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桑遙與葉菱歌身量所差無幾,嫁衣不用重新做,直接穿葉菱歌這身就行。桑遙體型瘦弱,嫁衣上身,略顯寬大幾分,更襯得她腰肢纖細,弱柳扶風。

這次鍾情扮演的是迎親的新郎官,他本就相貌昳麗,紅衣披身,豔烈灼目,走到哪裏都是焦點。

“阿情穿這身衣服,真是好看。”葉菱歌忍不住感歎,“阿情這是頭一回做新郎官呢。”

“鍾少俠是頭一回做新郎官,我也是頭一回做新娘子。”桑遙向鍾情伸出手,“鍾少俠,合作愉快。”

鍾情挑起唇角,擊了下她的掌心。

葉菱歌語重心長地叮囑道:“阿情,答應我,此事不可兒戲,一定要保護好三小姐。”

“師姐放心。”少年回道。

準備就緒,迎親的隊伍吹響嗩呐,敲敲打打出發。桑遙坐在轎中,頭戴金冠,麵罩紅紗。

轎子晃晃悠悠的,迎著落日走去。

她將轎簾掀開條縫,鍾情騎著匹高大的黑馬,走在前麵,衣袂被風揚起豔紅的一角。

到了黑風嶺,兩側都是茂密的叢林,光線逐漸黯淡下來。夕陽被樹隙切割成無數橘黃色的光斑,落在地上,留下斑駁的影子。

桑遙從袖口裏取出早已備好的銀針,對著指尖狠心紮下。一陣尖銳的刺痛過後,血珠如同一粒紅豆,冒了出來。

桑遙用力擠了擠,鮮血的氣息漫開。

他們說,妖怪聞著她的血,味道是香甜的。

她嗅了嗅,聞不出來。

坐在馬背上的鍾情,回頭看了眼桑遙的方向。那無時無刻不在蠱惑著他的靈女香,此刻變得十分濃烈,勾動著他進食的欲望。

忽然起了一陣風,樹葉颯颯作響,狂風卷起沙石,迷住了眾人的眼睛。

黃沙彌漫,妖氣衝天,眾人不得不以袖遮眼。

“妖怪,有妖怪。”有人張皇失措地喊道,丟下轎子就跑。那豬妖不是每次都會出現,要不是給的錢多,誰願意來賭這個命。

鍾情掌中一團電光砸了出去,不耐煩地說道:“誰再跑一步,休怪我不客氣。”

地麵多了個焦黑的坑,那些人被他的氣勢鎮住,不再跟個無頭蒼蠅似的亂竄。

鍾情勒住韁繩,驅使著座下馬匹走到轎子前,彎身喚道:“三小姐。”

轎中無人應答。

鍾情命令道:“掀開簾子。”

隨行的喜娘顫顫巍巍打開轎簾。

簾內早已空空如也,哪有什麽新娘子。喜娘登時癱軟倒地,驚恐地喊道:“豬妖偷走新娘子了!”

*

桑遙是被一陣大風卷走的,再次定睛時已身在一片黑壓壓的深林裏。

周遭重重疊疊湧著白霧,可見度不達一米,白霧的深處隱約可見枝繁葉茂。

桑遙扯下紅蓋頭,摘掉金冠,出聲道:“鍾情,你在這裏嗎?”

身後傳來粗重的呼吸聲。

桑遙提起裙擺,警惕地轉身:“誰在那裏?”

她快步走過去,霧靄從身側流動而過,並無其他人蹤跡。

有人在嗅她。

鼻尖聳動,喉中發出咕嚕咕嚕的吞咽聲,呼出的氣息裏伴隨著難聞的惡臭味。

桑遙後頸的汗毛一下子豎了起來,抬起袖擺,袖中飛出數道黃符,燃成火焰。金色的火焰向著四周散開,所到之處,濃霧漸漸消弭。

桑遙取出射日箭,刺向左側,一隻巨大的影子嗷嗷慘叫著掠入深林。

桑遙追了上去。

影子不見了蹤跡,一片花海攔住她的去路,花色以紅白為主,撞出綺麗的顏色,迎風招展,香氣撲鼻。

這樣濃鬱的香,讓桑遙感覺到了不安。

糟糕,中計了。

她意識到香氣的不對勁,連忙堵住口鼻,但為時已晚,她的身體像是忽然被人抽走所有力氣,變得酸軟起來。

她倚著樹幹,滑坐在地上,手指撫向腰間垂著的玉符,注入一道靈力。

玉符內,碧色的光芒一閃一閃,“茶茶”二字若隱若現。

桑遙垂下寬大的袖擺,擋住玉符,費力地撐開眼皮。

視線中,一道肥碩的身影逐漸向她靠近。是個中年男人,穿著件紅色的喜服,肥頭大耳,滿麵油光,渾濁的雙目貪婪地盯著她。

桑遙的手虛虛握著射日箭,想抬起來,奈何整條手臂重如千斤。

“香,真香。”豬妖砸吧著嘴,口水直流。他俯身過來,油膩的大臉盤子,出現在桑遙的瞳孔裏。

“我早就在等你了,我知道你會主動送上門的。那葉菱歌是個美人不錯,可惜,她沒有你美味,為了你,我願意放棄她。”豬妖吸溜著口水,探出雙手,指尖剛碰到桑遙的衣襟,磅礴的靈力凝成刀鋒從天而降,斬向他的手腕。

