地接下後半句:“我pick裴厲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