豬妖躲閃不及,手腕被齊整切下。

鍾情的身影翩若驚鴻,落在桑遙身畔,單膝半跪,撐開雨過天青傘,擋住桑遙的視線,同時,也擋住了噴湧而來的血霧。

豬妖顧不上劇痛,撿起掉在地上的斷手,趁機奔逃。鍾情抽出傘柄中的劍,抬手擲出,劍刃穿過豬妖的心口。

豬妖腳步一頓,錯愕地垂下眸子,胸口處空****的,血色爭先恐後湧出,一顆心已被完整剜出。

轟的一聲,他仰麵倒在地上,雙目不甘地瞪著鍾情。

紅衣少年緩步而來,抽出他插在身上的薄劍,臉上露出嫌惡的表情,並指一撫,劍刃上再無一滴血珠。

靈力凝成絲線狀,探入豬妖的身體。

沒有《百妖圖》的碎片。

鍾情皺眉。

他撿起地上的雨過天青傘,將薄劍插回劍柄,輕輕旋轉一周,哢噠聲過後,薄劍與傘柄已完美地融為一體。

“三小姐。”鍾情走到桑遙身前,清冽的嗓音喚道。

桑遙的意識昏昏沉沉的,有氣無力地張開眼。她現在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能走嗎?”

桑遙翻了個白眼。你瞎嗎?

鍾情歎了口氣,打算將她拎起來,身體猛地向前一傾,眼前發黑。他瞬時明白過來,轉頭看那奇異的花海。

這些花一半紅一半白,如同雙生,緊緊抱住彼此,名曰幻綺羅,是調製幻綺羅香的原料,據說香氣透骨,能引魂魄入夢。好在隻是吸入少量的花香,並不會陷入幻夢,隻會感到疲憊,想痛痛快快大睡一場。

這隻豬妖種了這麽多幻綺羅,是為了阻擋獵妖師。沒有獵妖師能順利穿過這片花海,他們抵達這裏,就會陷入幻夢,成為豬妖的食物。

鍾情的身體流淌著一半人類的血液,所以,這些幻綺羅也對他有效。

鍾情掀了掀眼皮,手撐在地麵上,與桑遙並肩坐在一起。

黑暗鋪天蓋地,很快吞噬他的全部意識。

*

桑遙比鍾情率先一步醒過來。

少年肌膚蒼白,雙目闔起,卷翹濃密的睫羽,在眼周印下淡淡的青色暗影。

不遠處的地上,躺著他的雨過天青傘,還有豬妖留下的血跡,已經滲入泥中,呈現出暗紅的色澤。

桑遙活動著五指,感受著漸漸恢複的力氣,一把抓住掉在地上的射日箭。

好機會。

現在殺了男二,就能除掉全書最大的隱患,阻止劇情線大崩。

桑遙舉起射日箭,箭端對準鍾情的咽喉,準備刺出的時候,猶豫了。

書中的文字變作真實的世界,就意味著眼前這個少年不再是冷冰冰的設定,而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軀。

他是存在的,鮮活的。

真的要如此隨意地褫奪一條生命嗎?

殺了他,她就能回家了。這個世界因她存在,隻要她離開,這個世界就會灰飛煙滅。

她隻是把他重新變回文字。

殺了他,反正他隻是一堆文字構築出來的;不能殺,生而為人,不該如此輕賤生命——兩個聲音在桑遙腦海中爭吵不休,桑遙舉著射日箭的手腕越來越酸,她閉上雙目,滿臉掙紮的神色。

忽的,一隻瘦削有力的手,箍住了她的手腕。

桑遙睜開眼睛,望進鍾情黝黑的眼底。

“想殺了我?”

少年的嗓音幹啞中泛著股腥氣,指骨用力,桑遙手腕泛起裂開般的劇痛,不得不鬆開了射日箭。

“可惜,你錯失機會了。”鍾情漠然地將她甩了出去。

桑遙的身體騰空而起,撞上一棵樹,滑落到地上。

鍾情撿起掉在地上的射日箭,慢吞吞走到她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五指張開,無形的力道鎖住她的脖子。

桑遙被迫站起,身體貼著樹幹,脖子向上彎折。

鍾情貼近她的麵頰,像一條毒蛇嘶嘶吐著信子,射日箭的箭鋒危險地在她咽喉上遊走著:“三小姐還不會使用射日箭吧,不妨讓我來教教你。”

桑遙張開紅唇,唇瓣翕動,想要說話,卻一絲聲音都發不出。鍾情眼中的溫度漸漸冷卻,陰翳集結,醞釀著能摧折萬物的暴風雨。

“不是這樣的,鍾少俠,你聽我解釋。”本能的求生欲,使得桑遙突然爆發出一股力氣,推開了鍾情,“剛才、剛才我感覺到了危險,我是想保護你。”

桑遙邊咳嗽著,邊解釋,急得雙眼咳出淚花,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模樣,像是剛被誰欺負了一頓。

鍾情朝著她擲出了手中的射日箭。

桑遙整個人僵硬如石,一時忘了躲閃,嚇得麵頰比紙還白。那支箭擦著她的頸側飛過,釘入她身後的林中。

一陣鬼哭狼嚎響起。

“怎、怎麽回事?”桑遙死裏逃生,冷汗如漿,不敢相信地摸著自己的脖子。

鍾情與她擦肩而過,陰惻惻地說了句:“三小姐該慶幸,沒有自作聰明,以為能躲開我發出的射日箭。”